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黃沙百戰穿金甲
第379章 棄軍而逃難為將
想到葛羅祿人突然背叛，若是天威軍再嘩變，那安西軍此次只怕要全軍盡墨！
他們離稅建城尚有兩里許，城上已經看到了他們，頓時有數騎飛奔出來，遠遠地觀望。李嗣業催馬上前，大聲道：「高大夫在此，汝等還不速速來迎！」
「天威軍又……天威軍？」李嗣業神情一凜：「天威軍怎麼會到這裏？」
所以，他必須扳回這一局！
那些拔汗那人發覺是友軍，並不以為意，故此多少有些故意耽擱，李嗣業挺刀開砍，既然殺了第一個，劈第二個時也就沒有手軟，第三第四，等殺到第五個人時，原本堵著的路，竟然就讓開了。
大角歌的歌聲又響起，這支主要由輕傷員組成的部隊，雖然有些士氣低沉，卻不顯得敗后倉皇。他們唱著大角歌，徑直從高仙芝面前經過，竟然無一人向高仙芝行禮，也無一人停下來看高仙芝一眼。
李嗣業大慚，他下馬向那拔汗那人行禮：「昨日是我不是。」
此地也是唐軍大本營，李嗣業遠遠望著城池，終於鬆了口氣：「還掛著咱們的旗幟，大夫，到此就不必擔憂了。」
「白石嶺？」高仙芝又陰鬱著臉，喃喃地說了一聲。
高仙芝等輾轉繞道，行了一日，在傍晚時分，到了距離怛羅斯五十余里的稅建城。
李嗣業挺起陌刀上前，厲聲罵道：「胡兒，再不讓道，爺爺我就要殺人了！」
此時他們身邊，有三百余將士還跟隨，一個個都是人困馬乏，浴血裹泥。
這是一支運送補給的拔汗那補給隊，原本是往怛羅斯城下送物資，但是昨夜驚聞唐軍大敗，他們半途折返，宿在這裏。遠遠見著高仙芝等人，他們慌忙收拾東西，撥轉駝馬，就要搶道逃走。
「成公，你這話大逆不道，現在去見高公，我當什麼也沒有聽過。高公乃朝廷欽命之安西節度使，即使一時受挫，也不是你可以輕慢的！」
「高公此來，是暫宿于城中，還是欲以此為大營？」迎面
「前邊有人！」一個前方軍士突然叫道。
「死！」李嗣業一刀揮起，一顆人頭頓時飛走！
「大軍調動，高大夫……你可知曉？」李嗣業顫聲問道。
回頭一看，卻見旌旗招展，一支由數千人組成的隊伍自他們身後大道過來。極目相望，那旗幟也是大唐的，倒不是大食追兵，而且是安西軍的旗幟。
「昨日……確有此事。」李嗣業還算敢作敢當，痛快地認了下來。
「大夫，經此一役敵眾我寡，葛羅祿又叛了，咱們後邊不免有危，還是先回碎葉再做計較吧。咱們此行深入敵境數百里，破十余城，俘獲賊酋、諸胡亦有所千，已經可以向朝廷獻俘了。」李嗣業道。
後邊的隆隆聲更響了，象是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震得山都隱約顫動。高仙芝在馬上大喝，他身邊的親兵也不停呵斥，要那些拔汗那人讓開道路。可他們越催，拔汗那人就越亂，又捨不得棄了駝馬，反倒將路堵得更嚴實了。
「不過……」高仙芝獰笑起來。
段秀實臉上的笑收斂住，盯著李嗣業：「李公，可有此事？」
「嗣業，你去看看。」高仙芝道。
段秀實盯著李嗣業，神情有些異樣：「李公，你們敗退回來，尚不曾與自己人接觸？」
「瞎了眼么，難道你們認不得高大夫？」憋著一肚子氣的李嗣業咆哮起來。
「你奉有軍令？」李嗣業氣急反笑：「高公在此，你還奉有何人軍令？」
高仙芝卻拉了他一把，面色陰鬱：「是天威軍！」
在高仙芝手下也有數年了，可是高仙芝卻一直不重視他，倒是跟著葉暢才兩天的功夫，葉暢不僅待他有如心腹，而且甚是看中他的才能，多次許與重任。段秀實心中很是清楚，葉暢此來，必與高仙芝爭權，而他既然決意投靠葉暢，那麼在立場上就要堅定。
高仙芝收復碎葉城，但是突騎施對碎葉城的威脅沒有解除，此次西
「進城，我倒要瞧瞧，這城裡誰能攔我！」
「葉暢葉中丞來了。」李嗣業艱難地道：「他如今在白石嶺！」
「是李公！」
高仙芝初時錯愕，漸漸面色鐵青，他手握刀柄，青筋突起，只恨不得暴起發難。但回來的李嗣業慌忙攔住他，周圍的親兵也將他擋著。
拔汗那人驚駭欲絕，盯著李嗣業手中猶自血淋淋的鋼刀。李嗣業一手執刀，一手替高仙芝牽馬，踏著屍體與血泊，昂然而過，徑直走入了山谷。
牆頭草自古以來就是最讓人討厭的。
「某之行蹤，豈是你一小吏能知！」高仙芝目光炯炯，瞪著李綰：「讓開！」
但是人馬太多，穀道太窄，而駝馬未曾飽食，又不願意動彈。這麼近千人便堵在谷口處，進退不得，等高仙芝等人趕到身邊，也不過才走掉十分之一人。
這個樣子，確實可以向朝廷獻俘，但折損數萬將士，他哪有臉面說是一場勝仗？朝廷又豈會不追究此事？最大的可能，便是將他內調，他在安西經營這麼多年，一旦調離了安西鎮，還有什麼能為？
他對高仙芝算是忠心的，但此時此際，也不禁要生出一些心思來：眼見高仙芝情形不大妙，自己還要在安西獃著，恐怕是得考慮一下出路了。
李嗣業沒有說話，心裏卻暗道，連你自己都被葉暢壓住，鄭德詮、畢思琛算什麼東西，豈能對付得了葉暢。看段秀實那死心塌地的模樣，只怕留在龜茲的諸將士，不是同樣投靠了葉暢，就是靠邊站乃至丟了性命！
李嗣業得了他命令，帶著幾個親兵親自催馬回奔，不一會兒，便看清楚這隊唐軍為首者。他神情不免有些激動：竟然是段秀實！
「不是不是，卑職好做安排。」
「大夫，大夫
到此時，李嗣業才有空道：「成功，高大夫在前，你速去相見。」
「不知。」高仙芝搖頭。
這讓李嗣業頓時歡喜：「是我們的人，大夫不必擔心，我們的人！」
他們卻不知，這便不是戰馬奔騰，而是他們的來路發生了泥石流。此時高仙芝、李嗣業都已破膽，哪裡會去細想，更沒有派人偵看，只顧著驅趕軍士快速向前。
段秀實雖是訓斥李嗣業，可論及官職，他比李嗣業相差甚遠，論及親疏，他內心自然是私向身為唐將的李嗣業，當下好言寬慰拔汗那人。胡人重利輕義，段秀實、李嗣業許以重禮謝罪，他們也就不再糾纏。
「葉暢！」高仙芝眼睛瞪得溜圓，吸了口冷氣：「鄭德詮、畢思琛做的什麼事情，葉暢到了這裏，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高仙芝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稅建城是通往怛羅斯的必經之路，他只要控制住這裏，就扼住了往前線的補給，葉暢就算是到了最前方又能怎麼樣？
他們抬頭一看，果然，拐過這個彎后，李嗣業所說的那座谷口，正聚集著大量的人馬。初時眾人嚇得魂飛魄散，只道是大食軍堵住了他們，仔細一看，那些人雖然長得是高鼻深目，卻不是大食人，而是拔汗那人。
段秀實這話讓李嗣業愣住，李嗣業情不自禁就按刀，而段秀實身邊人，也紛紛按刀怒目相望。
唐軍默然而入，當他們走過之後，那些拔汗那人當中傳來了哭喊之聲。
「嗯，嗣業，你辛苦一些，這幾日收攏兵馬，我再催催後邊，整軍準備再戰！」高仙芝咬牙切齒地道。
說完之後，他一擺手，對著身後道：「稅建城在即，諸位唱起來！」
高仙芝沉著臉，既未曾安撫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李嗣業，也沒有批評他。他們一行揚長而去，拔汗那人在那邊痛哭流涕，他們甚
「當初高大夫棄軍而逃，令我等陷於敵陣之中，大夥都幾至絕境，這個時候，葉中丞遣白孝德率軍來救，我等終於逃出生天。高大夫風聲鶴唳後退不止時，葉中丞親督大軍，進抵白石嶺，將我等接應下來。高大夫令你殺戮盟軍奪路出逃時，葉中丞食不果腹目不暇接救治傷兵。」段秀實輕聲道：「李公，你我交情，我勸你一去，高大夫去葉中丞不可以道里計之，你也早做打算吧！」
李嗣業嘴巴動了一動，高仙芝喝道：「說！」
此時雨已經停了，天色放晴，東方的晨曦照亮了道路。李嗣業伏地聽了會兒，面色大變：「不知是幾千百騎……大夫，速走，過了前邊山口，便可脫身！」
但這些天威健兒，怎麼會出現在稅建城？
他厲聲道。
「該死，後邊是什麼聲音？」話音未落，他便聽到身後聲音不對，隱約有馬蹄聲響起。
段秀實見李嗣業，也甚是歡喜，正待相迎，他身邊的一個胡人卻大叫起來：「是他，是他，昨日便是他與我們爭道，殺了我們的人！」
拔汗那人不是不想讓道，可這等情形之下，都亂成一團，他們游牧民族又沒有一個真正的頭人，故此各自為政，李嗣業挺刀威嚇，他們更是象亂麻一般。那些駝馬也湊趣，開始嘶吼鳴叫，谷口處頓時有如鬧市一般。
李嗣業眼皮直打架，但努力讓自己沒睡著，聽得他問，搖了搖頭：「此時還沒有人追來。」
白石嶺在前方，離怛羅斯只有二十余里，而現在他已經到了稅建城，等於是葉暢反倒跑到了前線，他卻逃到了後方，難怪段秀實等人不理睬他，比起葉暢，他就是一個逃兵啊。
李綰在安西軍事體系之內，只能說是最下層的官吏，高仙芝隱約記得他，卻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此來準備奪權，自然不會客氣，手一按刀本，目光凌厲：「你欲阻我不成？」
高仙芝哼了一聲，沒有回應。
若是高仙芝能
「成公，成公，你還活著！」他向前奔去，心中甚為感慨。
他們既然確定天威軍不是嘩變，心裏的擔憂去了一半，故此全速向稅建城行去。兩里的路程，轉眼的事情，很快到了城下，高仙芝正欲入城，結果卻被人攔住。
兩人從對方目光中都看得出驚駭的神情，高仙芝名義上是安西諸軍的統帥，他雖然調不動天威軍，但是天威軍若是移防，卻必須經過他。現在他對天威軍的動向一無所知，只證明一件事，天威軍很有可能嘩變了！
在馬上打瞌睡的高仙芝猛然驚醒，他搖了搖頭，向旁邊問道。
李嗣業想來，點出高仙芝身份，那麼這些觀望的斥侯自當前來迎接，同時派人回城通知，準備安置眾人。但不曾料想，對方聽得他的喲喝，雖然分出兩人向城中飛奔，更多的人卻是與他們保持距離，一副戒備的模樣。
李嗣業剛靠近，聽得那胡人這般說，訝然相望，那胡人是拔汗那人裝飾，隱約有些眼熟。李嗣業想了想，這不就是昨日在山口處的那伙拔汗那人么？
「可有賊兵追來？」
「嗣業，這是怎麼回事？」按捺住怒火，高仙芝端正的面容有些扭曲了：「那不是段秀實么，他安敢如此無禮？」
李嗣業原本就憋著一肚子火，在叫罵了幾聲之後，見情形沒有改觀，他回頭看了高仙芝一眼。
「我奉有軍令在身，無暇去見閑雜人等。」段秀實卻另有打算。
段秀實部開了過去，那邊天威軍笑嘻嘻地讓開道路，還和著他們也唱起大角歌來。但是直到段秀實部離開，他們仍然沒有走，遠遠地盯著高仙芝、李嗣業等，分明就是在監視他們。
「敗軍之帥，見之無益。」段秀實冷笑了一聲：「棄軍自逃，自有朝廷追究他！」
「啊？」
「憚敵而奔，非勇也，免己陷眾，非仁也，軍敗而求免，非丈夫也！」段秀實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