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黃沙百戰穿金甲
第371章 關山萬里赴戎機
「我擔心有何用，我上書朝廷不知多少回，邊事以經營為主，攻伐為輔，可是朝廷上下，有幾人將士卒性命放在心上？安祿山折幾萬人，哥舒翰折幾萬人，如今高仙芝又欲折幾萬人……都是我大唐精銳，他們盡皆折損了，萬一華夏有事，誰人還能來護衛扶持？」葉暢發了幾句牢騷，旋即搖頭：「且不說這個，吃飽了沒有，吃飽了我們來逛逛龜茲！」
「我看葉暢來此，只帶著三五人，軍中諸將士，盡皆大使手中老人，必不服他。程千里與大使異心，但畢思琛如今甚是敬服大使，他為大將軍，葉暢必不敢輕之。大使可令畢思琛亦留于龜茲，令其與葉暢想抗，有畢思琛在，程千里也不敢與葉暢勾聯過甚……」
「某乃粗人，不知文雅，莫說那文縐縐的屁話，某不懂。」高仙芝揚著下巴，傲然道：「汝乃何人，為何縱馬闖軍？」
「秀實，休要多言。」李嗣業瞪了段秀實一眼道。
「依你們之見？」高仙芝問道。
沒有多想，高仙芝哼了一聲，下令道。
「你先說。」王羊兒道。
若說有反對的聲音，外是葉暢，內就是這個段秀實了。不過段秀實官卑權小，對他影響不大，葉暢則不然，葉暢官高權重在其次，這些年經營兵疆，葉暢儼然成了大唐邊事第一人，他的意見，對於朝廷中樞的影響極大，若非如此，高仙芝也不必專門進京解釋。
葉暢在高仙芝那裡受了一肚子氣，還是提醒他要注意胡人反叛，但他心中明白，高仙芝必然是聽不進去的。他也別無良計，只能暫且做罷，另外再做打算。他萬里奔波而來，早就疲憊不堪，也不等大軍盡走，徑直去尋了一處營房住了進去。
高仙芝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他向來積極奮進，這種將事情成敗推之於天的事情，還真的非常少見。善直覺得有些訝然，盯了他許久，又問道：「你擔心大敗？」
「朝廷以葉暢為安西后軍大總管兼安西大都護
「放心，我知曉！」鄭德詮嘿嘿笑了兩聲。
想到這裏，他便沒有再反對，而是拉過鄭德詮：「鄭郎將，你要當心，最好隔絕葉暢與軍中士卒，令其不能知曉軍中之事。若能如此，葉暢再狡計百出，也奈何不了你！」
高仙芝身體雄壯，面色白皙，看上去不像是高句麗人，倒有幾分像漢人。
「大使？」李嗣業低聲呼了他一聲。
「無妨，他方才在我面前，只能忍氣吞聲退下，除了暗中使些手段，他還能何為？」高仙芝卻有些驕狂：「不過是在邊地撿了些便宜，遼東、雲南並無英雄，致使豎子成名罷了。德詮，你去與畢思琛說，讓他留下，常清，畢思琛之部，由你督領。」
「不要說了。」葉暢一揚眉，知道必然是沒有什麼好話的，他心裏卻是冷笑，高仙芝這個人貪婪驕橫，果然如自己所料，自己到來，他心中不快，給自己臉色看，然後下邊的親信就敢蹬鼻子上臉！
「你是中丞兄長，當是你說！」
高仙芝整理了一下心情，示意部隊繼續開拔，自己撥轉馬頭，對著葉暢一行來的方向。
「大使只管放心，必萬無一失，某祝大使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程千里笑道。
「某葉暢。」葉暢喘了會兒氣，身體好過了一些，然後昂頭道。
「十一郎，在長安的時候，你急匆匆而來，如今怎麼反倒閑了起來？」善直邊吃邊問道。
高仙芝面色陰沉，小聲咒罵了一句，然後道：「休要理他，我們自走，千里，你去應……」
若是如此，這葉暢恐怕是來者不善啊……
不過高句麗人原本就有許多漢人遺種，而且在他內心深處，也更希望自己是一個漢人。
他們出了軍營，徑直去龜茲城中尋酒樓客棧。這龜茲乃是絲路之上的一處要衝，自然有的是客棧酒樓。不一會兒，便尋得一家，羊奶子、燒羊腿，這些
那軍使單膝跪在高仙芝面前：「大使，葉中丞來見大使！」
「何事？」
「葉暢……那又如何，你不在雲南，到這裏做甚？」
封常清原本還想反對的，但聽得讓他督領畢思琛之部，心中一動，他不遠萬里來投奔高仙芝，又屢屢自薦，頂著眾人的鄙視才爬到如今位置上，不就是為了有獨當一面的機會么？
封常清低聲說著，高仙芝點了點頭，但那鄭德詮眼睛轉了轉，覺得自己若什麼都不說，實在是顯得自己不如封常清，故此亦開口道：「兄長，畢思琛曾奪兄長田莊，如今雖是揭過，可是誰知道他心中是否還記此事。我願留下，為兄長盯住畢思琛！」
此語入高仙芝耳中，高仙芝不禁眉頭皺起。
不用問，居中的那個年輕人肯定是葉暢，在他身邊，另外四人，一看就是精悍勇猛之輩。高仙芝在自己身邊，也見過不少這樣的人物。
這邊宰牲祭旗，大軍拔營而起，魚貫出營。安西、北庭兩節度四萬余兵馬，隨高仙芝出征者有三萬，再與僕從軍會合，人數亦有八萬之眾。天威軍在這之前便已經被高仙芝帶來，只不過他們是客軍，只負責保護高仙芝部后翼糧道。現在朝廷又派三萬援軍，足以讓高仙芝後顧無憂了。
葉暢哈哈一笑：「那好，咱們便去尋飯吃！」
「也不知朝廷的援軍幾時能來，我軍此次可謂傾巢而出，若是援軍到得晚了，諸部怕有異動。」跟在李嗣業之後的郎將段秀實低聲道。
方才的信使還未退走，就在一旁，他便如此，擺明了是輕慢葉暢。這等行徑，葉暢就是現在不知道，用不了多久也會知曉。
「御史中丞、安西副大都護葉暢。」
就在高仙芝準備下令出兵之時，突然間，聽得外邊聲音傳來：「報！」
「葉暢若來，只怕還有爭執。」段秀實在李嗣業身後道。
「羊兒，有件事情要交與你。
「高大使，早聞大使威名，今日一見，快慰平生。」葉暢從馬背上翻下來，站都有些站不穩，要靠著馬身子，才勉強站得住。
「正要與你說呢，這賊胡竟然不給咱們備吃的，說是什麼軍中伙食，皆有定數，我們都非軍中之人，借我們在軍營中休息，已經是給面子了，否則……」
神情一凝，他向後退了兩步，朗聲道：「既是如此，高大使請自便，某在此祝大使馬到功成——當心蠻夷反叛。」
話沒說完，便看到東方十余騎飛馳而來，再仔細看時，發覺只有五人，卻有十五匹馬。
眼見大軍列隊紛出，他也跟著本部，正待離開。就在這聲，卻聽得後方又有人喊：「報！」
朝廷委任葉暢的命令才到，葉暢本人就到了，這豈不證明，葉暢在朝廷任命出來之後，便立刻出京，馬不停蹄在往這趕？
「你說！」
「那時我急匆匆來，是希望還有挽回的餘地，但我雖拼了老命，別人卻不領情，多說無益，徒惹人怒，倒不如沉下心來，好生做好善後之事。」葉暢眯著眼，怒火在他眼中一閃而過：「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能挽回多少損失就挽回多少吧……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大使，兵已備齊了。」副將李嗣業催馬上前，低聲對他說道。
這一次他壓低聲音，不令高仙芝聽到。李嗣業點了點頭，心裏暗嘆了聲，朝廷也是糊塗，遣人來倒還罷了，怎麼會遣將？就算遣將，也不該遣一直反對在安西有大軍事行動的葉暢啊！
高仙芝眉頭一皺，回過頭去望，見一名斥侯飛奔而來。
此次出征，高仙芝已經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為了獲取朝廷支持，他在天寶九載底專門以獻俘的名義回了長安，直呆到天寶十載四月才離開，將高力士、楊釗的門路都已經走通，朝廷裡外都願意全力支持他這一次遠征。
「葉暢？」高仙芝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不禁抽了一下：「怎麼會派他來？」
換誰來都不該派他來，葉暢對這次遠征，原本就是不看好，他會不會盡心儘力？
「不知朝廷會派何人來，若派的是……」
說完之後，他轉身便走，竟然也不與高仙芝道別。
「葉中丞？哪個葉中丞？」高仙芝一愣。
葉暢這麼急切地趕來，可就是來斷他升官發財之路的，漢人有句話，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說話的人便是封常清。在葉暢另一世的歷史中，高仙芝以封常清管軍紀，杖殺鄭德詮，但或許是葉暢間接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此時封常清不但沒有杖殺鄭德詮，兩人還頗有交情。
這廝最慣潑冷水，說起話來有些刺耳，若不是有幾分本領，高仙芝早就不容他了。
這一睡覺得極是香甜，當真是鼾聲如雷。直到次日正午，腹中飢餓，才讓他醒了過來。出來看時，善直與王羊兒都已經醒了，一臉氣鼓鼓的模樣，見到他，兩人對望一眼。
高仙芝與李嗣業都不禁愕然，段秀實更是一縮脖子，只覺得汗涔涔而下。
「何事？」那斥侯跪下之後，高仙芝問道。
高仙芝神情更是冷漠，一股莫名的怒火，在他心中騰騰而起。
人喊馬嘶中，若不是注意，這聲音幾乎聽不到。李嗣業望去，又是一使者，渾身是汗，馬幾乎要力竭，飛奔而來。
高仙芝身邊一將大怒，按劍欲起，卻被另一人攔住。高仙芝沒有反應，馳馬向前，那邊按劍欲起之將眼睛轉了轉，上前在高仙芝身邊道：「兄長，程千里之輩，男面婦心，不可倚仗，無法與葉暢爭鋒。若葉暢挾皇命之威，有意誤我糧械，我方遠征，如之奈何？」
他雖不通文字，可是葉暢治疆的邊策論他還是聽人為他講解過，對其中經營邊疆需要有利可圖才能長久的說法，是舉雙手贊成。但對於怎麼樣有利可圖，他與葉暢的觀點相左，葉暢以為需要自己慢慢經營，他卻以為，一切經營都不如搶劫掠奪來得快來得多。
「鄭郎將所言有理，大軍懸于外，豈可後路
「好，好！」高仙芝甚是高興，看了看左右，對程千里道：「這都護之地，便託付與君了。」
「知道了，千里，你準備迎接，我們先出征。」
這二人自初見面時較過力氣之後，關係就一直這般，鬥來鬥去，不是較力就是較氣。葉暢也懶得干涉他們，見這模樣，起身伸了個懶腰：「睡得好覺……肚子餓了，沒有吃的么？」
沒多久，他終於看清楚來人的長相。
說話之人名為鄭德詮，乃高仙芝乳母之子，性情驕矜，倚高仙芝之勢，自大慣了。他說話雖是為高仙芝著想，實際上卻也是看葉暢不順眼，對於這廝年紀輕輕便當到如此大官感到不爽。
他萬里迢迢，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來，可不是來吃高仙芝掛落的！
葉暢神情一凜，腰自然挺直起來。
「不可！」封常清聽得此語，一驚開口道：「葉暢其人也是治兵慣了的，鄭郎將留下，恐有憂患。」
高仙芝的敵意很明顯，哪怕他在長途勞頓之後反應遲鈍，也能清楚感應得到。
高仙芝狂妄，由此可知。
他之所以這麼熱衷於此次遠征，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此次遠征能帶來的巨大好處。不僅僅在朝廷上，可以憑此陞官邀賞，更重要的是，劫掠所獲，能讓他大發橫財。
「你是親衛，你說才對！」
「是。」段秀實也知道自己有些過了，大軍出征之時，怎麼能掃主將之興，高仙芝若是個心胸狹隘的，直接就在戰場上弄個必死之任務與他，他的下場就慘了。
「你久隨王公，與軍士為伍，去打聽一下，軍中糧餉情形，是不是按時發放。」葉暢眯著眼睛道：「軍中是否有欺凌壓迫之事，是否有冤屈……」
「莫說那麼多，我記不住。」王羊兒捂著肚子：「我要吃飯，不填飽肚子，我做不成事。」
這是一人三馬，千里疾馳的架式。
不過以為自己是好欺負的，那就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