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星移斗轉唱盛唐
第508章 色厲膽薄謀無斷
「那倒也未必，據我所知，過兩天，罷市的可就不只是現在的三十七行了。」
「你如何知道的？」
「不必急，先緩一緩，等事情再進一步！」
「看報，當然不是看那什麼大唐報。」那人略帶鄙夷地道。
李俅得他提醒，才想起，此時不是與元公路興義氣之爭的時候，如果他的計劃能施行，一個元公路算得了什麼！
從杜甫口中吐出的這個評論，並沒有讓在坐的眾人驚訝，他們都是報紙的評論員，如今對李俅，可謂同仇敵愾。
他說得振振有辭，卻不曾注意到，朝廷之內，有大半官員，都用一種看傻瓜的目光看著他。
差役們闖進他方才呆的院子，鬧騰得沸沸揚揚，酒樓里的食客紛紛擠來看熱鬧，也有大胆的好事者尋相識的差役問這是在做什麼。
李俅大怒之下，口不擇言，不等元公路話說完，便將他噴了回去。元公路吃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發覺獨孤明向他暗暗擠眼，彷彿是在嘲笑他一般，他只能默默摘下自己的冠冕，叩首道：「臣不才，陛下既覺臣不稱職，願乞骸骨回鄉野。」
杜甫啞然失笑，方才還覺得那人有見識，現在才知道，他竟然是看了自己在報上的文章。
李俅心裏暗暗憤恨，先皇對葉暢太過縱容，致使朝中其黨羽遍布，自己想做一點事情都受到明裡暗裡的牽制。
「哦？」
「朝廷要行專利之法，辦工礦的反對那是正常，與這些糧商有何關係？」有人不憤道：「他們來湊什麼熱鬧，莫非是乘著這個機會，囤積居奇，乘機哄抬糧價？」
「夠了，朕要你們想辦法替朕分憂，不是讓你們替那些不法刁民為難朕，你這個御史大夫，是替朕擔任，還是替那些不法之輩擔任？」
如今的京兆尹，正是劉晏。此人雖然不是葉暢的嫡系，卻與葉暢關係比較近，乃是當初葉暢與李隆基都可以接受的人選。元載對京兆尹這個職位虎視眈眈，知道此位置甚為關鍵，因此將
「你！」
說到這，劉晏看了元載一眼，似笑非笑地又道：「陛下若以為當以雷霆手段去除之，臣就派差役去緝拿這些帶頭鬧事的行首。陛下若以為當以溫和手段懷柔之，臣就召集這些會首，與其商議當如何化解。」
元公路乃是葉暢塞在御史台的人，將他逼得辭官，也是李俅口不擇言之舉。
劉晏也在班列之中，聞得此語，他出班奏對道：「此事古所罕見，臣實在是不知應對。元侍郎既是責之於臣，那臣斗膽請問，陛下方略如何，臣去執行就是。」
「京兆尹解決不了呢？」李俅又問道。
而且他們也是對工礦興盛改變大唐有最深切體會的一群人，與那些坐在家中胡編亂造者不同，杜甫對此報的要求還是很嚴格的，要他們深入到市井之間進行調查，有真憑實據方可寫報道。故此，他們都是葉暢道統論的積極擁護者與鼓吹者，其中激進者甚至認為，葉暢這些年利民之舉，功勛已經可與上古聖人並論，理當受命于天。
一直以來，元公路這個御史大夫在朝廷中的存在感很弱，李俅知道他的一些往事，故此對他並不看重，方才呵斥起來，也絲毫沒有給先皇老臣留顏面的意識。但現在元公路直接請辭，讓他不禁愕然。
李俅陰沉著臉，看著面前的大臣們，這些大臣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就是沒有一個願意開口說話。
「你這就想岔了，天子搞專利之法，為的是什麼，為的不過就是搜刮百姓錢財。現在想著動工礦，下一步想的，只怕就是動轍軌了。」
獨孤明低著頭，暗暗撇嘴，這位天子漸入狀態，至少，終於會說漂亮話了。
眾人笑了起來，然後到後院從暗門悄然離開，杜甫走到最後，還有餘暇爬上旁邊的一座酒樓，要了幾份小菜，一邊淺酌一邊看熱鬧。沒多久，便看到一隊差役小跑著過來，
「以臣之見，此事當由京兆府出面，何至於朝會上商議？」元載卻覺得，李俅這番話說得甚好，他順著往下道：「陛下總攬全局，定下方略，百官去執行就是了。若是這等小事，也要陛下在朝會之上親自問計，要百官何為？」
就是李俅，也是用看傻瓜的眼神盯他。
「三十七家行會會首已經為此罷市了，接下來，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因此，想要動兵，就必須考慮葉暢的態度。
盧杞聽得臉色微微發青，不過他面上原本就有胎記，即使發青也無人能夠察覺。眼看這些差役鬧騰完了事，酒樓里的酒客也開始小聲談論起來。
「那便是京兆尹失辭，陛下責之即可。」元載面無表情地將京兆尹架了起來。
「你們說，朕要如何去做，你們說啊！」
說到這，李俅咳了一聲，忽然間覺得，自己方才那段話說得有幾分先皇風範了。他目光轉了轉，移到獨孤明面上，又繼續道：「至於罷黜專利之法，就不必再提了，元侍郎向朕提出專利之策，正是考慮到『利民』之道統，若非民間辦工礦百弊從生，朕又何苦為之？」
「劉晏究竟是怎麼辦事的，讓他抓人，他將三十七家行會會首請到衙門裡好吃好喝，結果沒有絲毫震懾作用，他這是縱容包庇，他自己也包藏禍心！」李俅在宮中聞得此訊，大發雷霆，在他看來，這些商人紛紛罷市，根本原因在於劉晏未曾殺雞駭猴，若是劉晏當初直接抄了那三十七家行會會首的家，將他們遊街示眾，則必然沒有人敢跟進。
酒客們正議論間，卻看到一輛馬車，拉著滿滿的貨物停在酒樓前，夥計們除了幾個侍應之外，其餘人都紛紛下去搬運東西。又有好事者奇道：「你們生意不錯，採買這許多東西？」
元載渾身冒著冷汗，顧不得別的
「若是不及時處置，不僅事端有可能擴大，而且會失了朝廷體面。」終於，一個李俅新近安插的大臣出班稟奏：「以臣之意，當派兵抄拿，擒其渠首，此時還為癬疥之患，不應姑息！」
杜甫話聲未落，外頭傳來敲門之聲，三長兩短的聲音，讓他臉色一變：「朝廷的爪牙鼻子倒是挺靈的，咱們快走！」
「不過是些米啊面啊之類的，客人要吃飯，總得備齊了。」酒樓掌柜嘆了口氣：「諸位難道沒聽說么，長安城的糧商，也要加入罷市了。」
《民報》要向李俅發難，並不只是因為葉暢長期對其的支持，還因為這涉及到《民報》各自的利益。如今這家報紙，無論是杜甫這個主筆，還是普通的編者、評士，家資都頗為不菲，原因就在於他們接受了大量工礦廣告。
三十七家商會、行會的會首，就代表著三十七種行業，從筆墨紙硯的文具行業，到賣布匹的布行，這些都是關係到百姓生活的行業。他們一起罷市，既是向李俅的警告，也是自己力量的展示。
糧商們一罷市聲援三十七家商行，事來的直接後果就是長安米貴居之不易，所有的食材價格都飛漲。各酒樓飯莊撐了兩日之後便撐不住，也一家家宣布關門歇業，整個長安，瞬間蕭條，就連球市，都不再熱鬧起來。
那差役帶著怨氣道：「這位盧郎君檢舉，說是民報的一夥欽犯藏在此處，結果撲了個空，根本什麼人都沒有——這已經是第三回了！」
球最終還是踢到了李俅腳下，不過他雖然名俅，球技卻不怎麼樣，最後朝會的結果，還是決定先將那三十七家會首帶到京兆尹去再說。至於請到京兆尹之後怎麼做，他卻
「還有什麼事情，民不與官斗，真激怒了皇上，還不是會首倒霉？」
「今上終究是少擔當，好謀而無斷，色厲而膽薄。」
酒客們大驚失色，此前那三十七家罷市，雖然也有影響，可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終究不直接影響到吃飯，只是會給生活造成一些麻煩。但糧商要是也罷市，那麻煩就大了，除非朝廷發官倉之米，否則長安城中近兩百萬人的吃嚼，去哪兒尋去？
只是在這種情形下，自己莫非要退？
「元公路，你是在要挾朕？」李俅被李隆基當成接班人來培養只有五年，李隆基「看聖孫」看中的是他的平庸，在李隆基看來，唯有平庸之君才可以和葉暢這樣有為之臣和平共處。葉暢念在他的恩情之上，對李俅會多有扶持。但是他卻不曾想，一個平庸之人坐上了九五之君的位置，權力地位的膨脹與自身才能之間的矛盾，就決定了這樣的人必然會急於做出些事情，好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是朕失言了，朕也是急，先皇將江山基業予朕，以前有衛王在朝中輔佐，朕不必擔憂，現在衛王只是剛剛請辭，便出了這樣的事情……朕總不希望，朝中出一丁點事情，就要去打擾衛王！這些年來，衛王為了大唐江山有多辛苦，朕都看在眼中，往私下說，他是朕姑父，往公里說，他是先皇舊臣，諸卿能為他分擔一些就分擔一些吧。」
這是反將一軍，元載既然說皇帝決斷臣子執行，那麼李俅就要先做出決斷再說。
「哦，還有什麼會罷市？」
「什麼，這是何時的消息，為何我不曾聽聞？」
「就是半個時辰之前，我接到別人的消息。實不相瞞，這樣鬧下去，說不得我們酒樓茶館，也須得關門歇業了。」
若換作一般時候，會說漂亮話的皇帝也算是一個中上之君，可是這個時候，同葉暢這個做實事的相比，說漂亮話的皇帝就只能招人反感。
「陛下，事已至此，何不稍退一步，罷專利之說，
退一步，也就意味著全部退，自己的收權大計受挫不說，天子的威望，皇帝的尊嚴，都要置之何地？
「如今看來，劉晏不去職是不行了。」元載眼睛眨了眨：「不過這也是好事。」
「我們怎麼辦，再批判么？」有人問道。
這豈不意味著……要攤牌？
「既是如此，傳旨下去，罷了劉晏京兆尹之職，元卿，你就勉為其難暫署其事！」李俅覺得他說的有理，便下令道。不過他終不敢太過，未治劉晏之罪，只是罷職。
「轍軌不是朝廷控制著么？」
若能輕易動兵，何必他羅嗦！
此令傳下，劉晏自己倒未抗辯，大笑三聲，交印而去。
「若非如此，陛下有什麼理由將劉晏拿下？」元載笑道：「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只要陛下不動刀兵，葉暢就不會理會，如今咱們之爭，終在葉暢容忍範圍之內，他畢竟背負著忠臣之名，不想將這青史之上的名聲毀了……」
「這隻是一個開始！」
所以，在這種情形之下，李俅沒有選擇退讓，而是近乎攤牌。
李俅是不相信，僅憑藉著一些商人，能夠有這麼大的膽量，與朝廷法度相抗衡，就像他不相信，《民報》背後沒有葉暢的指示和庇護，敢於罵他是周厲王一樣。
「將運費提個一倍兩倍，你除了罵罵外，還能怎麼樣？如今長安城中的糧商，大半糧食調運都要依靠轍軌，今日拿工礦下手，明日就會利用轍軌拿他們下手！」說這話的人頗有見識，講到這，冷笑了一聲：「而且，你們莫以為這又只是他們的事情，依我看，這般鬧騰下去，所有人都要被卷進去！」
但他說得不錯，這件事情，肯定是要將所有人卷進去的。
這些商人只是罷市，動兵的話，以什麼為理由？人家關門歇業不做生意不賺錢，你還能去抓？更重要的是，這些商人背後，有沒有誰在支使，那支使之人，是不是就在等著動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