第四卷 心險市鬧騰鯤鵬
第098章 自此少府空模樣
「那麼某便再想一下，何不釜底抽薪？」
其實他心中明白，就算逃過這一劫，他在修武縣也將變得瘸腿，底下的吏員百姓，身邊的上司同僚，不會有誰再將他放在眼中，至於鄉野的百姓，他就算能去擺擺縣尉的威風，又能如何？
生氣歸生氣，卻也無法可想，只能繼續陪著笑臉，否則就要前功盡棄。
葉暢盯著似笑非笑的馮篤，好一會兒，才笑道：「馮明府一縣之長，有何吩咐，葉某不敢不從。」
「在十一郎來說不算什麼，在別人眼中，卻就是事關生計了。」馮篤道：「故此，我修武縣乃至鄰近，凡有難事，都愛尋十一郎出個主意做個決斷。聽聞舊年八九月間，武陟縣有舅甥爭牛案，也是十一郎替他們化解的？」
「不僅是手段毒辣，他身後有靠山，你要清楚這一點！」
葉暢也在心中冷笑，馮篤的打算，他猜得了大半，不過事情再鬧下去，就要逼得元載拼個魚死網破，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十一郎過謙了，武陟究竟是鄰縣，但是在咱們縣，前任少府元公的官印，若不是十一郎，只怕就沒有了。」
這麼簡單的解決方法，他為何就沒有想到，偏偏讓葉暢在他們面前拿翹了半天！
結果卻是這模樣！
元載以為他想到了辦法，頓時大喜。
元載最初時還不明白為什麼，後來就清楚了：葉暢分明知道馮篤召他來的用意，故意就要迴避！
若是真這個時代的人，沒準就信了這毒誓，但不幸的是，元載遇上的是葉暢。
馮篤倒是爽快答應了，事情總算了結，那洪氏得了錢，又受馮篤恐嚇，只能乖乖離開。元載鬆了口氣，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了自己宅中，才一進門，便覺冷清，召人一問，不禁頓足長嘆。
「聞道明府相召，某即刻趕來，不知明府有何見教？」葉暢彷彿沒有看到元載，對著馮篤就施禮。
「公輔新來乍到，為宵小所蒙蔽，不意為難了十一郎，他這一禮，你當受。」馮篤
元載心中頓時哭笑不得，這馮篤難道說是與葉暢串通起來，要耍自己么？
連他這積年縣令都不敢因此報複葉暢，更何況元載這個此前並未當過地方官的新丁！
「十一郎竟然還不知，是這麼一回事……」馮篤開了個頭，元載心中感激，但說到這，馮篤話又一轉：「此事元少府乃是當事人，還是由元少府說與你聽吧。」
元載這時就想著儘快了結自己的醜聞，因此沒有深思，而馮篤起身相送，送畢之後，便向元載笑道：「是否依葉暢之策，全由公輔你自己決定。」
「此言怎講？」
「是，是，下官……謹遵教誨！」元載咬牙切齒地道。
「這話該是某說才對，你元少府究竟如何，才願放過我？」
葉暢嘿然一笑：「明府說笑了，明府荷朝廷之任，總掌一縣，哪兒有某幫得上忙之處！」
王韞秀竟然不告而別，回娘家去了！
「葉暢求見。」就在元載發獃的時候，差役進來稟報道。
這就是毒誓了，放在後世誓言如牙痛咒的時代，這種賭咒發誓沒有半點約束力，但在這個時代，這種毒誓還是頗讓人忌憚的。
葉暢可是見過把發誓當糖吃的無恥之徒的，在他心中，元載與那種人沒有什麼區別。自然，他的誓言也絕無可信之處。
他這一開口，從今天的天氣，談到剛剛過去的冬天的天氣，再談到這天氣對來年農業收成的影響……滔滔不絕，天文地理氣象環境，扯了足足半個時辰，讓馮篤插不上嘴。
「什麼危局？」葉暢說出的四個字，卻讓馮篤與元載險些氣炸了。
「十一郎太客氣了。」馮篤臉上沒有絲毫芥蒂模樣，上前親熱地把臂道：「你我交情，不必拘禮，來來，屋外天冷，入內敘話。」
與前些時日相見時比，葉暢沒有什麼
雖然驚訝，葉暢還是不接馮篤的話頭，而是直接岔開到天氣上去了。
「不就是……不就是已經致仕了的賀賓客么，還有韓朝宗勉強算得上是……」
元載當然知道，但他認為天高皇帝遠，京城中的有力人士管不到修武縣，而且他也很懷疑玉真長公主、二十九娘能夠幫助葉暢到什麼地步。
馮篤泰然自若地提起此事，葉暢有些訝然，要知道指使聞泰來盜走官印的，可就是這位馮明府！
他分明知道一切，而且這結果正是他所製造，可現在他卻裝得一臉無辜的模樣！
不但奈何不了葉暢，只是來的當日為難了葉暢一番，結果葉暢的報復就讓他名聲掃地。
他心中還有話沒有說出來。
「故此，等會兒見著葉十一，你當說什麼，不當說什麼，心中要有數！」馮篤又道。
不借錢，就沒法子打發那位洪氏，至於把她弄死在監牢中的事情，馮篤是絕對不肯冒險的，他與元載還沒這種交情。既然如此，元載唯有再厚著臉皮，借錢破財消災了。
他是個能屈能伸的，當下咬牙，又向葉暢再施一禮：「葉十一郎，某已服矣，某在此發誓，今後再有非難十一郎之舉，天厭之，地棄之！」
馮篤與元載對望一眼，元載有些訝然。
「哼，元公輔，為官一任，可不是你想的那麼輕鬆。」見元載不吭聲了，馮篤老氣橫秋地又教訓了一句。
「自然是如何替元公輔解決掉這個麻煩了。」
「還請十一郎再想想……」
他乃朝廷命官，年紀又比葉暢要長，這一揖下去，按理說葉暢當避開才是。葉暢卻大模大樣端坐，只等他禮施完了，才象剛反應過來一般起身：「唉呀，哪裡敢當少府之禮？」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官，葉暢是民，自己來修武任職，收拾葉暢比捻死一葉螞蟻難不了多少。
「公輔！」馮篤情知葉
「葉……葉十一郎，你究竟如何，才願放過我？」
「這個……這個……下官手頭正緊，不知明府能否暫借些……」元載甚為狼狽地道。
終於給馮篤尋了個空子，開口打斷葉暢繼續侃侃而談：「十一郎，今日本縣邀你來，是有一件事情要麻煩十一郎。十一郎不可厚此薄彼，元公路和鄰縣的養牛人都幫了，卻不幫我！」
火候到現在正好，元載今後在修武縣再無能為了。
元載沒有看到馮篤臉上一閃而過的冷笑。
他在修武縣的聲名與能力，算是全毀了。
「好計，好計，不愧是十一郎。」馮篤挑起大拇指誇讚了葉暢。
想到自己要在這陪著笑臉聽葉暢的廢話，元載就坐立不安，幾次想要離席，都被馮篤用嚴厲的目光制止了。
「既是如此，那麼你就出個主意，幫元公輔化解如今危局吧。」
「既是如此，某先告辭。」葉暢拱手道。
葉暢是堅決不會承認這個陷阱乃他所設的，但是要解決元載目前面臨的困境，在馮篤想來，唯有葉暢能做到了。
「這葉暢……這葉暢手段竟然如此……毒辣？」
馮篤臉上始終掛著笑，元載都要懷疑他臉是不是要笑抽筋。
馮篤如何沒有想到這解決方法，他可不是沒有多少為官經驗的元載！
方才馮篤給元載的計策，就是一句話，「解鈴還須繫鈴人」。
葉暢低頭苦思，彷彿是思索計策，好一會兒之後，他眼前一亮，抬起頭來。
「啊呀，此事卻是葉某力所不能及。」葉暢壞笑著看了元載一眼：「元少府後院之事，葉某豈能置喙，倒是外邊謠言流傳之事，某倒是有個想法——官府何不出面闢謠？」
「事情說之前，元少府，你先得向十一郎賠禮。」馮篤明白葉暢的意思，向元載看了一眼。
現在則不然，當著他的面求葉暢，元載再如何涼薄，都得領這份情。惡人葉暢當了，好人他馮篤當了，何樂而不為？
元載此時連恨葉暢的氣力都沒有了。
元載厚顏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特彆強調了那些「強人」乃是來與葉暢拜晚年的，葉暢對此自然是矢口否認。元載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總之就是將自己丟人獻眼的事情，在自己最討厭的人面前袒露出來。
更重要的是，元載的後院必然起火，他的大麻煩不在洪氏，而在是于那位王氏夫人身上！
「他在長安城中結交了玉真長公主與二十九貴主，據說連宮中的那位，他的禮物也打點到了！」知縣馮篤斥道：「你在長安與他結怨，這種事情你都不知道？」
元載木愣愣地坐著，實在想不到，手掌一縣大權的馮篤，竟然如此忌憚葉暢。
他為人甚是精明，現在只是經驗不足，才在葉暢手中屢次吃癟。仔細一想，他頓時明白，這仍然是馮篤讓他向葉暢低頭，給葉暢出口惡氣。
「請他進來，快請。」馮篤立刻道。
葉暢那口惡氣不出，這件事就不可能就此了結。
元載咬著牙，這兩天他發覺自己咬牙的次數太多，大牙槽幾乎都要崩了。他站起身來，向著葉暢一揖：「某給葉郎君賠罪了。」
當初元公路丟失官印之事，正是他背後唆使，可是葉暢略施小計，便讓盜印的聞泰來不得不交出官印。這事情讓馮篤對葉暢甚為忌憚，總覺得若是沒有機會一擊將葉暢弄死，他反手回來後事情就極為麻煩，甚至有可能引火燒身。
直接給元載提出這方法，元載能有幾分感激他，沒準還要怪他未曾早解決掉此事，弄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不自量力！
他花了老大氣力，才讓恨意未曾浮現在臉上。
聽他說完之後，葉暢笑了兩聲：「原來如此，不知明府、少府二位，要某做什麼？」
倆人話不投機，眼見就要吵起來，好在這時馮篤又出來了。
不僅用了「請」，而且馮篤自己還走到了門口相迎。他都如此，元載心中再是掙扎，也不得不跟在他身後，來到了門口。
「那洪氏乃謠
他只是恨自己，為何就不吸取教訓，在葉暢這屢次三番吃了大虧，卻還要來招惹他！
這絕對是個坑人的主意！
房屋的中間，是一個火爐，火爐里燒的乃是煤。三人圍爐而坐，倒沒有什麼尊卑之分，馮篤笑道：「這蜂窩石炭，亦是十一郎之傑作，十一郎種種舉措，益國益民，當真是造福鄉梓。」
「今天天氣不錯……」
「元少府這話說得讓某不敢當，你堂堂少府，有的是人替你奔走效力，我區區百姓，無權無勢，哪裡敢當？」
自古以來，官府闢謠就是越辟越謠，而且往往原本是謠言的，被官府辟著辟著就變成事實。更何況，如今之事本來就不好見人，官府再一闢謠，豈不流傳得更廣？
「乃是某糊塗，聽聞卧龍穀風景殊異，便帶著魯彥前去觀賞，結果在途中為強人所擄……」
是不敢不從，而不是某心服從，這裏面的問題大著。馮篤也不以為意，他要的並不是葉暢與元載盡釋前嫌，倆人間有矛盾，才方便他左右逢源。
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了葉暢。
元載抬眼看著葉暢，心中滿是渴望，只要葉暢肯放他一馬，他當真願意幡然悔悟，從此不再與葉暢敵對。
這是他對元載的評價，不過這天下就沒有縣令與縣尉的關係好的，如今他升遷無望，大約還得在修武縣做一任，既是如此，有個痛腳捏在他手中的縣尉，倒也是好事。
「某從未曾與元少府有什麼舊怨，倒是元少府似乎對某有舊怨呢。」葉暢道。
葉暢笑道：「只是些許小策，不算什麼。」
至於元載自己想不到這方法，一來人在局中，二來則是因為缺乏應對這種突發事情的經驗。
「我替元公輔作這個保人，十一郎覺得如何？」
「不過是些家務事，清官亦難斷，某也只是勉強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