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東望
第060章 馬賊
然而哪裡還來得及？
張邁問楊易道：「你看如何？」
那數百人陡然見同伴被隔開，紛紛大叫，場面登時混亂了起來。
眾青年聽到了他的呼聲，這才住手受縛。
姜山道：「你有寧遠、疏勒、莎車、龜茲、焉耆、高昌，幾千里的土地，數十萬的百姓，大西北如今誰不知道你富甲西域，你自然是兵甲犀利，良馬成群，我還聽說，天底下汗血寶馬大都在你手頭呢！而且還聽說你們有一種叫陌刀的可怕傢伙——嘿嘿！我們是什麼！一群在瓜州澤北遊牧的窮後生，怎麼會有這樣的好刀、好馬！」
石拔押了那姜山到玉門關下來見張邁，張邁見他披散著一頭黑黑的頭髮，留著半尺長的鬍子，臉上摺皺頗多——但那不是老年人的皺紋，而是長年被風沙吹出來的乾裂，眼神清澈，從神情看來年紀並不大，便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來犯我玉門關，搶奪我的馬群？」
薛雲飛心道：「劉廣武只知道斂財，我們跟著他能有什麼出息？素聞這位張大都護仁義無雙，只要是跟了他的人哪個不是飛黃騰達？我們一身的本事，正該找這樣的明主！」便也向姜山連使眼色，要他趕緊答應。
石拔道：「不錯！」
入夜之後，輪值聽地的偵查兵首先發現玉門關北面產生了地動，從地動的聲響中判斷出有數百騎兵以一種不快不慢、最有利於夜襲的速度開來。
姜山、薛雲飛等大吃一驚，張邁喝退了馬小春道：「這裏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說話！」
楊易看了張邁一眼，眼神中卻是再說：「其實這幫後生不錯了。若不是遇到我們，被他們衝到南邊也足以鬧上一鬧了。」
楊易道：「除非將他們編入我們的行伍之中，那樣就是自己的兵將了，既然是自己人，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也就沒什麼所謂。卻不知道大都護對這些後生是否瞧得上眼。」
那個叫姜山的大喜，竟然放棄了脫逃的機會，引人去救他的兄弟，而那六十多人也未義無反顧地跟著他逆沖。
說來這也「怪」張邁，安西唐軍的動作實在太過輕快，進駐玉門關后又沒有豎起旗幟，眾士兵在關城之內分營安歇，由於紀律好，關城之內幾乎沒什麼響動，不過人歇息了，卻有將近一半的馬匹留在了關外。
石拔忙問：「除非怎麼樣？」
這時關城外的三百人早得了命令，並不抵抗，而是撤往東面，集結成一個營。如果是白天，來犯的數百人看見唐軍在
張邁道：「剛才我聽你的言語，你好像聽過《長征變文》？」
張邁笑道：「那你為什麼沒有好刀，為什麼沒有好馬？」
張邁道：「那你就該知道我們起家之初，也並沒有這麼多的好刀、好馬，幾千里的土地，全部都是在這幾年打下來的！數十萬的百姓，也是在這幾年才歸依。當初我們還在新碎葉城時，情況可要比你們現在還糟糕！我從邊鄙困境中到橫掃萬里，靠的可不是祖上的蔭蔽，而是我們自己的力量與志氣！男子漢大丈夫，輸了就輸了，找這麼多借口乾什麼！」
「怎麼辦？要請示大都護么？」
「準備——」
姜山聽得怔了，許久默默無言，長長舒了一口氣，道：「你說的有道理，我服你了，你殺了我我也無怨。不過我這些兄弟，請大都護放他們一條生路。」說著納頭拜倒在地！
張邁道：「說了這麼久，還沒說你們是什麼人呢。」
薛雲飛說：「我們一向就這麼窮啊，百帳部也就幾個族長有錢，其他人都窮。我們還算好的了，至少還有馬騎，有褲子穿，部里的人，有的連褲子都沒有呢。大都護，誰告訴你我們百帳部今年遭災了？」
他們迅速示警，城內輪值的三百將士馬上披甲，士兵問是否點火時，都尉邱子騫道：「人數不多，且等等看！」
薛雲飛嘆了一聲，說：「我們是聽說南邊現在正混亂，所以想去碰碰運氣，哪知道……唉，今晚這一戰才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們在澤北橫行自以為無敵，誰知道，根本就不是對手！」
雖然馬蹄喧囂，但因為是深夜，石拔仍然能勉強分辨出來人說的是什麼話。
石拔將那姜山劈下馬後也未追擊，持橫刀跨連捷踱在他身邊，說道：「安西大都護張邁虎駕在此！我是張大都護麾下中郎將石拔——你們是什麼人！」
姜山道：「那你就是鐵獸石拔了？」
那數百人繞過玉門關城后，忽然間提速向馬群衝去，為首的呼喊了起來：「兄弟們沖啊沖啊！將馬群帶回去開葷！」
石拔沒想到這偏僻地方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名頭，哈的一聲說：「沒錯！」
但聽玉門關內一通鼓響，邱子騫率領六百騎沖了出來！他們是以逸待勞，裝備、體力、組織都勝過
薛雲飛道：「你是說曹令公給的那些？那些都是給我們盟長的，和我們有什麼關係？要是那些錢糧能分到我們頭上，我們也不用這麼苦了，還出來打獵？」
衝出關城的兵將這時都已經點燃了火把，舉目望去敵我漸明，張邁望見偷襲者大多已經潰散投降，只剩下一群六十多人的小團體還十分兇悍，竟然讓他們衝到了包圍圈的東南角——那裡也正是這個包圍圈最弱的死角。
草原上牧馬，並非所有的馬都用來戰鬥，且西北是很窮的，遊牧部落未必人人都配得起馬鞍馬鐙，而且群牧之時，馬鞍馬鐙一般都卸下來，等到要作戰的時候才拿出來戴上，數千匹馬聚集在一起而馬鞍馬鐙都不卸下，那只有一種可能——這些都是戰馬，而且是出征軍隊的戰馬！因為臨時放養，所以就沒卸下馬鞍馬鐙。
玉門關的門緩緩打開，雖然有咯吱咯吱的聲音，但混雜在關城外馬蹄亂響之中並不顯得突出。
可憐來犯的這數百人本來倒也雄壯，可惜遇到了安西唐軍中的精銳，眾寡既不敵，又被打了個慌亂吃驚，一時之間哪裡還有還手的餘地？沒多久便被石拔解決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被分割而惶惶不安，卻還有八十餘人聚在一起拚命抵擋，左沖有突，若不是天色昏黑，而驚亂的馬群又攔住了去路，只怕還真叫他們給逃了！
石拔哈哈大笑，迎了上來，他也沒拿狼牙棒，只是藉著良馬衝力以橫刀猛劈，為首的那叫姜山的抽刀相向，馬上錚錚幾個回合，竟然和石拔鬥了個不分上下，石拔大喜，叫道：「好功夫！」這時連捷沖開了幾步跟著沖回來，石拔換了一下握刀的手勢，在兩騎交錯的一剎那使出楊易教他的反手刀法，那姜山竟然也未中招，在電光火石間橫刀擋住，但這下子沒再發出錚的聲響，原來那姜山的刀是口劣刀，比不得石拔手中的百鍊精鋼，刀刃上早缺了好幾個口子，石拔的這下子又恰巧撞在其中一個缺口上，兩刀交迸登時將那青年首領的刀劈成了兩半，刀勢撩處砍中了對方，那姜山往後面一避要卸掉這劈力，但他的馬也是一匹劣馬，而且既無馬鞍，也無馬鐙，被高出半個頭的連捷一逼半邊身子都歪了歪，那姜山便啊的一聲跌下馬來。
安西唐軍的這三千精銳在實戰中既培養起了很高的警覺性，同時又擁有了隨時休息的能力，學會養
姜山驚道：「安西大都護？《長征變文》中講的那位張大都護么？」
這時那數百人中有人叫道：「古怪啊！雲飛！這些馬怎麼都有鞍，而且還都有馬鐙！天啊！這些馬的馬蹄好像都是鐵蹄！」
姜山呆了呆道：「折在你們手裡，卻也不冤……」縱聲對不顧性命衝上來要救他的數十青年高叫：「兄弟們，夠了！都住手！都住手！」
但混亂的只是夜襲者，六百唐軍前後縱橫，將那數百人切割成了數塊，石拔引六百人沖了出來，將被切割了的夜襲者一塊塊地吃掉。衛飛則帶領左箭營作為接應。
「阿山！阿山！姜山！我們在這裏！」
「沒遭災，那怎麼還窮苦成這樣。」
薛雲飛等紛紛叫道：「不行，那怎麼行！」「姜山，我們喝過血酒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對！我們不會讓你一個人上路的！」
唐軍紀律嚴明，玉門關內便沒什麼動靜，遠遠望來的話，察覺不到玉門關有什麼變化，只看到關外多了幾千匹馬，幾千匹馬裡頭又混著幾百頭羊——那是玉門關守軍養的，在湖邊種田和在草場上放羊都是他們賴以補充給養的副業——這情景，若是未瞧見安西唐軍入城之前的景象，任誰遠遠望見都以為是從哪裡來了的一個小遊牧部落。
姜山哼了一聲，看看石拔腰間的佩刀、身邊的駿馬，道：「若我們也全部拿著好刀，全部騎上駿馬，未必就會輸！」
「雲飛，雲飛！你們在哪裡？他娘的，怎麼遇到這麼硬的傢伙！」
姜山看看張邁，雖不認識他，但也覺得這人身上有一股懾人的氣度，反問道：「你就是張邁？」
楊易道：「他們有幾百個人，人多口雜，如何能信。除非……」
馬小春還要喝罵，張邁卻已經放聲大笑，那個白凈青年察言觀色，覺得張邁似乎沒有惡意，跪下了道：「張大都護，我們素聞你的威名，可這裏並非安西境內，我們也沒想你會來這裏。這玉門關素來只有幾十個歸義軍的老軍守著，我們也都不當回事，只因我們剛好遊牧到這附近，傍晚時分我望見這裡有馬群，以為是哪個部落放在這裏牧養，一時起了貪心，就連夜衝進來，想劫幾匹馬回去開葷，沒想到冒犯了大都護的虎威，我們素聞大都護胸襟博大，希望這次能夠放過我們這一
那青年首領姜山雖被劈下馬去，但受傷不重，他看這形勢明知不敵，叫道：「你們是誰，你們是誰！」
饒是如此，在連沖了三次之後，竟然還是讓他們衝破了一個缺口！
「有古怪！姜山！我傍晚時只怕看走眼了！不能停留，帶了馬快走！」
周圍的數十個青年遊牧者望見都瘋了一般，衝上來大叫：「姜山，姜山！」拼了命要來救人。
他這一微露口風，姜山聽得一怔，看看安西唐軍眾將士手中的精鋼刀，胯下的汗血馬，眼睛露出艷羡熱切之色來。
去喚醒了一半的人馬以及石拔，那支騎兵是從北面沿著瓜州大澤開來，從西面繞過玉門關城，從漢長城的殘垣中跨過，繞往東南。
「聽過，現在大西北誰沒聽過！」
張邁和楊易對望了一眼，忽然都明白了過來，楊易道：「只不過這裏好像已經是你們百帳部的勢力範圍了吧，打獵，你們還能打誰的獵？」
張邁咦了一聲，道：「原來是百帳部。難道你們百帳部真的遭災了不成？」
他們這次來了六百多人，雖然唐軍這邊兵力多了一倍多，但唐軍這邊傷亡極低，而他們那邊卻全軍覆沒，所以這一仗輸得卻也服氣。
邱子騫馬上就做出了判斷：對方的目標是放養在城外的數千羊馬駱駝。
這座舊玉門關位於瓜州大澤西南角，關城西北是荒漠，東南則有水草，張邁這三千騎兵帶著六千八百多匹馬，四百頭駱駝，軍隊駐進玉門關后，帶進去了兩千七百多匹馬駝，剩下的大部分就都放在外面，派了三百名士兵分于東、東南、西南三個角落看著馬群莫讓逃散。其時天氣漸熱，這一天十分氣悶，張邁又許除了輪值以外的士兵解甲納涼。
「不用！這才不到一千人，咱們自己解決就行。出動左箭營，讓右箭營休息，出動龍驤府，讓鷹揚府休息。我們一府一營足以解決掉他們。」
石拔單膝跪下，道：「大都護，這些人都是熱血漢子，這次雖然冒犯了我們，但也不是有心的，不如你就饒了他們吧。」
「哈哈哈哈……」一個年輕的狂笑聲特別明顯，他們已經沖近了馬群，草原之上以馬為財富標杆，這些人似乎正在為忽然得到一大筆財富而歡喜。
那白凈青年道：「我們是百帳部的人，這位——」指著那長髮長須的青年：「叫姜山，是我們這群人的頭兒，我叫薛雲飛。因家裡窮得發慌，見不得老母弱弟挨餓，就糾結了幾百號後生，趁著盟長沒注意
郭漳、衛飛等也都來求情，張邁原也沒打算真殺了這數百人，見他們勇敢誠樸，反而有收為己用之意，只是石拔郭漳衛飛等人都來唱紅臉，就沒一個唱白臉的讓自己好搭腔，只有馬小春眼珠子一轉，叫道：「那怎麼行！他們連夜來襲，誰知道他們有什麼用心！而且還殺傷了我們一些兄弟，怎麼能就這麼算了！而且我們來玉門關是多機密的事情，放了他們，走漏了消息可怎麼辦？大都護，還是將他們全殺了吧！」
姜山別過頭去，哼了一聲，瞪了他旁邊一個比他矮一些、瘦一些，臉皮白白凈凈的青年一眼，又瞥見了石拔，嘟噥道：「要是知道是你在這裏，打死我也不來！」
這時張邁和楊易已經醒來，走到玉門關頭觀看，城內雖然還有兵馬，但他們都沒有繼續增兵的意思，只是讓石拔自己解決。
張邁微一沉吟，已明其理，因道：「我聽說，歸義軍歷年來發給你們的賑濟可不少，難道那樣還沒發幫你們改善一下生活？」
姜山骨頭甚硬，如果只他一人這會多半寧死不屈，但看看背後幾百個跟著他來的弟兄，不得已忍了下來，納頭道：「大都護，請你饒過我們這幫兄弟，只要你能放過他們，我願意留在這裏，有我在這裏做人質，他們一定不會多口的。」
薛雲飛頓首道：「大都護，我們這次夜襲絕非有意，你想想，我們才幾百人，若知道你的虎駕在這裏，哪裡還敢來？只要你們饒過我們，我們保證絕不泄露消息。」
馬小春和幾個近衛喝道：「放肆！」馬小春又道：「大都護問你話呢，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來犯玉門關，搶奪我們的馬群？」
張邁在關城上望見，既愛那青年悍勇，又愛他的夥伴俠義，傳令：「能活捉盡量活捉！」
張邁抵達玉門關當晚就出了事，嚴格來說那只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小小插曲：有一夥馬賊竟然闖到了附近，企圖搶奪唐軍的馬匹。
數百人歡呼傲笑，狂態畢露，石拔聽了竟隱隱點共鳴，對邱子騫說：「這夥人雄壯得很哩。不知道是什麼來歷。不過好像說的是唐言。」
原本在城外放牧的三百人集結完畢后反向逼來，衛飛也帶兵擋在了東南角，四下圍困，超過五百副弓箭指住了剩下的數十人！邱子騫喝道：「不要頑抗了，投降免殺！」
那白凈青年薛雲飛也是一奇，說道：「我們沒遭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