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霓裳羽衣葬馬嵬
第451章 亂風方止陰風生
廝殺聲離他所住之地並不遠，聽起來就在那坊門之外，這個時候，可沒有什麼餘暇去商議，應當速求脫身才是！只要能出城，再重振旗鼓，大不了遠遁逃走，唯獨不可在此等死。
「他是，他就是！」
「聖人說的是……不過，聖人，既然賊人已平，葉暢病了，安祿山是不是應當遣回范陽？」
「我劈了你這個沒卵的死太監！」達奚珣跳起來，撲過去便扼駱奉先的喉嚨。
「莫非葉暢真有什麼奇門妙法，能夠神兵天降不成？」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胡思亂想。
高力士心裏一凜，連忙跪了下去：「奴婢有罪，奴婢不該收受商會的紅利，奴婢這就讓人給退還過去！」
「方清！」袁晁聽出了聲音，嘶的一聲吼，回過頭來，卻看到院子里的賊人在方清的帶領之下，紛紛棄刃跪倒，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投降，他還待組織身邊的親信反抗，就聽得一聲戰馬嘶吼，一匹馬馱著個武將沖了進來。
「聽聞葉暢與李林甫之女離緣，身邊沒有人照顧，又長年在外奔波，偶感風寒，也是難免。」過了一會兒，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說道。
聽得他要爭這功勞，駱奉先急了，他二人彼此怒目相視，先是爭功，緊接著開始攻訐對方，將對方投賊的醜態都添油加醋地描述出來。
袁晁昨夜酒飲得稍多了些，加之準備離開上蔡，免不了在女娘身上折騰，所以睡得特別死。快要到了卯時，他仍然鼾聲如雷，急驟的馬蹄聲響起時，袁晁才悠悠醒來，他搖了搖頭，宿醉帶來的頭疼讓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緩過神來之後，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為何馬蹄聲與喊殺聲會在城裡響起？
「葉暢殺來了，我們今日難逃一死！」袁晁悲涼地道。
他是文官，還不如駱奉先力大，但暴起發難，駱奉先沒有防備之下，被他卡住喉嚨，舌頭頓時伸了出來。駱奉先慌急之間狠狠抬膝，撞在了達奚珣胯下，
達奚珣與駱奉先正在這裏探頭探腦，見他來了，兩人都是色變。
心中今頭轉了轉，想到這幾日楊家姐妹頻繁出入宮禁，高力士頓時明白緣由。
他對李隆基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李隆基如今有些事情的做法，讓他看得也有些難受。方才這話，並非別人讓他說的，可他還是冒著一定風險說了。
「有辦法了，有辦法了！」駱奉先倒是急中生智，大叫起來：「如今官兵還不知達奚大尹投靠了袁公，可請達奚大尹向官兵下令！」
若放在李隆基開元年間，或許他們還能活上一命，可自從進入天寶年間后，李隆基為人就越發剛愎多疑，他們這等背叛行徑，肯定是難逃一死，甚至有可能是極為凄慘的死法。
太醫只怕不是去為葉暢診斷，而是判斷葉暢是真病還是裝病的吧。
「葉暢雪夜襲上蔡，賊首袁晁已然活擒，其餘大小賊首，自方清以下二百餘人被擒，八萬亂賊投降，其餘大股賊人皆散，大賊首中，唯有陳庄尚在淮南道未曾擒住……」
袁晁自知絕無幸理，他一路殺伐，從江南打到了河南，挑動無數民眾舉事，殺的官兵吏員不計其數，真落到了朝廷手中，必然是千刀萬剮。此時他處於最後的瘋狂當中，自然顧不得什麼後果，舉刀要先殺達奚珣與駱奉先。
他深知自己兵敗失機已經是一錯，未能捨身殉國又是二錯，而屈身事賊則是比前兩錯都要嚴重的第三錯。如今他也不想個人的榮華富貴了，唯一挂念的，只有活命。
安元光冷冷打量著這群衝出的賊人：「如我所料，賊人果然會自西門逃遁……跪降者免死！」
「我擒住了賊首袁晁！」達奚珣歡呼道。
見安元光驍勇，袁晁心知想要從西門突出絕無可能，他
「兩個狗官，早就該殺了省事！」袁晁喃喃說道，拎刀便真的上前。
實在懶得理會他，袁晁心念一轉，突然想到一事，他令人將門守好，自己帶著親信拎刀便來到跨院。
高力士的話讓李隆基沉默了。
「該死，為何會如此！」他此時心中焦急，卻怎麼也想不到應對之策，當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得有人大叫：「袁大兄，這是怎麼了？」
自有官兵將袁晁縛起，駱奉先卻神情一動，他覺得這聲音似乎很耳熟，抬起頭來向在馬上的那員唐將看去，看了一眼，渾身一抖，滿眼都是不可思議。
他帶著這五百餘人衝到西門處，只見這邊靜悄悄的，與坊北、坊東並不相同。袁晁心裏稍鬆了口氣，才有餘暇思考，這些官兵究竟是從哪時來的。他將群賊散布在上蔡周圍，幾乎每一個村落都有他的人，官兵來此，應當早就被發覺，即使打不過官兵，也可以用烽煙示警，但是即使是到了如今，他也沒有看到別處有烽煙起來。
「什麼？」方清激零了一下，宿醉徹底醒來，他從一個賊人那奪來一把刀：「在哪，葉暢在哪？」
在心裏嘆息了一聲，高力士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
他並不相信這是官兵，因為最近的還有戰鬥力的官兵在數百里之外，他只以為這是哪家義軍首領與別人發生爭鬥，導致兩軍之間內訌，這種事情，在他起事後發生過不只一次了。想到馬上就要離開上蔡，竟然還鬧出這樣一出來，袁晁心裏就覺得不快。
但袁晁心中明白這隻是暫時的事情，除非城外的大軍發覺城中不對，紛紛入城來救，否則他只怕要折在這裏了。
「袁大兄，是真的，城裡不知來了多少官兵，都是兇悍絕倫，他們口口聲聲，奉
高力士跪在冰冷的台階上，沒有敢起來，又過了片刻，李隆基示意小太監將他扶起，然後搖了搖頭。
李隆基擺了擺手：「你也是，朕不過就是問問，你何必往心裏去。朕是真心想問，今年這情形，看樣子賦稅想要收齊有些困難，朕原本想再建一處宮苑，供朕退養所用……這錢國庫里怕是出不來，只能尋葉暢這財主化緣了。」
袁晁就站在跨院門口處，眾人手都向他指了過來，他被那將軍眼睛一瞪，只覺心中一凜。
那唐將正是安元光。但他的臉上，儘是痛苦與糾集，絲毫沒有新獲大功的喜悅，聽見駱奉先喚自己，他長嘆了一聲，從馬上下來。
「誰是袁晁？」那人厲聲喝道。
見此處沖不出去，袁晁只能又退回坊中，此時四面喊聲俱起，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圍住了。他又試著沖了一次，仍然是扔下幾十具屍體后被逼退回，而且官兵乘勢還奪了坊門，開始向他們突擊過來。
就在這時，聽得身後轟的一聲響，卻是門終於給撞開了。官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一陣飛蝗般的弩矢，院子里的賊人給射倒一片，緊接著便有人叫道：「我降，我願降，袁晁在跨院，我願獻了袁晁！」
無論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大唐天寶十四載冬，鬧騰了小半年的賊亂，終於因為袁晁的就擒而稍稍安靜了些。雖然還有一些小賊首帶著賊人四處遊盪，但是總體上看，席捲了三道的民亂，算是平歇了，大唐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太平之中。
高力士也是眉開眼笑，將捷報又念了一遍，這都是念到第五遍了。不過，當他念完捷報，念到葉暢因為帶病出征，如今病情較重時，李隆基仍然打斷了他：「念捷報，這些不重要之事就不必念了！」
「綁起來！」那將領沒有理會他們，向著官兵下令道。
袁晁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轟響，眼前金星直冒，他定
這模樣，倒讓袁晁險些氣樂了過來。
「正是，這豈不是如了你們所願？」袁晁陰聲笑了笑，見二人真露出喜色，他勃然變色道：「只是你們莫高興早了，休要忘了，你們已經投靠於我，落到官兵手中，下場只會比我更慘！」
「袁公，袁公，外邊……是官兵殺來了？」
無論如何，先殺了這兩個狗官……
「是我，是我，是我！」駱奉先一連串迭聲連喊。
聽那賊人這樣說，袁晁才徹底清醒過來，他跳起身，頓足下令：「快召諸位首領議事……不對，快出城！」
「是我擒的賊首，我乃河南府尹達奚珣，是我立的首功！」達奚珣臉色陰晴不定，不停地說道。
高力士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知該說什麼好。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前面一陣慘叫，他抬起頭望去，整個心都象是沉入了冰窟之中！
然後門「砰」一聲被撞開，一個親信闖了進來，聲嘶力竭地喊：「官兵，葉暢，官兵葉暢殺來了！」
這個奏摺，讓李隆基哈哈大笑起來：「念，念，再念！」
不過他也明白，若就是隻身逃走，少不得要被人擒獲，故此他雖未召集諸路賊首，卻將自己的親信還有能抓得到的賊兵都聚攏起來，也拼湊了四五百人。他聽廝殺聲最初時主要在北門，但此刻東門也響了起來，便一指坊西門：「去西面，那邊離城門近，出了坊便可以出城！」
高力士很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他對葉暢的猜忌，並沒有因為葉暢平定袁氏兄弟之亂而消失，相反，這種猜忌更甚了。
回頭望去，卻見一臉醉意的方清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袁晁心中暗恨，若不是方清暗中鼓動一些鼠目寸光之輩，貪戀上蔡這邊安穩，不願意離開，哪裡會落到這般地步？
這些賊人大多為袁晁親信，都是不懼死的悍賊，見此前情，喊了一聲便往前沖，安元光也毫不心慈，下令齊射。轉眼前西坊門前倒了一大片人，足有
他們已經到了西坊門前，只見門外約有兩百官兵，行列整齊，手中執著弩，沖得最快的幾個賊人，已經被射倒在地！
達奚珣與駱奉先都是猛然一抖，兩人對望了一眼。
「袁大兄？」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的方清又問道。
袁晁愣了愣，他雖然力大，但猝不及防之下被兩個人抱住，整個人失去平衡，還是摔倒在地。待他掙脫爬起，再要奪刀殺人時，一根馬槊已經頂在了他喉嚨上。
「分明是我擒的，我乃監軍大使駱奉先，是我擒的！」
念頭轉來轉去，兩人也想不到什麼好的辦法，眼見二人這模樣，袁晁眼中殺機越來越甚，刀也漸漸舉起。
捷報與葉暢告病的奏章同時送到了長安，呈到了李隆基的案頭。
「是哪一路兄弟鬧將起來了？」心念一轉，袁晁問道。
除非他們能立功自贖，可是如今情形下，他們如何立功自贖？
過了會兒，他才一笑：「葉暢為朕分憂，勞苦功高，他既然病了，朕得遣人去探望，讓太醫去為他診斷一番……他也真是，這麼大的人了，怎麼會感上風寒！」
李隆基抬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冷：「高將軍，如今到年底了，不知今年葉暢的三大商會，給了高將軍多少好處？」
如今他也老了，李隆基雖然念舊離不得他，但並不像過去那樣，每日里幾乎隨時都要他侍候著。有些時候，他不在宮中，不在李隆基身邊，而這個時候，若是有人要對李隆基說些什麼……
他心中有些奇怪，前些時日，自己還聽得李隆基誇讚葉暢忠心，甚至頗為惋惜地說，李林甫雖是姦邪，卻有好眼光，挑得這樣一個好女婿。怎麼才短短數天，李隆基對葉暢的感觀就大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吾……吾兒？」
偏偏這二人方才扭打一團，滾來滾去滾到了他腳下，他又回頭看那將領，沒有注意到。這一舉刀，原本扭打在一起的達奚珣與駱奉先突然間住手，兩人不約而同撲到他身上，將他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