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心險市鬧騰鯤鵬
第117章 孰料郎意在胡姬
「這……這三首可也是老調重彈，亦或為李太白之作？」他顫聲問道。
這詩乃是初唐時王績所制，離今已是百年，王縉用老調重彈來評之，既點明此詩來歷淵源，也顯露出他的不屑。
恰恰趕過來的王縉，聽得這一曲，頓時停住腳步，笑道：「不過如此。」
第一個胡姬唱罷行禮，但樂聲卻未終，而是忽然一變，然後第二輛花車之上，那胡姬英氣逼人，竟然拔劍而起，邊舞邊唱：「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又是一妙曲，又是一胡姬！
除了這些裝飾，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每車之上，都是一位年方二八左右的胡姬少女。這些胡姬少女或羞怯或大方，或活潑或內斂，或妖媚或親和，氣質各不相同。但一個個明眸如珠肌膚勝雪，帶著異域風情，都是難得的美女。
連著兩曲，所唱者都是胡姬，而且由胡姬唱胡姬，自有一股異域風情。王縉此時隱約猜出西市這邊的準備，他心中琢磨著，唱胡姬的詩句雖多，可能拿得今日來唱的，卻未必多。
不過只是善舞卻是沒有用的，長安城，乃是詩之都樂之都，沒有出色的詩曲，只靠著幾個胡兒胡姬旋作舞，終究還是要輸！
想到這裏，王縉心中微微有些暢快，看了王元寶一眼，王元寶與他一般的念頭，兩人點了點頭。
「東市那邊早就放出風聲，說是平康坊的諸位名伶都在他們這邊，這等情形之下，西市那邊拿不出什麼象樣的伶人來。」葉暢道：「方才東市上場的，還只是一些無名之輩，便已經得了滿堂彩，大夥都是來看熱鬧的，都想看東市接下來還有什麼。」
第二位胡姬唱罷，依舊是施禮，然後再端坐入車上花叢之中，樂聲卻依然未絕，而是一變，緊接著，第三車上的胡姬又唱了起來。
「好了，現在你知道她的名字了。」蟲娘見葉暢發愣，有些氣鼓鼓地道。
「十一郎認得她？」那邊蟲娘多敏銳的性子，頓
此時為那孔明燈吸引，已經有許多遊人轉到了西市這邊來，看到這些艷美的胡姬，來的人就更多了。
「你這話說得我心中有些惴惴啊，要宮中的梨園弟子才能勝過她們。」
這話中似乎別有意思啊？
東市先是銅鑼聲響，然後一隊隊樂人魚貫而上，也不知他們是何時來到的。
「十一郎，西市這邊你也出了主意是不是？」
李亞仙唱的是王維的新曲，都是眾人未曾聽聞過的，三曲唱罷，周圍儘是喝彩之聲，在喝彩聲里，一個鼓掌的聲音帶頭響起，然後越來越多的人鼓起掌來，表示對這個李亞仙讚賞。
果然，雖然這邊諸人中不少分神去看西市，但大多數人還是圍著戲台，看李亞仙之後會是什麼人上台。
「哼，她叫什麼名字，你打聽過沒？」
「王翁，人散去一些，該如何是好？」他們沉得住氣，卻有人沉不住氣，上來向王元寶請示道。
眾人並不知道，此次市賽連宮中的李隆基都被驚動了，便是知道，也沒有誰會奇怪。宮中的李三郎出了名的愛風流好熱鬧，這些年朝廷的財政越發緊張，除了邊關上的戰事不斷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位三郎天子好熱鬧而帶起的奢侈之風。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防火。
「去瞧瞧，看看西市有什麼力挽狂瀾的招數。」王縉道。
「倒不是不好，老調重彈。」王縉懶得多解釋，只說了四字。
「卻也未必。」葉暢再次否認。
大唐的音樂與舞蹈，葉暢實在不大能欣賞，因此也就是看個熱鬧。倒是蟲娘，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嘴裏還硬著：「也就這樣，宮裡梨園裡，別說阿蠻了，就是小霍、細釵，也勝過她們！」
王縉聽得眉眼直跳，那邊王元寶咳了聲，他雖不懂詩曲，卻也略知好壞，至少這連接唱的三曲，並不比方才東市王維之曲差！
這孔明燈被絲線系在彩車之上，隨著彩車的移動在
「在西市見過一面，卻不曾想亦是歌伎。」葉暢答道。
這曲一唱，不待王縉解說，那邊王元寶就扼腕道：「某聽過，某聽過，李太白之句也！」
「那看來這一局，西市果然要輸了。」
「啊喲，你又踩我做甚？」正在鼓掌的葉暢又呼了聲痛，瞪著蟲娘道。
到西市這邊過來，看到的就不只是一輛花車，而是接二連三，一共是六輛花車。
「也不是記得清楚，當日撞了一下，害得她摔了一個價值數十貫的琉璃盤。」葉暢隨口解釋道。
「妍艷照江頭，春風好客留。當壚知妾慣，送酒為郎羞。香度傳蕉扇，妝成上竹樓。數錢憐皓腕，非是不能愁……」
平康坊的伶人歌伎雖然被王元寶說動，但散布在西市和其餘坊市中的胡人，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但是大唐長安城中，各色胡人有不下十萬，其中大多善音樂舞蹈，特別是從西域過來的諸歸化胡人，許多世代便以歌舞為業。
她們的衣裳，亦非尋常的大唐樣式，而是夾雜著西域風格，華美艷麗，將人襯托得氣質更顯。
車轔轔，馬蕭蕭。
王縉第一個念頭便是此，他心中有些憤怒，這個葉十一，當真是陰魂不散！
她聲音清脆，嗓子甜美，又帶著一股英氣，讓人不覺一振，彷彿這樣的酷暑之中傳來的一股涼意。
「只是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葉暢心中琢磨了幾回，「李亞仙」這個名字確實似乎聽過，但是一時間，他又想不起來。
「記得倒是清楚。」
這正是李太白的一曲《少年行》，王縉哼了一聲，李白此詩雖好，不過他兄長王維亦有一曲《少年行》，瀟洒或稍遜，但慷慨激昂卻又勝出一籌。
這聲音中，那胡姬大方地行禮，然後亦是退入花車上的鮮花叢中。緊接著，第五位胡姬又開口唱了起來：「何處可為別，長安青綺門。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臨當上馬時，我獨與
葉暢正待說時，便見著東市這邊突然稍靜，一少女婀娜而上，這少女長得甚是秀美，正是那日在西市琉璃鋪里遇見摔壞了琉璃盤的那女郎。
若是把這些胡姬、胡人當中的僥僥者選來，倒是一個主意。就算不能和平康坊中諸伎相較，卻也能別開生面。
「你第一個給她鼓掌啊，若不是你，別人都不會鼓掌。」蟲娘用白眼翻他：「你究竟是幫哪一邊的？」
然後就得聽一聲樂響，緊接著，絲竹聲起，六彩車中一輛上，那個看似多情婉轉的胡姬少女引吭而歌，唱的卻是一曲老曲。
每輛花車都不算太大，一個人在上面旋舞都顯得有些擠，比起東市方搭起的大戲台，那是要差得遠了。
「出是出了……咦！」
旁邊的和尚聽得頭昏腦漲，覺得葉暢說話遮遮掩掩，當真不痛快。不過他剛想插嘴，便張大了嘴巴，看著那邊過來的彩車愣住了。
「哪顧得那麼多，偶遇的閑人罷了，更何況……」葉暢正要解釋，突然發覺周圍喧嘩聲陡然降低。
王縉無法回答，只能冷聲道：「且聽第六首……某就不信，還有第六首！」
原本呆在東市戲台前不過來的人群，頓時嘩啦一聲，分流了部分過來。王縉皺眉，王元寶也皺眉，但他二人倒還能保持鎮定。
王元寶跟著他，他乃是卑賤之人出身，是不大懂詩的，因此訝然道：「此詩不好？」
王縉也點了點頭，有他兄長的三首新曲，西市想要勝，除非能把李太白拉過來。只不過最近李太白被皇帝拉著，怕是脫不開身來參与這等熱鬧。
王元寶一擺手：「無妨，這第二項比的是才藝，終究還是得伶人歌伎唱主角，別的花樣，能逞一時，卻不可能長久。」
「有錢須教飲，無錢可別沽。來時常道貰，慚愧酒家胡……」
然後，長安城熾熱的風中，傳來了那走上戲台的女子的聲音。
上回綵樓上，移動的綵
見著各色伎人出場，原本聚在西市邊的遊人，這下又轉向，紛紛湧向東市。但雖然橫街有五十米寬，可中間一個大戲台，周圍再湧來成千上萬的觀眾，頓時被擠得水泄不通。
「你少不得憐香惜玉，替她將錢付了，對也不對？」蟲娘可比響兒在這方面聰明，響兒是盲目地相信葉暢，蟲娘卻是一猜就猜中了後面發生的事情：「哈，哈，當真是好心腸！」
王元寶一直在關注著西市，見又是這一套，他冷笑了聲。
小姑娘酸氣衝天的話語，葉暢不以為意，本來么，這小姑娘就如他家小妹一般，葉暢只是憐惜她長在宮卻卻無人關愛。更何況，她年紀還這麼小，過了上個新年，她才算是十歲，葉暢也沒有往細里去想。
王元寶顧不得西市這邊，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這邊最好的東西展示出來，扳回一城。
盛唐之時留名於後世的奇女子多了，這位，大約也是其中之一吧。
一隊歌伎唱完，行禮而下，緊接著又是一隊歌伎，走馬燈般輪換過來，不知不覺中，便已經是五六隊歌伎唱罷了。
若是能在西市那邊看到葉暢，再對他冷嘲熱諷幾句就更好了——但王縉知道，自己就是見著了葉暢，只怕也不敢冷嘲熱諷。
「某姓李，小字亞仙，世居平康里，今日得王學士諱維新詩三曲，願獻技于諸君之前。」
畢竟，長安城中胡姬雖多，可像這六位一般水準的，也不多見。
這一曲又是婉轉動人，其意其境，讓人不禁感嘆。那胡姬又含情帶意，眼波流轉處，便有那無賴子忍不住大叫：「郎意在胡姬才是，郎意在胡姬才是！」
「沒有多少人跟來啊？」蟲娘穿過朝天街回到西市這邊，望了望身後，發覺絕大多數人還是留在了東市那邊，她眨著眼睛，有些困惑地道：「十一郎，這是為何？」
蟲娘牽著葉暢，也擠了過去，雖然沒有多帶隨從，可是有善直這惡僧在，他們倒還是擠到了一處不
他也向充作戲台的西市彩車看去，隔著有些遠，看得不是十分直切，但隱約看得到，彩車之上站著的，似乎是一個胡姬。
西市的戲台，仍然是一片空空，但是遠方又傳來了車輪之聲。
花車之上，以各種鮮花、彩緞相飾，而花車之頂，則都掛著巨大的孔明燈。這些孔明燈，原本是葉暢模仿另一世中的汽球而制，只不過現在在其中點著的是蠟燭。蠟燭熄滅之後，它便會緩緩落下，到時再換新燭點燃，等它重新升空就是。
這必定又是葉暢的詭計，揚長避短避實就虛！
「自古以來，首鼠兩端者絕無好下場。」蟲娘哼了一聲：「你休想腳踩兩隻船。」
「胡姬？」王縉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葉暢也拿這個性格古怪的小女郎有些無奈：「我是幫西市這一邊的，但是，東市這李亞仙曲子唱得也著實好，故此我鼓掌。」
葉暢沒有反應過來，蟲娘便拉著他走：「我看厭了，西市這邊的戲台，總也該搭好了吧？」
樂聲依舊未停再變，第四位胡姬又開口唱了：「為底胡姬酒，長來白鼻騧。摘蓮拋水上，郎意在浮花。」
六輛花車列成兩行，停于西市綵樓之下。
那胡姬綉眉輕顰，眼波橫溢，竟是一副盈盈欲泣模樣，當真是將相思之情，寫于眉宇之間，唱于歌喉之內。若說前二曲，比起東市尚有不如，到得這一曲，便已經與東市諸伶人歌伎不相上下了。
隨著東市戲台搭好，眾人發覺，西市又沒有搭戲台，難道說西市的戲台，也可以移動？
然後葉暢就覺得腳尖一痛，卻是蟲娘在他腳上狠狠踩了一腳，而且一臉氣鼓鼓模樣。葉暢這時才覺得不對：「你也休鬧，休鬧……」
這彩車自然是沒有戲台大，但也不小，足夠伶人在上頭表演了。彩車上有遮幕，在遮幕之上，則飄著一個個綵綢紮成的孔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