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騎》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098章 鬼門關

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098章 鬼門關

話是各說各話,行動卻是空前一致,和議達成之後,雙方就都像逃跑一樣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契丹全面撤出了北庭,唐軍則留下一批過冬物資,讓慕容暘領一府兵力駐防,小部人馬分別進駐沿途各個可以避寒的據點,大軍則就近退往北輪台城或折羅漫山城過冬。
楊涿、慕容春華與馬繼榮等在旁看了無不感動。
楊易似乎從未如今日般虛弱,忽道:「邁哥,我剛才夢見霍去病了。」
如此熬過了一夜,四更后形勢漸漸穩定,張邁也熬不住睡著了,第二日馬小春推門進來,張邁睡得淺,聽到響聲醒轉,急探楊易額頭,體溫竟已經恢復正常,軍醫把過脈后道:「脈象平穩,最大的難關過去了。」
軍醫都不知道他在叫什麼,楊易卻叫了起來,大呼:「漠北!漠北!」過了一會,又大叫:「霍兄,我不能跟你去!漠北還沒平呢!」
張邁道:「我沒事。」探探楊易的額頭似乎沒之前那般燒了,這才放心了些許,他這才到外屋問慕容春華出了什麼事情,慕容春華道:「有一夥俘虜冒雪逃走。」張邁問道:「你怎麼處理?」
唐軍中同樣有兩批有著類似能力的人馬,一個是從農業社會中脫胎出來的人員,從農時望天中積累了關於天氣的種種諺語,進入軍隊之後作為一種特殊技術人員存在於堪籌營中,另外一批是歸降的北庭老牧民。
忽然聽內務砰砰聲響,似乎打碎了什麼東西,張邁急忙進來,只見楊易已經醒來,地上碎了一隻杯子,卻是楊涿見哥哥醒來要喂他喝酒,卻被他推開了,喝道:「出去!別讓我看見你!」
楊易沉吟著,看了慕容春華與馬繼榮一眼,兩人對視著齊聲請辭,馬小春也出去了將門帶上,楊易道:「邁哥,我托你個事情,這次楊涿他……」
張邁心想古之名將若霍去病、周瑜等都是英年早逝,楊易性烈如火,可別也……他不敢多想,卻是憂形於色,衣不解帶地在旁邊照顧,楊易已經燒得有些迷糊了,但幾次楊涿走近卻都被他粗暴地推開,張邁看出其中似有蹊蹺,暗中讓馬小春去探聽個緣由,馬小春道:「元帥不知,前些時候都督聽說了楊涿都尉鼓動鷹揚舊部『勸』元帥北上救楊都督的事情,不由得雷霆大怒,他回北輪台城病勢本來已經緩了不少,好像是在那之後又忽然加劇了。」
張邁大喜,在他耳邊誦道:「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于。」
楊易急了,雙眼一睜,厲聲叫道:「怎可因我一人,而廢國事!」
他還沒說完,張邁見他彷彿在交代後事一般,已經打斷道:「你弟弟的事情,等你病好了自己處理!我如今也是有兒有女的了,公事也忙,私事也忙,哪裡還有空去幫你教弟弟!」
楊易欲言,張邁又道:「如果說咱們天策軍是一艘大海船,郭洛就是我的壓艙石,你就是我破冰破浪的撞角!最近雖有郭威楊信徐從適等新秀冒頭,但如何取代得了你們!若是你真箇出事,我怕我們這艘船也就只能開到這裏了,再下去就只得內斂守成,無力開拓了。」
張邁罵道:「你怎麼變得這樣沒出息,你才幾歲!郭威雖然後起,其實年紀都比你大。別胡說八道了,這多大的一個檻,還怕邁不過去!」
在這可怕的天氣里,別說外出作戰了,連出戶外活動都不大可能,帶到北庭的牛全部被凍死,羊也死了兩成,一些受傷的士兵也挨不住在這個冬天里去世。
張邁驚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都醒過來了,那便是越來越好了!」
張邁本人也迅速撤回北輪台城,他回城的第二天就飄起了鵝毛大雪,這場雪來得好生猛惡!就像要將積蓄了多時的降水量一股腦拋灑出來一般。片刻不停地連下了三日三夜,一些尚未回城的部隊都被阻在路上,北輪台城比較淺小,無法容納全部軍馬,所以七成以上的兵馬都安置在里三環的各營寨與山谷之中——早在秋天楊易就已經有了避寒過冬的規劃,可是在大雪最厲害的時候,全軍將士個個躲到帳篷中瑟瑟發抖,就算是靠著之前所積累的煤炭、石油、柴薪取暖也無法完全抵消那彷彿來自地獄的冷風,積雪最厚的時候,連北輪台城與里三環的交通都被隔斷了。
石拔在張邁回輪台之前倒是已經恢復了七八成,楊易卻因傷成病,身體似乎與外界的天氣起了響應,在持續的低燒之後發起高燒來,在大雪飄灑中高燒久久不退。這次北輪台城戰役何其大的一個局面,前期都是他一手掌控,本已積勞而生暗疾,在河谷中又受了傷,困頓之中傷病交加,至此一發不可收拾!
張邁大喜,扶著炕站直了,身子一晃差點跌倒,自燈上城血戰之後,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累過,馬小春將消息傳了出去,屋外守著的兵將無不歡呼。
張邁道:「做得很好。如今北庭已在我等掌握之中,他們不被凍死,又能逃到哪裡去?將士們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楊易眼睛閉著,眉毛卻不住跳動,嘴中呢喃,軍醫也聽不懂,似乎聽到了單于,又似乎聽到了契丹。
如此直到大半夜,在旁邊伺候著的馬小春都累得滿頭大汗,說道:「元帥,你先歇歇,別把你也累倒了。」
這三批人根據種種跡象而對於未來天氣的預判幾乎一致,即認為在未來不久中即將快速的降溫,而且可能會降大雪。
張邁道:「除你之外,慕容春華、馬繼榮等人都是守成補缺之將,郭威後起,還壓不服嶺西舊部,你若出事,還有誰能幫我經略漠北汗庭?破不得契丹、收不得漠北,我們憑什麼讓中原之士服膺?我們又不想師出無門、同室操戈,那樣豈不是只能固守安隴,從此偏安?」
張邁坐到炕上扶住楊易道:「這是幹什麼!兄弟倆生哪門子的氣。」
慕容春華道:「馬將軍以為如此天氣走出去九死一生,若是派兵追趕只怕連我們的士兵也陷進去,因此沒有出兵,只是派人對其它戰俘嚴加看管。」
楊涿全身一顫,兩行淚水垂了下來,低頭出去了。
楊易還要說什麼,張邁道:「不要說了,你若還有力氣就戰勝自己身上的病魔,留得這條性命,才能完成畢生之志!」
契丹軍中有擅長望天的薩滿巫師,這些其實是早期的天氣預報人員,將上千年的經驗積累寄託于神秘巫術之上。
張邁馬上想到以前在天氣預報中經常聽到的一句話來:「西伯利亞寒流南下」,或許現在已快發生了。
張邁臉上雖然平靜,但點頭卻有些沉緩,回屋見楊易竟在說胡話了,一探額頭竟有些燙手,吃了一驚,心想:「這樣燒下去,就算好了怕也會燒壞了腦子。」急忙命人取了藥酒來,恰好慕容春華與馬繼榮來報軍務,張邁道:「快將門關上,不是急事待會再說,是急事你們先商量了處理。」將楊易扶了起來,用棉花蘸酒給楊易擦遍了全身。
醫生調了葯汁之後他親自在屋內看火,葯汁蒸汽越來越濃,外面寒風凜冽,屋裡頭的人卻大汗淋漓,呆在裡頭連醫生都感難受,張邁卻堅持著不出去,病房之中又不能容太多人,因內間狹小,馬小春也在外間伺候,鷹揚軍的許多舊部都冒雪在屋外守候著,個個心中焦慮萬分。
「也不曉得真是好了,還是迴光返照。」楊易喘息了一陣,道:「我聽說這次郭威克建奇功,又有兩個小將脫穎而出,一個號稱槍王,一個號稱箭王,一槍一箭,將奚勝、石拔的風頭都比下去了。這是我大唐軍中代有人才,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如今咱們大唐兵精將強,我現在便死了也不怕沒人頂上了。」
三更以後最是危險,楊易又說起胡話來,一時叫郭伯伯——那是在喚郭師道,一時叫庸叔,一時說新碎葉城什麼,一時又笑了起來,招呼霍去病,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張邁聽得焦急,大叫了起來:「漠北,漠北!漠北,漠北!」
將楊易按下去讓他休息,讓軍醫進來守夜,這天晚上寒風來得極為厲害,就連這屋子似乎都漏風似的,張邁讓馬小春去拿了羊毛棉花來將粘在牆壁上,二更以後楊易的燒又轉高,軍醫又建議用藥蒸法,即用木炭小爐煮沸葯汁,形成蒸汽布滿整個房間,將病人脫得赤條條的,置身其中,在受蒸的同時還要注意喂水、喂葯、喂湯,內養外療,乃是西域古療法之一,張邁道:「用什麼辦法都好,總之一定要把他拉回來!」
對北庭地區這種可怕的天氣兩家主帥都早有戒心,耶律阮出使以後兩家迅速達成了停戰協議,當然兩家對內對外公開的說法是不同的,唐軍隨軍文官的記錄是:「吾大軍西逼至小金山,契丹遣使求和,元帥本上天好生之德,特許之」。而契丹的說法則是:「西征不利,與天策軍議和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