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東望
第098章 澤北最後一戰
「放！」
他現在坐著的是一匹烈性馬，剛剛才被他馴服，但上戰場后也顯得有些不聽話，石拔一手抓住它的腦袋怒道：「再不聽話，我就先殺了你然後去當步兵！」
他的部下也就跟著他高叫：
已經被廢棄的戰場上撂著一個不太完整的陣勢，地上滿是屍體以及未死而在呻吟的人。狄銀咬著牙，滿腔的怒火卻只能烘焙自己的心臟——這場仗又輸了，這一次，卻是輸在了戰場之外！
……
然而楊易的目標還不是這一部人馬，他選擇較弱的敵軍右翼作為衝鋒點，目的是——
在連番衝擊之後的楊易雖然顯得疲倦，但這個男人當他決定退走的時候，天底下又有幾人能追得上他？又有誰敢上去追他？
那馬似乎就聽懂了，怒聲長嘶，而石拔也發出了毫無意義的大叫：「哇哇哇——」
而狄銀現在也已經在接連兩次敗仗之後漸漸恢復了過來，戰意重新在他心中萌發。這畢竟是曾據守甘肅二州二十多年的人物，跌倒之後還有重新爬起來的勇氣。
楊易縱出，第一批一百五十人是清一色的長兵器部隊，楊易本人用的是丈八虎牙長槊，這是一種比陌刀還難普及的兵器，那一百五十精兵雖然不能擁有像主將一樣的傳家寶器，但疏勒後方工坊也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按照《汾陽兵典》所載，取西北最堅韌的高山寒帶木料，經過選材、油浸、繩扎、暴晒等繁複工藝，製成了一百五十支長矛，這一百五十支長矛都可以兩倍奔馬疾馳的速度對撞中，保持矛身彎而不折。當然，這也要求騎士本身需要有極其強勁的力量與嫻熟的運矛技巧。
更麻煩的是，甘州回紇吸收了一些肅州漢兵的戰法，陣型之中竟然隱藏著部分鉤鐮手，馬腿也被自己沖盪的慣勢削斷了，馬匹嘶鳴與慘叫。
這已經不是殺氣，這已經是一種死意！
然而更可怕的是這支軍隊的勇氣！他們由於沖的太快，和後續部隊產生了一點距離，而對面則是五六千人
鋒矢長矛陣之後是馬背刺刀流，他們手中拿的是三刃刀，一丈長的精製木杆上駁接著半尺長的三刃刺刀，可以戳，可以刺，可以撩，可以劈，可以削，人數有三百，每三個人為一組，從鋒矢長矛陣的縫隙中穿過，鋒矢開路，刺刀便殺敵！
圓口撮呼在兩軍接戰時想了起來，那呼聲猶如在召喚地獄之門一般，撼動著人心，叫人無法平靜，無法鎮定，甚至無法立定腳跟！
「還有什麼？」
狄銀的右翼在河西也算不弱的存在，向東可以欺負欺負涼州，向西北可以欺負欺負百帳部，威嚇威嚇豹文山部，但胡兒之輕銳，不能當漢家之悍兵。
遙遠的草地飄來了唐軍雄壯的歌聲，那唱的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回虜終不還！」
「諾！」
對面敗兵不斷逃來，如果沖近的話，敗兵可能會衝動甘州回紇的陣腳。狄銀此刻手頭有八千正規軍外加四千部落軍在手，但一萬兩千人如果陣勢被打亂的話，也有可能會吃敗仗的！
鋒矢長矛陣再次挺出，猶如帶刺的車輪一般滾過來，逃兵震懾于剛才鋒矢長矛陣所展現的威力，有些人低頭保命，有的人滾開求饒，再建奇功的鋒矢長矛陣刺破逃兵群，跟著刺向狄銀的主力大陣！
原來楊易與狄銀并力火拚的時候，姜山和薛雲山卻引了游騎，在回紇人全副精神都被楊易吸引的時候繞到了回紇的後方，放了一把火燒掉了回紇人的輜重——那可是相當於甘州大軍三分之一的存糧了！
「諾！」
「小石頭，目標已經達到！走！」
什麼！
「小石頭！讓開！」
箭雨射出，不管是敵人還是戰友！石拔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對方的手段如此之辣，連對自己人也下得
他忽然間忘記了自己的部下，甚至忘記了自己的生命，他不朝最弱的環節去，卻毫無保留地沖入兵力最厚實的那個方向！
「噢噢噢——」
「楊將軍，我來救你了！」石拔的吼叫聲狂了，每吐出一句便殺一個人！
仗持續著，只是天色漸漸昏了下來。狄銀難得地站在高台，正想著是否要留楊易一條性命，忽然有快馬沖後方奔來。
「殺人，殺人！」
安西將士棄了長矛，用上了橫刀，後續的刺刀手與橫刀騎士跟著趕到，可是由於鋒矢陣未能衝破敵人的防線，儘管沖得對方凹進去了一塊，但凹字形兩肩的兵馬反而因此而圍攏上來，兵力遠遜的楊易一下子陷入了被包圍的危機之中。
他一下子衝進去了三個馬位，後續騎兵過來之後又衝進去了兩個馬位，離楊易的旗幟所在已經很近了！
一百五十支長矛全體向外，由於唐軍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回紇人才布開陣勢唐軍已經衝到了跟前！
……
被夜襲的時候狄銀幾乎沒有什麼心理防範，在瓜州大澤西北角被阻擊的時候也讓他大吃一驚，但現在卻是正面作戰。
狄銀有些慌了，往後面一望，果然見到煙火衝天！這個時候，甘州回紇人都有些擔心了，糧食如果沒有，那還怎麼打仗啊！
「圍住他們！宰了他們！」
「報——敵軍出現了，為首的猛將勇不可擋！身中七箭卻全不退縮，而且正向這邊衝來。還有——」
「弓箭準備——」
大亂！
如果不是看見信使滿頭大汗，驚恐萬分，狄銀說不定就要懲處他了。
「宰了他們！救出楊將軍！」
刀芒閃閃，猶如一株倒下的劍樹，凡靠近著都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兄弟們！」楊易高舉長槊：「衝上去，衝上去！五里之外就是狄銀的大纛
石拔和曹昆等人先領著遊騎兵，追殺著敗兵向狄銀的大纛衝去，後續的輔助騎兵跳下來從戰場上撿起長矛，遞到一百四十八名勇士的手中！
毫無轉圜的碰撞開始了！
「楊易！是楊易！」
「放箭！」
大戰在一頓飯的時間內邊分出了勝負！甘州回紇開始后逃，如果楊易這時肯見好就收，那麼一場局部小勝就完成了。
「殺啊，殺啊！」
「閻肅在搞什麼鬼！楊易都出現，他還說什麼張邁的主力仍然在玉門關！」
八百餘人忽而一起放聲大笑，本來還在猶豫的狄銀忽然氣得渾身發抖，他覺得自己真的中計了！
石拔在背後高呼著，剩下的一千多人便是游騎，利用前方戰友創造的陣勢上優勢，剿殺所有落單的、畏怯的敵兵。
「報——」
更何況他現在的軍隊數量也超過了楊易許多。
一百五十騎以楊易為頂點，構成一個箭頭形狀向甘州回紇猛衝過去，騎兵與騎兵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至於太過擁擠而被敵人的弓箭當成了靶子，也不至於太過鬆散而失去了陣型組織的力量。
八百余騎兵在亂軍之中用短促的聲音震懾住了狄銀，回紇軍忽然變得有些軟，楊易向前再一衝，跟著斜地里插出，帶領八百余騎脫出了重圍！
「誰沖不動了！」
「報——我們的輜重……我們的輜重被薛雲山燒了！」
追逐了敗兵，繼續衝動狄銀的陣腳！
楊易在敵群之中舞動著沉重的長槊，沒有任何人馬甚至兵器可以接近他所在的那個勁風大作的圈子，靠近的人非死即忘。但除了他以外，其他的長矛手卻都已經放棄了長兵器，在貼身肉搏之際，那長矛就完全變成了雞肋，他們在迎面一撞之後迅速地就丟掉了長矛，拔出橫刀殺敵！
……
尚未接鋒，可已經有一種刺透皮膚的砭針感在讓回紇人感到恐懼。但在回紇那邊看來這又不是那種野蠻的呼吼，
「又怎麼了啦？」
楊易似乎洞察到了這一切，發一聲吼：「生擒敵酋！」
應答聲威武中帶著雅正，不像正前方，石拔已經扯開了破嗓子高叫：「活捉狄銀！」
夜襲一戰之後，狄銀已經對安西軍做了充分的調查，這時一聽就知道對方是誰。
喊殺聲響遍方圓十余里，原本將兵馬散開以便搜捕安西軍的甘州回紇正在朝這邊回聚，如果包圍圈一成，那麼形勢就會變得對安西唐軍很不利！畢竟對方有著多出將近二十倍的兵力！
「傳令——所有逃兵馬上回頭，否則殺無赦！」
楊易揮舞丈八虎牙槊，才接鋒就擊碎了迎面而來一個騎士的頭顱，橫掃敵軍前鋒，又掃倒了兩個，然而能夠將這樣的長、重兵器運用得這麼靈活的人不可能很多，其他的士兵用的是一種更加簡單卻靠集體衝殺力取勝的手段——一百五十支長矛向前挺得筆直，騎士上半身巍然不動，只是要靠馬匹的衝擊力來重創對方，馬上作戰，一寸長一寸強，長矛挺處，覆蓋面約一里的戰線同時刺入甘州回紇之中。
石拔一下子被刺激到了，回過頭，發現是自己的老上司田浩！
石拔終於碰上了楊易的末梢，可是同時他自己也被圍住了，獠牙棒上的鮮血，棒牙上倒鉤的血絲，背後還有敗兵在亂逃，仗打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靠戰略或戰術，而是靠拚命了！
安西唐軍一見都慌了，這個時候，遊騎兵中有人叫道：「小石頭，你換下一匹馬以後，就沖不動了嗎？」
肉搏！
便如一道堤防被衝破了一百五十一個小孔，在大概三彈指的功夫之後，後續騎兵猶如洪水一般衝來，從已經刺破的小孔之中沖了進去！
刺刀過後是五百馬背橫刀兵，當橫刀兵切入的時候，雙方的主力部隊已經完全貼身了！
一百餘人沖近敵軍，準備第三次建功，但是這次似乎沒有了上一次那樣的。狄銀的主力部隊硬得很，並不是一衝就垮的軟貨！長矛刺入泥
疾奔而又不密集的鋒矢長矛陣並不是一個很好瞄準的目標，但仍然有不少安西騎士壯烈地落了馬。
「哈哈哈哈……」狄銀大笑了起來。
儘管楊易離他已經不遠了，但他仍然判斷出對方已經難以寸進了，畢竟這是安西軍兵力上的弱勢！
「活捉狄銀！」「活捉狄銀！」
丈八虎齒長槊？
「殺啊，殺啊！」逃兵們不得已而轉身，面對敵人而不得不舉起兵刃——這時候有些逃兵連兵器都丟了，但現在也不能不拚命了，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自己能活下去！
「那人用的是丈八虎齒長槊！」
凌亂的逃兵變成了狄銀對付安西軍的先鋒，石拔掠過來的攻勢被扼住了，他有些著急，這時候背後響起了楊易的叫喊：
砰砰砰的聲音陸續地響起，那是回紇士兵的身體撞中長矛發出的悶響，運氣差的人當場便被那巨大的衝擊力洞穿了胸腹，運氣更差的可能由於穿著鎧甲，長矛沒有刺入，在巨力碰撞之際長矛猛地一彎，跟著便以極強的彈力將對方彈飛！有馬匹和安西騎士貼身而過——但那時候已經變成了鞍上無人的空馬。
傳令官傳下命令，但對面衝來的逃兵卻彷彿沒聽到一般，因為背後就是威脅著他們的橫刀，與軍令相比，還是死神的權威更強。
如果說狄銀的右翼是一塊木盾，那麼楊易就是一柄鋼刀，楊易選擇讓九百五十精銳以最強勁的衝力沖入敵陣，便如猛力一砍破碎木盾，戰鬥才開始不久，但敵人膽已寒，敵陣已亂。
安西軍在衝垮狄銀右翼之後，前鋒九百多人集體換馬，戰場的形勢有時候十分奇怪，越怕死的人躲在後方也能中流矢，越不怕死的人沖在最前面反而死不了！那一百五十名長矛兵竟然一個也未陣亡，只是有兩個重傷退場。
「糟糕，中計！」
五里之外就是狄銀大纛所在。
用這兵器的名將，眼下整個西北就只有一個人！
「救人，救人！」
然而對付死神也是有辦法的，那就是請出另外一位死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