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城頭變幻大王旗
第334章 無意狼煙照邊關
李隆基第一個念頭，便是蜀地自此多事，然後便又想到，南詔背唐，必勾聯犬戎，只怕連隴右、河西和北庭，都要開始新的一輪動蕩了。那邊高仙芝還在與大食國於安西較力，這邊西南又是不靖，大唐的負擔會更重吧。
但他又不能象李隆基一樣，用個大大的皇宮作為牢籠，將江梅關在裏面，他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若不是李隆基暗示，楊釗哪裡會有這般膽量？
「若是如此，還是快快說來朕聽。」
在遼東，壽安雖是貴為公主，但她的一舉一動，其實都在葉暢派去的人安排之下，她唯一有可能避開葉暢監視的，就是和響兒在一起時。葉暢想到響兒與當初的蟲娘每見一次便要爭吵一次，現在兩人卻湊成了一堆，不禁大感頭痛：「你和響兒是如何混到一起去的？」
但冷笑之餘，李林甫更感到壓力。
李林甫心中冷笑了一聲：卸磨殺驢，太宗皇帝如此，李隆基亦是如此。只不過當初太宗皇帝是在魏徵死後才推倒了魏徵的墓碑，而現在李隆基在他還沒有死之前，就迫不及待地要推倒他了。
李隆基大驚失色，從座椅上猛地站起身來。
群敵環伺之下，李林甫終於重新振作起來，準備進行反擊了。
他的政敵太多，如今見楊釗輕而易舉便拿下了宋渾，蕭炅亦是岌岌可危，無數政敵就像嗅到了血腥的豺狗，就在他身邊潛伏環繞，只等著沖他下嘴。
偶爾也有武官、太監從他面前經過，只不過這些禁軍的武官或者內廷的太監們，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奉承他，都彷彿當他不存在一般，匆匆從他面前經過。
七日前，身為吏部侍郎、度支使的楊釗，說動了李隆基，前往府庫去看。結果府庫之中堆積如山的棉布、綢緞、糧食、器物、銅錢、食鹽，讓李隆基大悅。
宋渾去職，蕭炅被彈劾，李林甫召他速速回京！
「臣也希望如此，但臣得到的消息，卻是確認了其事，南詔
這是前所未有的富庶，李林甫管理國政以來，雖然先後藉助許多「理財能手」經營，給李隆基製造出國庫充實的印象，但哪一次都沒有現在讓李隆基震撼。
他早年英武，可是如今沉湎於酒色，身體已經有些發虛，這一站起來，眼前便是一黑，頭昏眼花，身體也有些搖晃，還是旁邊的高力士一把扶住他，他才定下神，然後又坐了下去。
「去稟報聖人，有邊疆緊急軍情需奏明聖人！」他厲聲道：「汝等小人，若是誤了軍國之事，休怪老夫殺人以昭天下！」
此次南詔反叛，對於楊釗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李林甫來奏，只是先聲，緊接著，依附於李林甫的官員，會聞風而動，對楊釗群起攻之。楊釗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里，只能忙於自保，怕是再無暇來找李林甫麻煩了。
這是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眼見天色漸晚，李林甫仍然站在那裡，不為所動。
若說最初葉暢還只是想要拖延時間，避免壽安和他算總賬，可當使者帶來了真正的消息時，他神情還是凝重起來。
這段時間，他都在避楊釗鋒芒，而得了李隆基偏向的楊釗，也自覺自己能夠與李林甫分庭抗禮，故此頗有不敬之處。但此時李林甫擺出宰相身份，厲聲呵斥之下，楊釗臉色頓時變了，不禁連退了幾步，竟然為李林甫所懾，不敢爭辯一句。
往常昂貴的棉布，如今可以讓數十萬人做幾套衣裳；綢緞可以張成帷幔從長安接到洛陽；來自淮南道的大米堆滿了府庫，不得不露天放著；器物多得可以裝飾雙倍的皇家園林；銅錢的繩串都朽了，單個的銅錢滾得滿地都是；食鹽則如同雪一般，厚厚地積在那裡。
「臣以為不然，聖人寄厚望于楊釗，楊釗不慎之謹之，卻薦上鮮于仲通這等人物，上誤
這與其說是楊釗的本領，還不如說是葉暢的功勞。新修的路極大促進了物資的流通，而「飛錢」的推廣，讓原本有些困難的貿易變得輕鬆便利，新式漕船帶來了江南的物產，來自遼東的奇珍進入長安、洛陽后又轉賣天下，將天下的寶貨再換回來。
李隆基雖然偏向他，卻總不好直接不給李林甫顏面，故此只能咳了一聲：「楊釗，你先去外邊暫候，過會兒再來陪朕。」
來得真是太及時了，葉暢心中大喜，面上卻一臉凝重：「定然是出了大事，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使者……蟲娘，過會兒我再給你解釋！」
「南詔向來恭順，歸義王雖死，其子承位，為何會反？」定了定神，李隆基問道：「是不是邊將虛報其事，以求冒功？」
李林甫站在興慶宮門前，神情陰沉，他在這裏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但是，裏面還沒有傳他入內。
這等情形下，葉暢除了裝聾作啞之外，實在沒有別的選擇，故此他打了個哈哈：「蟲娘，這都是小事，你看，為何是她避著你，而不是你避著她，便知道在我心中孰重孰輕了……」
葉暢心念一轉，便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了：「是響兒幫你的？」
正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楊釗指使人開始攻擊宋渾，在李林甫做出反應之前，便將御史中丞宋渾貶出了長安。緊接著又指向京兆尹蕭炅，試圖再斷李林甫一臂。
此時的長安城，全無春日的溫暖，被籠罩在陰霾之中。空氣裡帶著沉悶的氣味，讓人透不過氣來。
李林甫的思緒也回到了七日之前，他心中滿是後悔懊惱，自己明明感覺到楊釗的威脅，可是為何還給了他這個機會，莫非真是因為年老昏聵了？
「機密大事，乃天子與宰相相議，你還不退下，在此做甚！」李林甫又厲聲
李林甫沒有出聲，在旁邊靜靜地站著。
「這……怎麼會這樣！」李隆基大怒：「張虔陀該死，鮮于仲通有罪！」
壽安正待緊追不捨，就在這時，卻聽得外邊有人急匆匆過來：「長安城中來了使者！」
事情發生得很是偶然，這兩年楊釗得勢，於是大用私黨，其中就包括舉薦他的鮮于仲通。此人為劍南節度使后，性子倨傲切躁，對於周邊的諸蠻都甚為無禮。而這個時候，被大唐封為雲南王的皮羅閣身亡，其子閣羅鳳秘密自長安潛歸，繼承了雲南王之位。鮮于仲通不僅凌迫於他，部下雲南太守張虔陀還將閣羅鳳的妻子上了，給閣羅鳳戴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閣羅鳳向鮮于仲通控訴，反受其辱，不憤之下，起兵圍姚州，急報來之前，尚未破城，但云南至中原路途遙遠，此時姚州，想已不保矣。
這個時候，他不能露出絲毫軟弱，否則便會被群起而攻之！
「此乃軍務，楊釗，你且退下！」他對楊釗喝道。
結果壽安卻徑直提到江梅，如何能讓葉暢不驚駭。就像是戀愛中的女人不可以道理來說服一樣，吃醋的女人，更是無法用任何邏輯與常理來推測！
大唐的宰相，當真發起怒來，沒有幾個人能夠扛得住。他對著門前的衛士發火，那衛士只能入內稟報，這一次沒讓李林甫等太久，過了一會兒，便見高力士匆匆而來：「啊喲，怎麼讓李相公在門前久候，你們當真是不知死活……李相公，請隨我來。」
捏著袖子里的密奏，李林甫臉上浮起一絲冷笑，袖子里的這東西，卻由不得李隆基不見！
「這個，你見到她了？」
宋、蕭二人，乃是李林甫現在的絕對心腹，這位宋渾乃是前名相宋璟之子，如今為御史中丞，蕭炅更是從對付韋堅開始，就十分堅決地站在李林甫的這一邊。動這兩人，李林甫最心腹的力量就只剩餘另一位御史中丞王鉷了。
「休要岔開話
「南詔國反矣。」李林甫深吸了口氣，然後道。
「陛下聖明，張虔陀該死，鮮于仲通有罪，不惟此二人，當初章仇兼瓊坐視南詔坐大，亦是有罪，而楊釗薦鮮于仲通，所薦不得其人，也當與之同罪！」李林甫凜然說道。
故此，在壽安去了遼東之後，葉暢便有意安排，令她與江梅沒有見面的機會——壽安身為公主，可是見過江梅不只一回，當然能認得出來，這位「江梅」實際上是所謂自盡了的梅妃。就算壽安不為此在李隆基面前告發，可是醋海生波也不是葉暢願意麵對的麻煩。
他二人一唱一和，言下之意就是李林甫巧取邊將之功為己邀寵，李林甫心中暗自一嘆，旋即又堅硬如鐵石。
現在，是不是他介入的最好時機呢？
「什麼！」
好一會兒，李隆基才象是剛剛發現他，笑著道：「李卿來了……不是說你有邊疆軍情要稟報么，為何一語不發？」
他將一封信呈上去，李隆基哪有心情細看，草草掃了眼，然後道：「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姜還是老的辣啊……
葉暢眯著眼，想了好一會兒。李林甫召他回長安的用意很簡單，便是利用他這兩年理財賺錢的本領，加大自己這邊的砝碼。現在李林甫與楊釗的關係已經是勢如水火，雙方不可能再有調和。
緊接著，他才想起，南詔怎麼會反。
「你回不回長安？」跟在葉暢身邊的壽安問道。
李林甫陰沉著臉，跟在了高力士身後。
到勤政務本樓前，李林甫見到李隆基正滿臉笑容，似乎在與楊釗說什麼，楊釗也帶著笑，看到李林甫來，只是大模大樣地揖了一下，然後繼續與李隆基說話。
南詔竟然反了！
但看在李隆基眼中，卻意味著李林甫對他已經沒有多少用處了。
長安乃是帝都，帝都中人天生就擁有極強的政治敏銳性，這些小人物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天子
「那是自然，你連騰空的事情，在我面前都不遮掩，卻故意讓我無法見到這位梅花觀主，這其中藏著蹊蹺，我如何看不出來？」壽安眼中波光盈盈，既是傷心又是惱怒：「你這樣做，對得住我們么？」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這證明李林甫在與楊釗的較量中，再也不佔有絕對優勢，甚至已經處於劣勢！
楊釗一愣，李隆基也愣住了。
高力士偷偷瞧了他一眼，路上卻沒有問話，他與李林甫之間，既有合作，亦有爭鬥，現在楊釗勢大，而且勾通內廷，讓他在皇宮中的地位也受到了一定影響，故此他又想與李林甫攜手了。
李隆基心裏暗嘆了一聲，面上卻是一笑：「劍南遠在千里之外，楊釗雖薦鮮于仲通，確實有薦人不當之過……以朕之見，罰銅便罷了。」
但在七日之前，這種容忍隨著一件事情而變化了。
若說與李騰空、壽安這邊，葉暢只是覺得難以割捨，那麼梅花觀里的江梅，則是葉暢不欲人知的存在。
可是李隆基並不給他反擊的機會，他今日在興慶宮前求見，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沒有等到召見的旨意。
鮮于仲通不過是邊將罷了，治他之罪，李隆基沒有半點心理負擔。章仇兼瓊老病，在朝中只是掛了個位高清貴的官職，實際上可有可無，故此也可治其罪。但聽得楊釗之名，李隆基頓時意識到，李林甫所急著，並不是邊事，而在朝中！
「想來是哪兒大勝，李相公急著說與聖人聽，讓聖人高興高人。」楊釗笑眯眯地道。
楊釗怨恨地看了李林甫一眼，情知目前這是唯一的選擇，便向一個宮女使了使眼色，然後退出了勤政務本樓。可是他才退出去，李林甫又請李隆基屏退了左右，那個宮女也被趕了出來。
「李卿這般神情……莫非出了什麼大事？」見李林甫這般做作，李隆基心中有些膩歪，催促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