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40章 呂祖一夢醉黃粱

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40章 呂祖一夢醉黃粱

頭上的幞頭,綴著明珠,身上的錦緞,乃是最好的蜀綿,腰間系著玉環。他只是一抬首示意,便有人匆匆而下,向著人群那邊過去。
那波斯胡人正拿著杯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他仿製出馬乳蒲桃春,可不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舌,更重要的是用這種烈酒招徠生意。但嘗過了葉暢帶來的酒之後,他便知道,自己的酒在對方的酒面前,幾乎是不值一提!
葉暢總不能說,此事乃是他看了劉禹錫筆記得知,可是眾人又逼得緊,為首者正是曹紹夔本人。葉暢無奈,便又只能推得夢裡去:「某曾有一夢,得侍從仙人丹藥,夢中知曉此事。」
當真解決了這個妖祟?
葉暢一一為他們布酒,那瓷瓶並不大,不一會兒,便倒得不剩多少了。波斯胡人見狀大急,忙搶了個杯子,向著葉暢道:「葉郎君美酒,還請賜些與某,某方能口服心服!」
兩人議論了一下,便又離開了佛堂。
「是太宗皇帝親釀的馬乳蒲桃春?」有識貨的便驚道。
他們二人雖是剃度為僧,可從日本來的,自然深受日本萬物皆靈的神道觀念影響。這銅罄,早就是他們關注之物,原是想著求善晦贈與他們的,現在卻不要了。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不待葉暢反對,便擁著他出了大福先寺。便是曹紹夔,也被抓臂的抓臂,推背的推背,幾乎是半架著帶出了門。
這原是一個意外,可配以葉暢方才的故事,周圍盡皆大駭。
「正是正是,葉十一,隨我們去北市,也讓葉十一嘗嘗我們洛陽風味。」
「原本就不想著在你這兒吃,你們大福先寺的素席雖是有名,卻不合我等胃口。」
「拿三勒漿來,快拿三勒漿來,今日非要讓葉十一喝高興不可。」便有人大叫道。
卻是牡丹樓的主人,一高鼻深目的波斯人前來招呼客人,聽得葉暢如此評論,當下不服氣道。
曹紹夔除了這兩個字外,不知該怎麼去評價這酒了。
這人二十余歲的模樣,打扮得貴氣逼人,長得也眉宇清秀,眼帶桃風,一看便知乃是風流人物。他身邊跟著六個使女,各個都是殊色,眉宇中自帶風情,顯然是已解人事。
伴隨著這聲音,便有兩人為酒勁所沖,坐在地上,便站不起來了。
「是,是,有機會,我們定然要再拜訪他,昨晚太過失禮了,對他這等人物,我們原本不該遮遮掩掩,有什麼事情,坦誠相告,然後苦苦哀求就是。」
「說是開元七年之時,有一盧生,屢試不第,于邯鄲道中遇一道人,自稱姓呂……以酒相勸,飲罷三杯之後,時邸舍主人正煮黃粱,生便入夢……」
這可不是一般的酒,乃是六十度以上的燒酒,原是甘露酒基礎上再添香粒蒸餾而成。瓶塞打開之後,有那量淺的,只是嗅了嗅,便覺得頭昏眼花,「啊喲」一聲,跌坐了下去。
「不過師兄,我還是覺得,那位葉郎君更厲害些,你看若非是他,有誰能知道曹太樂竟然有這等本領?」
此時正是酒樓最繁華之跡,可像這般數十人一擁而入熱熱鬧鬧的場面,也是不多見。酒樓之上,一人垂眼下望,然後縮回頭來:「恁的熱鬧……莫非是當真要開球市了?」
鐘聲又響了起來,而銅罄毫無聲息。
「酒是好酒,但還不夠好。」葉暢搖頭:「仍不夠烈!」
「取了,名字便是由方才那傳奇而來,叫『醉黃粱』。」
三勒漿乃是有名的烈酒,但是葉暢又是一盞下肚,然後搖頭:「還是淡,莫非洛陽沒有好些的烈酒么?」
眾人見他飲下這有名的烈酒,卻依然面不改色,一個勁地叫淡,不免有些咋舌。葉暢其實投機取巧,用的是小盞,若是按著時人一斗一斗地喝酒,哪怕是再淡的酒也能讓人喝醉了。
「只恨我二人來晚了,不曾見一行師,據說一行師也是這等人物……」
瓶瓶的口部,被木塞子塞住,饒是如此,眾人還是隱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足夠了,他那臉上的神情,加上方才的事情,足夠讓周圍的人紛紛舉起酒盞,潑了原本的酒,向著葉暢伸過來:「與我,與我!」
他的聲音,被遠處的鐘聲淹沒了。善晦獃獃愣了下,這是午餐的聲音,往常此時,鐘聲一響,那佛堂中的罄聲,也是必然要響的。不過,這一次,罄果然安靜了。
「阿彌陀佛,這寺里卻沒有酒。」善晦給吵得頭大,聽得眾人要喝酒,立刻說道。
如長安城中有西市、東市一般,洛陽城中,也有商業繁華的坊市。原是南市最為繁華,佔了兩坊之地,這北市相形見絀一些,不過也是相當繁榮。北市的牡丹樓,原是神龍皇帝則天武后時波斯人所建,迄今亦有五六十載的歷史,一直是洛陽北市中有名的大酒樓。
「葉暢?葉十一郎?聽說倒是個妙人,此等人物,須得結識。」那貴公子想一想:「不過如今俗人濁物環繞其側,還是先候著吧。」
「善晦師,善晦師,我那桌素餚,你可得給我留著!」無法掙脫之下,曹紹夔只有回頭大叫。
他壯著膽走回佛堂,便見那罄老老實實掛在牆壁上。
「醉了的朋友,便有勞店主了。」葉暢向那波斯胡人拱手道。
葉暢口才原本就好,這故事又是他醞釀久了,有方氏潤色,因此說得當真是扣人心弦。待得夢醒事罷,眾人不禁紛紛吸氣長嘆,一時唏噓之聲,不絕於耳。
葉暢笑著招了招手:「烏骨力!」
「如今是不成,他跟著浮浪子弟去了,只怕今天都不會在。」李姓女郎嘀咕了一聲,然後又道:「我們暫且在這裏等著,莫急,莫急。」
波斯胡人倒是不知他提到的是什麼夢,隨葉暢一起來的洛陽富貴公子們卻是知道,葉暢是在說那遇仙之夢。
「飲勝!」
比起起先的幾種酒,確實要烈些,但是也不過三十度左右,對葉暢來說,當真不算什麼。
兩日本僧人嘀嘀咕咕,不過他們倒是有自知之明,沒想著要把曹紹夔弄到日本國去。
「好一個……醉黃粱啊。」那波斯胡商眼睛轉了轉,然後慨然道:「葉郎君只管放心,這些都是小店貴客,小店自會照顧!」
人們不免咋舌,這可是宮中御釀之酒,坊市之間如何能買得到?
葉暢分明把字寫在了右掌之中,方才他卻故意亮出左掌,將眾人誤導。若不是曹紹夔,還不知多少人要被他騙了去。
崑崙奴烏骨力頓時一躍而至,他背上背著個包袱,依葉暢示意,將包袱向桌上一放,打開之後,便見一個瓷瓶兒。
良久,待眾人從這黃粱美夢中醒來后,葉暢一拍桌子:「某曾夢中得見仙人,賜此酒秘方,細心反覆,方得此一瓶。諸位皆是洛陽俊彥,可品評一二。」
「來了!」
「如何?」
曹紹夔嗅得濃烈的酒香,又見葉暢說得慎重,當下微微一抿。酒才及唇,便覺不對,到舌之時,舌頭幾乎麻了,待到了喉間,彷彿喉內有火龍來回盤旋。曹紹夔也是啊喲一聲,咂著嘴,眼睛頓時亮了。
「這……這是何酒,葉郎君可為其取了名字?」
「好烈的酒……」
他語氣之中,對於這些繞著葉暢打轉的洛陽貴公子們頗有些不屑。這也難怪,那些人名義上是貴公子,實際上不過是些紈絝,在他眼中,那些人仰仗父祖餘蔭,根本算不得什麼英雄人物。
「好酒,好酒!」
這兩僧人,就是普照與榮睿。他二人到了佛堂,看著牆上的銅罄,齊齊下拜。
說完之後,他猛然拔起酒瓶的軟木塞。隨著這個動作,幾滴酒水滴落出來,頓時香氣四溢,到處都是陶陶然醺醺然的酒氣,將原本這牡丹樓里的酒味,盡數壓了下去!
這一幕看在李、蔡二位女郎眼中,平添了不少疑竇,自不去提它。單說葉暢等人,被擁到了北市——不過是從積德坊走上東門橫街,過德懋坊、立行坊,便至目的地。而且洛陽的坊比起長安的坊要小些,因此前後時間才是兩炷香左右的功夫。
「胡說八道,葉十一是何許人也,他既說有更好之酒,必是有的!」有人便喝道。
「再招呼些伶人來,葉十一在場,怎可無歌無舞?」
「某曾聽過這樣一個故事。」葉暢沒有急著開酒,看著眾人:「也與某當初一夢有關。」
「郎君如此小瞧我洛陽美酒,莫非是曾嘗過比這更好的酒?」那波斯胡人上下打量著葉暢,露出鄙夷的神情:「還是只虛張聲勢,誑騙我等?」
不一會兒,那人回來:「啟稟王孫,乃是一群洛陽城中富貴子弟,宴請前太樂令曹紹夔與修武葉暢。」
善謔者,總是受歡迎的,因此眾人在短暫的尷尬之後,都又笑了起來:「今日得讓葉十一多飲幾杯,竟然將咱們玩弄于股掌之間,不灌醉他,不解心頭之恨!」
「阿彌陀佛,大唐果然人物不凡,那位曹太樂,竟然輕而易舉便收伏了罄靈。所謂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市,曹太樂曾在朝中為官,乃是大隱賢士一類人物啊。嘖嘖,大唐隨意一個人物,都是如此……」
「那位曹紹夔曾任太樂令,或許……我們可以去請他?」
稍稍改編之後的「黃粱美夢」,在葉暢口中娓娓說出,原本周圍還有些嘈雜的,但後來,竟然鴉雀無聲,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葉暢笑著給他也倒了一點,然後舉起自己的酒杯:「飲勝!」
「這銅罄之中必有靈,只不過如今神靈已經被收服了。」普照喃喃道。
老和尚這失態的模樣,落入了舍利塔上兩位女郎眼中,兩位女郎對望一眼,目光中既有興奮,又有驚訝。
「誰說我們洛陽沒有好酒,來人,給這位郎君上一壇馬乳蒲桃春!」
周圍一片這樣的聲音,眾人舉杯便飲,性急的一口灌下,慎重的小小抿吸,然後不是劇烈的咳嗽聲,便是嘖嘖的咋舌聲。
酒樓上層之中,那貴公子模樣的人,悚然動容,扼腕長嘆。
此時葉暢正在被眾人纏問,他是如何知道曹紹夔能破解銅罄自鳴之謎的。
這是在場眾人驚呼之後第一觀感。
葉暢善謔。
葉暢仍是一盞,一飲而盡,咂了咂嘴。
他手中一柄玉扇,乃是譚木匠所制精品,僅這玉扇,便值百貫。譚家的右軍扇,如今已經風行天下,一年來為譚家增添了不下萬貫財富。再加上葉暢造紙要用毛竹,譚家在經濟上與卧龍谷是非常緊密地綁在了一起。
這說得仍然含糊,讓眾人很是不滿,於是又強要罰酒。葉暢飲了一杯,然後搖頭:「此酒太淡,太淡,實在沒有什麼滋味。」
善晦合什,正待說什麼,突然間又想起一事:「可是……還未試過那罄是否真不響了啊……」
「某家父祖生性喜酒,自從知道宮中有這馬乳蒲桃春后,便百方搜求,卻只是自天後處得賜一壇。」那波斯胡傲然道:「某聽父祖言及此事,常恨生得晚了,未遇其時。但某念及,太宗皇帝的釀酒之法,既是自高昌國得來,想必高昌尚有流傳。某耗時六載,花費百萬錢,這才得此酒方,釀得此酒。原本輕易不與人嘗,今日這位郎君小視我洛陽酒界,某這才拿出來——這位郎君,可堪飲否?」
「沒了……沒了……果然沒了!」善晦拍掌大笑,跑出了門。
她們正欲下樓,卻見兩個矮小的僧人躡手躡腳,又走入了那間佛堂。這兩僧人行動有些鬼祟,看上去倒像是做賊。兩女齊齊皺眉,現在那佛堂中一個人都沒有,這兩僧人,莫非是去偷東西?
「曹公德高,請先飲之——此酒乃仙人佳釀,凡體難受,故此不可多飲。」葉暢一邊說,一邊給曹紹夔倒了一小盞。
酒樓外邊,兩個日本國僧人,相顧駭然。
李世民時破高昌,得馬乳葡萄,將之種于御苑之中,成熟后採摘釀酒,所得酒史載「芳香酷烈,味兼醍醐」。聽得那識貨之人評價,那波斯人昂然道:「正是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