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79章 幾時攜手入長安
他循聲尋去，不一會兒，便在角落的營帳邊，看到兩個傷兵相對哭泣。葉暢上前問道：「你二人傷勢疼痛？」
她一邊說一邊從榻上跳起，張牙舞爪就撲向響兒，響兒早在屋裡人離開后便自己站了起來，此時毫不示弱，倆小姑娘頓時纏在了一起，你揪我的頭髮我抓你的髮髻，打得不可開交。
葉暢帶來的酒精並不多，如今已經用得差不多了，雖然他催促後方再送一些來，但是估計數量也很少——畢竟他帶來的這些，就已經是自他研究出蒸餾器以來的所有存貨了。
他一進去，裏面頓時一片熱鬧，那些傷兵們紛紛與葉暢招呼，葉暢笑著和眾人頷首：「大夥精神頭挺好的啊。」
南霽雲沒有再問，但他的疑惑完全沒有解開，這個葉暢，當真是個多面之人啊。
高原的天氣一天比一天要冷了。
「啊……葉參軍！」
自從王難得偷喝酒精之後，這些傷兵便有樣學樣，而且他們青出於藍勝於藍，單純的酒精喝得並不舒服，於是這些傢伙天才地發明酒精勾兌法。
「野丫頭，又想挨打了？此前時機不對，現在不同，葉暢立了功勞，偏偏阿耶派出去的人出了事，父皇肯定要召他回來詢問真相！算了，都說了你不懂的，你回去吧，看到你一次就想打你一次！」
「哼，若不是為了小郎君，誰會睬你？」雖然拜倒在地，響兒心裏卻在暗暗嘀咕。
「哼，你知道什麼！」蟲娘撇著嘴，懶得與這個被葉暢一直照顧的小姑娘說什麼。她坐正身體，眉頭皺了起來：「葉暢不知為何惹得阿耶不快，上回我想將他從隴右召回來，險些被阿耶責罰……不過，你放心，他很快就能回來了，沒準可以趣味回長安過年。」
「啊呀？」眾人都是不舍，頓時有人叫道：「我傷口又痛了……」
不過她們也知道，抓頭髮沒有關係，可是要抓臉就不成了。打了好一會兒，倆人都累得氣喘吁吁，躺在毛毯上不能動彈了。
「葉
「那是自然，有葉參軍，咱們還能不高興？」
「在長安過年？」響兒訝然：「不回去？」
蟲娘板著小臉，有些坐立不安，但聽得外邊的腳步聲后，她便一本正經地坐正了。
且不說傷心的王難得跟著他的部下離去，葉暢回到傷兵營中，原本熱鬧的軍營，如今冷清了下來。他長長吁了口氣，這幾天他可也忙壞了，現在總算可以喘口氣。
「依我瞧，你們是覺得我的酒精未曾被偷喝光吧？」葉暢怒斥了聲。
「哦？」
她讓響兒來送禮，另一個意思大約就是要自己使氣力，將葉暢從邊關召回。這事情，說起來容易，真正做起來難啊。
他表面粗率，實際上卻是個很細心之人，心中不由得暗暗後悔，當初葉暢初來時，自己若能結好他，而不是一昧想著挖南霽雲與善直，或許現在還有希望將之請來。
「員工？」這是個奇怪的詞，二人並不太懂，但葉暢說了並非家奴，這讓他們喜憂參半：喜是可以不用為奴，憂則是怕不為家奴就不被視為自己人。
葉暢向手中哈了哈氣，然後再戴上手套口罩，走進了傷兵帳中。
「讓你出去！」蟲娘喝道。
傷兵營的差事了結之後，葉暢彷彿被遺忘了一般，皇甫惟明也不給他別的差事，甚至見都不見他。葉暢也落得輕鬆，每日便是與那些軍中郎中在一起，領著他們鬼鬼祟祟地做著盜屍的勾當——葉暢說服了兩個膽大的郎中，將犬戎人的屍體用冰雪冰著，然後每天進行解剖。
他甚至還把主意打到了犬戎人俘虜身上，只不過未能如願。
不一會兒，只見一個少女走了進來。
「葉參軍，你雖是學識淵博妙手仁心，但此事卻不是你能解決的……我二人也只是一時忘形，便是日子難過，總得過下去，葉參軍你切莫往心裏去……」
「葉參軍給我們指一條活路，哪裡還有不樂
「葉參軍，你休要說了。」那尉遲弦聞言又是流淚：「我二人正為此難過……」
猶豫了一會兒，此次大戰，象他們這般的殘疾足有十余位，難怪其餘人傷勢漸好越來越高興，唯獨他們總是愀然不樂。
「貴主……」
「不過我這法子也要走一步看一步，不知你們是否樂意。」葉暢又道。
葉暢沉吟著說道，他一開口，陳宏與尉遲弦二人便露出驚喜之色，他們也不等葉暢說出解決的辦法，就歡喜起來。
看到她的模樣，蟲娘的臉板得更緊了：「你來做什麼，還說要見我？」
葉暢嘆了口氣，對著缺了胳膊的那人道：「你姓陳，名宏對不對，我記得曾聽你說過，你家中尚有老父老母在，如今你傷勢大好，可以回去見父母，有何難過的？」
「怎麼了？」葉暢嚇了一跳。
「葉參軍，你真是……真是慈悲心腸！」
在他的驅趕之下，這些傷兵終於唉聲嘆氣地起來，一個軍中郎中看到這一幕，在葉暢身邊笑道：「葉參軍，這些兵士，今後可就願意聽你差遣了。」
傷殘陣歿的將士，大唐確實有撫慰之策，但這撫慰之策他們今後的家庭重負相比，實是杯水車薪。他們今後的出路，確實是一個大問題。
石堡城終究是沒有攻下來，不過奪取積石軍加上此前的功勞，也已經讓皇甫惟明相當滿意了。在第一場雪下下來之後，他便將部隊撤回，分守各軍、城。
王難得這是真心話，原本他只是想著將葉暢身邊的善直與南霽雲挖來，但現在他心中覺得，拿十個善直與南霽雲換一個葉暢都值！勇士軍中並不缺，缺的是葉暢這般人才！
「咦？」
如今的蟲娘，可不是前九年的蟲娘，她如今甚得楊玉環喜愛，李隆基也有事沒事喜歡將她召在身邊隨侍。那女官頓時驚惶失措地行禮退出，然後蟲娘就盯著響兒：「你這野丫頭，我要狠狠教訓你！」
王難得哈哈大
來的是響兒，她小臉同樣綳得緊緊的，聽得蟲娘問，帶著一絲不情願，她還是勉強笑了起來，向蟲娘行禮：「拜見貴主。」
葉暢笑道：「卻是不敢，這些酒精乃是我家中所制，並非軍資，若是給將軍你當副使，你非得喝得我家業敗盡不可。」
「嗯，什麼聲音？」就在這時，他隱約聽得有人聲，似乎是哭泣，他有些訝然，難道說哪個未離開的傷兵承受不住傷痛？
接著他又轉向斷腿的那一個：「你是尉遲弦，家裡有兄弟數人……」
回過頭來，葉暢發覺南霽雲愣愣地盯著他。
那是自然的，不過葉暢也不至於因為這點事情自滿。
「跟你野丫頭沒法子說，你回去這般告訴嫂嫂就是，嫂嫂可比你聰明得多，你這野丫頭，被人賣了還得替人數錢！」蟲娘不耐煩地道。
「你二人為何哭泣？」他又問道。
除此之外，便是教那些殘疾老兵學東西。願意隨葉暢離開的殘疾老兵如今的生活甚為充實，每日要學認字識數，要跟著軍中郎中學習辨識草藥和一般疫病，甚至還跟著動刀解剖犬戎人，自然，這個活兒他們最願意干。
「我傷勢未好……」
這些士兵們的態度是發自內心的，因為他們很清楚，他們當中少說有三分之一人的性命，就是葉暢一手拉回來的。
「好兒郎，何為家奴？」葉暢頓時搖頭：「就像隨我來的幾位族中子弟一般，算是我的……員工。」
「既然精神頭這般好，還賴在傷兵營做甚？」葉暢笑罵道：「都起來都起來，今日你們的隊長可要來將你們領回去了！」
「打就打，方才我是讓你了！」響兒才不怕她，當初倆人可是在卧龍谷里睡一張床，達成了某種協議的！
「還請葉參軍明言，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有條活路，我們在所不辭！」
「這麼早，葉參軍你就來了！」
「這個，我很早以前不就跟你說過么，人都是……複雜。」葉暢也很難形容自己
響兒頓時嘴巴一扁，一副氣呼呼的模樣，明顯是極不服氣。蟲娘看了那女官一眼：「你出去。」
「誰說我解決不了？」
見到這一幕，王難得更是覺得心要碎了：這般副手，到哪兒去尋去！
「我如今借了太平長公主兩座莊子，正需要人手。」葉暢道：「自然，不是要你們去田裡勞作，你們也顧不來，我要人手看管貨物、管理庄丁，也許還要于各方奔走。最初時是在這兩座莊子，過一兩年，我會去別處買田置庄——有可能是江南，你們也願意去？」
「我只是奉命而來。」響兒終究是小孩兒，被她這話一激，頓時惱了：「郎君走時有交待，說是到了十月，便要來送禮與你——你以為我願意來么，這裏規矩又大，人又凶，哪裡比得上家裡……」
他笑著將諸傷兵送出了營，迎面看到王難得來了，這讓他一怔：「王將軍如何親自來了？」
她可以斷定，響兒是肯定不願意來長安的，送禮么，讓哪一個來都行，完全用不著讓響兒這一個小姑娘，這背後肯定是方氏的主意。
蟲娘踢了響兒一腳：「你給我送什麼來了！」
那二人被他驚動，慌忙抹去淚水，向他行禮。葉暢注意到他們一個缺了一隻胳膊，另一個則少了條腿。
這些時日葉暢在他們心目中已經有極高聲望，在他們想來，葉暢既然如此表態，那必是有辦法的。
「大胆！」旁邊便有女官呵斥。
「我二人如今已經是廢物，回到家中亦不可勞作，留在軍中又無可能，象我們這般，反倒不如陣亡的兄弟們乾脆……今後人不人鬼不鬼的……」
「棉衣啊，你是貴主，那麼多人照顧著，郎君還怕你冷著，要一入冬就給你送棉衣——新樣式的，很漂亮。」響兒口氣中不無嫉妒：「真不明白，你這個凶蠻的人，我家郎君為啥對你這麼好！」
蟲娘有些發愣，沒有想到這個與自己爭吵的傢伙，竟然會向自己屈膝！
他心中一動，
各隊隊長們已經清點了人數，發覺輕傷者幾乎個個都歸隊，自然甚是歡喜，一個個上前來向葉暢道謝。那些傷兵更是依依不捨，連連向葉暢揮手，許久才真正離去。
「少不得要來見識見識你的本領。」王難得拍了拍他的胸：「了不起，了不起……葉能軍，留在邊關，給我當副使如何？」
「如何不願意，不過是瘴癘罷了，經過這河西之地，我們還怕江南那一點瘴癘？」尉遲弦叫道：「若真如此，我們願與葉能軍為家奴！」
「可能要你們背井離鄉啊，自然，若是你們親長願，你也可以接來養老。」
長安城，太真觀。
「你想要什麼？我記得以前你可是很傲氣，不將我這貴主放在眼裡！」
葉暢神情頓時肅然。
尉遲弦與陳弘並不知道葉暢已經在琢磨著剝削他們的剩餘勞動力，只道是葉暢看他們可憐，勉強收容他們，當下賭咒發誓，定然要忠心為葉暢效力。葉暢又讓他們去問問其餘傷殘軍人意願，他二人頓時便跑去了。
「葉參軍！」
「唔，總之到時我會和你們訂契約，只要你們按著我的規章行事，我便保你們在我家中有事可做、有家可養，而且做得好、養得起。」葉暢想到棉花若是真能推廣，緊接著就便需要大量工人的棉紡織業，覺得莫說這十余個傷殘軍人，便是整個大唐所有傷殘老兵，他都養得起。
「你方才不是說你沒有本事把郎君召回來么？」
原本死亡比率超過九成的重傷員，到現在只死了三成，而且集中在最初的幾天，到後來越來越少，最近已經是連著三天沒有一人死去了。至於輕傷員，原本也有三成傷口會因感染而壞死，而今卻只有兩人發生了感染，甚至這兩人也在酒精消毒退熱的雙重護理之下，很快恢復了健康。
而且老兵終究是在軍營里呆過的，他們有一定的紀律性，這便是最好的基礎。
那兩名傷兵相對望了一眼，期期艾艾，好一會兒也沒有說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