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江湖鼓動天下聞
第446章 殘民愛民各屬誰
「但是葉公若是早些平亂，他們就不會流離失所，杜公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杜甫看了看劉長卿，苦笑了一下。
對洛陽城的百姓來說，葉暢的勝利不算什麼新聞，不勝才是新聞。
杜甫不知從何說起。李冶這話，有些對朝廷的怨憤之意在裏面，但何止李冶，就是杜甫自己，也不是對朝廷重用楊國忠而忽視葉暢心懷不滿？
杜甫心中確實有事，只不過，他在猶豫是不是將心裏的事情說出來。
朝廷不要這些百姓了，不要這江山社稷了，葉暢還有什麼辦法？能在可能到來的危險之前，儘可能保存一些人，已經是葉暢能做的極限了。
「葉公忠心為國，天日可鑒，他在沙場上奔波往複，在軍營中絞盡腦汁，這一些，劉某都是親眼所見！他一片赤誠，可是有些人卻不以赤誠待他，坐在這大觀園中，指責他終究是簡單——我想到葉公曾說過一句話，批評別人總是容易之事！」
大觀園如今清靜得緊，因為戰亂的緣故，幾乎沒有外地商人來此，而本地書生關心著城外的戰事，也寧可去一些小的更不起眼的地方。
「若說天下還有何處可以避開昏聵之輩的束縛，便唯有遼東了。」李冶又道：「百姓不願前往，葉公也不願逼迫，但有人會逼迫。若葉公是出自私心，中原越亂越好，最好亂得萬百上千萬人都往遼東移民，但杜公你看，是誰來平定叛亂，又是誰真正把百姓掛在心中？」
他在洛陽城中，本著最危險之處便是最安全之處的想法，躲在大觀園之內，反正大觀園也有客棧，住了不少胡商，在此並不是十分惹人注意。這些時日，在大觀園裡果然連騷擾都無人敢來，但不曾想，今天軍士一出現，就要將他擒拿。
卞平沒有開口，他身邊另一人對著那胡人叫了起來。
他神情慘淡，袁瑛還指望他成為一柄暗藏的短劍，卻不知道他早就被人發覺。人家不捉他只是
自然也不缺明眼人。
她話音未落，便看到那些士兵中有一人抬起臉來，沖她笑了笑。
「哈立德，你在外也已經逍遙幾年了，現在不束手就擒，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子美，你這是擔憂什麼？袁瑛既擒，中原便無憂矣，只等朝廷一聲令下，葉公便可督帥大軍南下平亂了。待袁晁等賊首亦就擒之後，斬于京師，天下復歸太平，指日可待！」
她與卞平，一個在長安，一個在洛陽，但並不是沒有交集，在某種程度上說，卞平其實也是她的上司，她利用大觀園收集的各種消息，都要通過卞平，轉到葉暢手中去。
但是李隆基雖年老昏聵，卻是戀棧不去，已經失去了在內政上的進取之心，也唯有邊境上的成就，才讓他會興奮起來。而楊國忠，不但沒有去意，更是在想方設法要將葉暢趕出朝堂，甚至恨不得要了葉暢的性命！
杜甫沒抬起眉，有些固執地道：「他可以做得更好，讓百姓少受些罪。」
在劉長卿再三催促下，杜甫終於開口了。
「劉公只見著葉公橫掃叛軍，卻未曾見著叛軍已經造成的傷害。我此次從長安至洛陽，沿途所見，實在慘然，雖不至於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卻也是一片蕭條民生困窘幾至絕境矣……葉公手中有老兵，又能招募礦工為軍，以他之能，早就能平定叛亂，百姓也早就可以回到太平。可是葉公卻行動遲緩，令賊人肆虐百姓流留。此時遷失其所之百姓去遼東，葉公卻甚是積極……」
杜甫的話，與其說是疑問，倒不如說是指責。劉長卿最初以為他只是身為《民報》社長，特意來洛陽感受大戰的氛圍，好寫出更好的文章，卻不曾想，他竟然是來指責葉暢的。
來的是陸羽，他是與杜甫聯袂來到洛陽的，但此時他的神情，甚為不安。
「請
「當初大食將軍齊亞德雖是被斬，可是部下卻大多無恙，如今有大半就在遼東。」那人緩緩說道：「以你之罪，原是必死，但若能老老實實，或許葉公饒你死罪，只是罰你與當初的同伴一起，在遼東礦山中獃著，過個十年二十年，或許還能回到家鄉！」
葉暢雖然不是喜怒不形於顏色，但至少杜甫沒有見到過他憤怒得摔東西，從陸羽的話里，不難判斷出，葉暢是真的怒極！
所以，劉長卿已經前自己的前途完完全全與葉暢綁在了一起。
此時的杜甫，已經名滿天下，《民報》的影響力，在大唐獨一無二，雖然楊國忠也試圖辦了幾份報紙，想要操控輿論，可是他選擇的人手能力與杜甫相比，頗有差距，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象葉暢那樣全力支持報紙發展的決心。
「這是大觀園，爾等豈敢放肆！」被圍者中有一個是胡人，大鬍子灰眼珠很明顯，但是一口流利的漢話。他憤怒地揮動著胳膊，向著將他們圍著的人喝問。
因此聽了李冶之話，他的面色更加陰沉，一言不發。
如此，天下必大治！
杜甫低下頭，臉上泛起苦笑，神情滄桑肅然。這間屋子裡，一時間陷入沉寂，只有劉長卿沉重的呼吸之聲。
「天子密使所召，而且，如今朝中已經派出正使前去相迎！」陸羽道：「方才我在葉公那裡聽得的消息，葉公氣得摔了杯子！」
都在邊陲……那麼自己的疑惑，他們是不是也參与了？
只是這廝不在長安，幾時跑到洛陽來了？
他們自然不知道，這些勝利背後，隱藏著多少勾心鬥角，更不會知道，為了這些勝利，葉暢從何時就開始布局。
他不由自主向東南望去，隨著他的被捕，袁晁在中原落下的棋子算是被葉暢掃蕩一空，面對這種情形，袁晁會如何做？
「是……但是……」
「袁瑛已經就擒，你說為何抓你？」卞平身邊那人噗地一
大唐江山從繁榮盛世，到現在的四面風起，根本原因不在於葉暢，而在於朝廷，這是杜甫早就得出了的結論。他私下裡自己設想時，也覺得李隆基必須退位，換一個更為年富力強也能夠給葉暢更多支持的皇帝。楊國忠必須去職，最好連他一黨都全部被驅離朝廷中樞，趕到邊境哪兒去屯田。而葉暢必須入朝為宰相，並且要獨相，要能權傾天下二十載……
話語未落，門再度被推開，一人神情惶然地進來。
就在這時，他聽得大觀園中忽然傳來一陣急執之聲，他回頭望去，卻看到二十余個士兵，將四五個人圍在一處。
「這是怎麼回事？」李冶高聲問道：「你們是哪個將軍的部下，為何闖入大觀園中？」
杜甫說完之後，終於略有些踉蹌地走出了門，他性子耿介，可到這種情況下，也明白自己想要質問葉暢是多麼可笑的事情。
李隆基絕對不會想到，他召來安祿山之舉，雖然平衡了葉暢的影響力，卻也讓葉暢身邊之人空前團結，甚至讓一些原本在中間猶豫觀望之人，下定了決心。
他也知道袁瑛失利，但按照他對袁家兄弟的了解，袁瑛應當準備了後手，可以從洛口倉脫身才是。可是現在聽對方的口氣，袁瑛竟然是被生擒活捉。
劉長卿的誇讚，沒有讓杜甫緊鎖的眉頭散開。
來洛陽的途中，他可是寫了幾首反應百姓流離失所的詩歌。
「噤言！」劉長卿又氣又怒，從椅子上一躍而且，瞪著杜甫，口中都有些喘息。
李冶緩步走了進來，手中托著一個盤子，對著杜甫嫣然一笑。杜甫剛想告罪，李冶卻道：「杜公何其急也，季蘭閨閣女流，見識淺陋，聽得二公爭執，卻也有一點微末所得，願說與杜公聽。」
「什麼？」杜甫臉上的肅然被震驚取代，與之
「誰能比他做得更好！」劉長卿怒極：「杜子美，你當初與葉公絕交，後來又依附於葉公，這等反覆……」
「自天寶十一載以來，葉公大力招募百姓，移居遼東，而遼東如今富庶，不遜於京畿道，可百姓卻仍不願前往，故此遼東依舊地廣人稀。某曾計算過，天寶十一載至天寶十三載三年，平均每年流入遼東的人口，只是區區十五萬人。而如今，僅僅是一個月之間，在都畿、河南道登記，意欲前往遼東者，便已經有二十萬人……」
旁人倒還好辦，未必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可是袁瑛那裡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袁瑛在都畿道與河南道的叛亂，讓原本就已經陷入困境之中的自耕農徹底破產絕望，他們要麼加入到袁瑛的叛亂隊伍之中，要麼就逃到鄰近郡縣，在安東商會與其餘商會設置的辦事處前登記，領取一份賑濟口糧的同時，還登記準備移民。杜甫正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才猜測，葉暢在叛亂之初沒有立刻動員鎮壓，為的就是這些移民。
「老友？」
「這怎麼可能，是何人讓他入中原的？」杜甫大聲道。
因此，此時在大觀園中交談的，是杜甫與劉長卿。
「是。」
「若是沒有葉公，這二十萬百姓，要麼從賊，要麼餓死，杜公承認不承認？」李冶這時問道。
李冶臉色微微一變：卞平！
劉長卿稍有些嘴大，其實並不是好的傾訴對象，杜甫更希望是對高適或者岑參這樣的舊友，但這二位又都在邊陲。
杜甫喃喃地說道：「沒有……我一直就未曾怪過！」
這樣一股力量，留在邊疆已經是國之大患，若是入中原，那更意味著國勢危如累卵！
他喃喃地道：「我……我只是一個大食商人，為何抓我？」
出了大觀園，來到街道之上，此時勝利的消息雖然已經傳來，但洛陽仍在實際街禁，閑雜人等上街，都要經過詳細的排察，目的是尋找殘餘的
但前方袁瑛才就擒，這邊就來對他動手……速度也太快了！
「葉公當真是神來之筆……將礦工募為士卒，嘖嘖，若我是賊首，只怕也會被他這些手段弄得頭昏眼花。」
「子美心中有事？」
杜甫不待他說完，起身就要走，然而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劉長卿雖然投身葉暢幕僚時間並不久，身體上的不適，也讓他在現在的位置上並不是十分善長，可是他卻做得非常開心。在葉暢幕下做事，擁有近乎完全的自主權，葉暢的規章制度非常明顯，而且有言在先，只要按照這些規章制度，開開心心做事即可，沒有在朝廷里那麼複雜的人際關係。
從回到洛陽開始，葉暢就是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好象就沒有失敗過。
「安祿山入中原了！」他大聲道。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哈立德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底細都被人掏了個乾淨！
「那麼葉公可能在洛陽呆一世么？葉公即使早日平定了袁瑛，只要朝廷當中奸人當道，只要他未能宰執天下，未能將政令行諸各道，平了袁瑛，還有張瑛、杜瑛，杜公承認不承認？」
哈立德臉色大變，這些軍士能叫出他的名字，證明絕非誤抓！
他們與葉暢關係親密，點葉暢點評人物時，曾經說過安祿山這個人野心勃勃，終於大唐之禍。事實上安祿山現在手中擁有大唐近四分之一的官方精銳，另外還擁有幾乎同樣數量的私軍。他借口與奚、契丹等族相抗需要錢糧，還掌控了河北道絕大多數民政。李隆基與楊國忠出於制衡葉暢、控制遼東的目的，又不斷增加他的實力。
李冶這樣的女子，都不禁神情慘然：「杜公，你還要責怪葉公么？」
聽到動靜，李冶也下來，她也有些驚訝，怎麼有士兵敢在大觀園中抓人。
聽得「袁瑛」，哈立德便知道，自己終究是逃不過這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