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頻年兵火動邊書
第280章 焰起煙騰散猢猻
眾人頓時都怒罵起來，弓輔卻是將之視為對自己的誇耀。迪烈哈哈大笑，一擺手：「你們先退下，讓我聽聽，他究竟帶來了什麼消息。」
「開城，我們一起殺出去！」高箕下令道。
弓輔一想也是，便道：「你去打聽一番，看看葉司馬有沒有被他說動。」
「若真是如此……不行，還得再試探試探，明日你再去一回，若無破綻，便與之約好，咱們於四日之後會戰于建安州城下！」
然後他看到讓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這群黑影四散開來，片刻之後，便見四方都是火起，正在沉睡之中的契丹軍各部被驚醒過來時，便見到處火光衝天人影幢幢，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喊殺之聲！
弓輔再跑唐營，又是一番說辭，約定在建安州城下會戰時各部倒戈。他帶回准信之後，迪烈猶自不放心，派出偵騎查看，發現唐軍果然拔營前進，當下大喜。
這讓他漸漸失望了，難道唐軍被契丹人殺退，並未能破營？或者方才那一場熱鬧，只是契丹人為了誘他們出城而自己演的一場戲？
「於今之計，只有先收攏敗兵，回安市州再說，我們在安市州尚有些人馬，另外此次南征所獲，也大都在安市州，只要收攏了人馬，帶上這些財富，咱們回蓋牟州去，仍然是一場大勝。」弓輔顫聲道：「若是大唐真有援軍，待援軍到了我們再請降就是……反正大唐那位天子最喜的是顏面，只要給他一些顏面，想來我們仍然可以在遼北之地休養生息。」
這是計中之計，雙方都在鬥智，只是唐人棋高一招。
「正是，諸位壯士可是葉司馬帳下勇士？」
迪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如今哪裡會不明白，己方中計了！
「敵襲！」
這一說，就是足足一個時辰，弓輔將利弊都說盡了，葉暢總算下定決心：「好，你今日暫且在我營中安歇，明日放你回契丹軍中，你若能說動依附契丹的諸部反戈，那此次
「有什麼大驚小怪，這幾日城下看的死人還少了？」高箕甚為不滿：「說清楚來！」
「死人，一地死人！」幾個勇士臉色如土。
這是契丹人的習慣，他們可沒有軍中禁酒的規矩，大戰之前，吃飽喝足才好廝殺。不過因為來日就要大戰的緣故，當日契丹便沒有圍建安城，而是收兵還營，早些安歇。
原來他們一看到一地死人便怕了，徑直跑回來，高箕大怒，訓斥了一番，打發他們再去。
「不是唐人，沒看到什麼唐人屍體。」
說完之後，他便拂袖而走，鉗牟丁跟著他，走了好一會兒，聽得張鎬在身後叫罵，顯然，方才他是被弓輔那一句震住了。
「大汗，事情不妙……我們……我們中計了！」弓輔顫聲道。
「真是援軍來了么？」
「你不怪師兄得罪你的同僚就好。」
「好說，好說，契丹當真已經敗了？」
他整軍出城，倒是威風凜凜，那幾個唐軍卻沒有理睬他，只顧自己小聲談笑。帶著兩千餘人出了城之後，沒有多久，便到了戰場之上，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撲鼻而來，讓高箕險些吐了。
唐人分明就沒有打算明日再戰，他們從一開始就做夜襲的計劃，而弓輔往來奔波，看似窺探了唐軍的虛實，實際上卻被唐人用來掩蓋自己的真實用意！
「好，給我招募五百勇士，在城下準備接應，另外酒菜財物……令城中富人都出一些，若是給契丹人攻破了城，他們就什麼都沒有了，大唐天軍可是在為他們作戰！」
「是，是，你說的對！」
不是唐人，那就證明，至少唐人受到的損失不是很大。高箕鬆了口氣，又奇道：「你們只見到死人，沒見著活人？」
這種情形下，想要力挽狂瀾那是痴人說夢，而且迪烈現在根本不知道唐軍真正數量是
「怎麼辦？」他又看向自己的謀士。
「那你在唐軍營中，是否見著了那個葉暢，又與他說了什麼？」
笑畢之後，迪烈下令：「傳令下去，酒肉犒賞，以待大戰！」
「這是……大唐援軍到了！」高箕激動得手都在發抖。
「葉司馬果然明見千里！」弓輔興奮地一拍大腿：「請司馬放心，只須等我好消息就是！」
高箕方才是太過興奮，忘了這一茬了，他又向契丹營地觀望了會兒，想想心中不安：「但我等就在城頭看大唐天軍與契丹人交戰，恐怕勝後為大唐天軍所責怪……」
眾人頓時意識到這個，但越是想明白原因，就越是混亂。黑暗之中，雖有火光照亮，可急切間哪裡看得清楚誰是誰！更何況，契丹人的六萬聯軍根本就是烏合之眾，其中還有許多是跟隨遊牧的老幼婦孺，他們驚慌失措亂了起來，帶動自己的部族也亂了，然後便是整個聯軍都亂了。
弓輔也被驚醒，他披衣而起，看著周圍火光衝天，便知道不妙，撒腿向著中軍大營衝去。半途中看到契丹人自己因為營嘯殺成一團，心裏更是恐懼，好不容易到了迪烈營帳外，看到迪烈正用鞭子在抽幾個暈頭轉向的契丹人。
他自覺此次唐營之行，收穫滿滿，不僅摸清楚了唐軍的虛實，結交了鉗牟丁，還離間了葉暢與他的謀士幕僚之間的關係，最重要的是誘使葉暢相信，他有能力令依附契丹的諸部倒戈。故此次日早晨離開之時，他可謂志得意滿，回到契丹營中，自是神采飛揚。
他奪馬而逃，身邊只帶著幾百名親衛，逃得遠了，回望營地，只見到處都是火光。哭喊聲慘叫聲隱約傳來，迪烈長嘆了一聲：「唐人……」
「絕無半點虛假，我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雖然大夥對於唐軍的戰鬥力都很有信心，可是
請和就請和吧，反正契丹此時也沒有想著與中原王朝分庭抗禮，求和不算什麼丟臉的事情。
「胡說，我對迪烈汗之忠心，可鑒日月，豈是你們能想的！」
鉗牟丁彷彿是畏他，低頭不語，弓輔卻噗笑了一聲：「腐儒無破敵之計，便一心阻塞賢路，不欲別人立功，吾羞，不願你汝相見！」
他這一退就退出了五十余里，然後將手下散布出去，收攏敗兵且不提。建安州城內，早就被外頭的廝殺聲與火光驚醒，城主高箕聞訊之後，匆匆上了城頭，扒著牆垣向下望去，只見五六裡外的契丹人營地處，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火光，而在這寂靜的夜裡，慘叫、哭喊聲分外刺耳。
鉗牟丁帶著弓輔才出門，迎面張鎬怒氣沖沖走了過來，一見到他二人，大叫道：「果然，麗奴奸詐，欲乘吾不在去誑蒙司馬乎！」
他雖是心向大唐，但更心向自己，契丹人此次南下，連破遼東諸州，劫掠財貨無數，雖然大多數都積存在安市州，可是那些容易攜帶的金銀之類，身邊肯定是有不少。這個時候，就是去搶奪戰利品的時候了。
「什麼同僚，平日對我呼喝如奴僕一般，我只是不願意與他計較罷了。」鉗牟丁道：「不過，他發覺我們夜裡找了葉司馬，只怕又要在葉司馬面前進讒言了。」
「這個……」
「且慢，刺史，萬萬不可啊。」他身邊的謀士大驚，上來勸道：「萬一是契丹人誘我開城，那當如何是好？而且便不是契丹人，這黑燈瞎火殺出去，與大唐天軍撞在一塊兒，又該如何識別？」
回到住處，鉗牟丁贊道：「師兄好口才，一句話便讓那廝惱羞成怒！」
「那便如此說定。」葉暢也不拖泥帶水：「你先下去休息！」
「刺史，非是我們大驚小怪，實在是這死人……也太多了，一地都是，血都積成了水窪
迪烈也很是好奇，聽得手下各個頭人紛紛催問，他便沒有開口。哪知弓輔冷笑了一起：「此事極為機密，只能說與迪烈汗聽……你們豈能聽聞！」
原本以為他也是必死無疑的契丹諸頭人，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看著他得意洋洋地在自己面前炫耀，有人便忍不住道：「你這廝莫非出賣了我軍機密，靠著這個換了一條狗命？」
迪烈此時也無計可施，此戰過後，那些依附的各部顯然會作鳥獸散，只靠著他本部，莫說未必能收攏來，就收攏來了也只有不足兩萬人，再想南攻是不可能的事情。
方才打探消息的人說到處是屍體，說得還不夠說細，嚴格來說，是倒處都是光著的屍體。一些唐軍在將剝光了的死者挖坑掩埋，饒是如此，高箕還是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屍骸。
「待擊敗他后擒著他人，令他表演一番給大汗看就是。」
「是！」
「刺史可以準備好酒飯，待大唐天軍勝后出城犒勞，另外多備財貨……自然，也要做好接應的準備。」那謀士又道。
聽得這裏，高箕心突的一跳：「分清楚是唐人……還是契丹人么？」
這一次總算帶回了活人，他們返回之時，身邊跟著五六個血透戰袍的唐軍。這些唐軍到了城下，仰頭上望：「可是建安州刺使高公？」
不過迪烈倒是個有器量的，雖然恨弓輔施計不成，反為敵人所用，卻也沒有深怪，而是向身邊親衛喝道：「快去收攏人手，我們走！」
聽到這裏，高箕大喜，合什謝了謝佛祖，然後精神一振：「契丹既敗，我等當助葉司馬一臂之力——來人，開城，點齊人馬，出城與賊戰！」
弓輔大笑起來。
「派勇士去偵看一番吧。」謀士只能這樣說。
「此戰必勝！」他笑著對弓輔道：「那葉暢苦等的倒戈之軍卻是對他倒戈相向，不知到時他神情會是如何！」
子夜時分，一群黑影悄然接近契丹大營。
「大敗，方才清點了一下，
「是，我部已經擊潰契丹聯軍，我家司馬連夜追擊去了，讓我們天明時分來尋高公，向高公借些人手。」
他起初對鉗牟丁還是甚為客氣，但此時不自由間，就開始用支使的口吻說話了。鉗牟丁一笑置之，出去佯作打聽，過了會兒又回來道：「師兄，那廝與葉司馬不歡而散，你那句『阻塞賢路不欲他人立功』給葉司馬聽到了！」
所謂勇士，自然是重賞募來的，他們騎快馬往契丹人營地方向趕去，高箕猶自在城頭，不一會兒，便見到這幾名勇士又飛奔回來。
因為準備來日大戰的緣故，契丹這一夜的防備比起平時就要鬆懈得多。而且六萬人的大營，不可能聚於一處，是依各自部族混雜而立。這群黑影散入其間，竟然連問都沒有人問。
那些契丹頭人退下之後，弓輔將此行經過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初時聽得大唐會有五萬軍隊開赴遼東時，迪烈嚇得心驚膽戰，但又聽得弓輔所獻速戰速決之計，他琢磨了一會兒：「此事……是否有假？」
越來越多的火頭被點起，混亂從一陣營地傳染到另一處營地，就是沒有人潛入的營地里，也發生了營嘯，鼾夢之中驚醒的人，本能地用刀去砍殺接近自己的任何人！
「怎麼了，戰局如何了？」
這幾日雖然契丹人還沒有拿出全力攻城，但是給建安州城的壓力，就已經讓城中的將士承受不住了。他們苦苦等待傳說中的大唐援軍，可是只在七八日前，等到了一個自稱是援軍使者的高句麗人鉗牟丁，此後便再無聲息。建安州內，實際上已經有人在暗中盤算，是不是獻城投降算了，卻不曾想，在這樣的夜裡，大唐援軍以這種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方式出現了。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接應的人手也出城，在城下列陣，高箕在城頭翹首相望，只等唐軍到來。但是直等到東方泛白，外頭的廝殺聲都靜了下來，卻還沒有看到有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