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173章 落水狗
「契丹不會來犯了。」張希崇道：「從陵的仇雖然有他族中兄弟報了，我卻還要為自己一雪此辱！要讓天下人知道，我朔方軍非不能戰也！」
耶律李胡道：「不用說了，我已有決定！區區党項不足為患，再說猛虎坡的消息才傳來我就撤退，讓人聽了非以為我害怕張邁不可。」
韓德樞也道：「副元帥，此戰天策既捷，靈州方面會士氣重振，夏州方面會積極出戰以向張邁獻媚。甚至關中諸藩鎮也會來趁火打劫！天時地利人和，都不站在我們這一邊了，還請趕緊退兵為妙！」
耶律李胡哈哈大笑，道：「好吧，算你說的有理，你就且在我軍中住下，尋幾天樂子，等哪天天氣好了，咱們就拔營北歸。」
楊澤中道：「那我們要如何呼應張元帥？」
楊澤中道：「點齊全城兵馬？只靠百姓如何守得住靈州？契丹來犯如何是好？」
「不打緊了。」張希崇道：「契丹中縱然有高人因此起疑，普通士兵也再沒有足夠的士氣再次向西了。」
李彝殷命李彝秀帶著俘虜，正式向張邁投誠，楊澤中也來信表明願意歸附。自稱黃河一套盡屬天策，就連關中的一些藩鎮聽到消息也加緊了與曹元忠暗中來往。
耶律李胡對耶律屋質的神色登時好了起來，隨即笑道：「敵輦，你向來不是我的人，怎麼卻來幫我考慮？」
耶律屋質道：「猛虎坡一戰之前，我們雖然也懷疑過張邁兵力不足，但此戰之後，不管張邁此番有多少兵力，天策軍都勢必士氣大振，套南各勢力也都將向他傾斜，就算他現在只剩下三千可戰之兵，以這樣的士氣謹守烏蘭堡也絕無問題了。反而是我們，卻要提防著被張希崇襲我之後，堤防党項人奇襲騷擾。再加上冬天已近，天時不利於我，因此詳穩這才當機立斷，決定退兵。」
李彝秀愕然道：「外強中乾？若是外強中乾，怎麼還能打敗契丹的精銳？」
耶律吼陡然戰死，霎時間讓契丹全軍大受打擊，就連皮室軍也士氣陡降，至於其它附屬諸部更是望風均有逃潰之心。
長安對於嶺西舊部來說，那不止是一個戰略要點那麼簡單，那是一個聖地般的存在！張邁取得再怎麼樣的大勝，嶺西舊部聽了最多也就歡欣鼓舞而已，但如果聽說赤緞血矛插上了長安城頭，那別說是小石頭、大石頭，就算是郭洛、楊易，甚至是楊定國，只怕都要痛哭流涕！
大戰之前，能謀者多，無論是什麼樣的觀
「嗯？」耶律李胡來了點精神，耶律屋質又道：「此次進兵以來，王爺有功無過，就算撤退也是局勢所累。但耶律朔古卻要承擔全責。一回到敕勒川，他就算不被賜死至少也要就地免職，那時候西征全軍，就都屬王爺了。」
眼看漢人有四合之勢，耶律朔古已經後撤，天氣又越來越冷，耶律李胡心虛，不敢再留，當即下令退兵。
耶律屋質作為此戰參軍，戰爭敗得如此難看他難辭其咎，在耶律李胡面前幾乎抬不起頭來，但還是勉力道：「副元帥，猛虎坡之敗，詳穩能下這道命令，實際上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張希崇卻搖頭道：「不是天策兵將無敵，是張龍驤威名過大，將契丹人都壓得心虛了。」
更有甚者，所有俘虜與輜重盡被奪去，契丹這次南征破了府州麟州，橫掃漠南，殺人無數，俘虜也有二三萬，此外更劫持了不知多少財物，這些輜重一次性全被李彝殷搶了去。就連參軍韓德樞也被俘虜了。
張邁笑道：「郭威說的對，這一次東征軍事上是次要的，政治作用和宣傳作用才是首要的，現在目的已經達到，沒必要再冒險了。接下來就看張希崇和李彝殷的了，咱們的力氣，留待明年吧。」
自始至終党項人都未出城一戰，耶律李胡對耶律屋質笑道：「你看！党項小兒，哪裡敢來惹我？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他們能奈我何！」
他與耶律朔古在敕勒川會合之時，雙方兵力一加湊合，竟然只剩下四五萬人，耶律德光聞訊大怒，立即派人免了耶律朔古、耶律李胡的兵權，讓耶律屋質暫攝兵權，而將耶律朔古、耶律李胡下了囚車，押解到他身邊問罪。述律平對此亦不敢開口。
耶律屋質又勸，耶律李胡怒道：「你再啰嗦，我就打下夏州城給你看看！」
李庄恆等党項族老急忙來道：「將軍，咱們得趕緊出兵了！自契丹南犯以來，我們一直退守城中保存實力。如今猛虎坡大捷，若我們再不出戰，就要被天可汗懷疑
耶律朔古啊地叫了一聲，耶律吼是其父託付給耶律朔古的，這時竟然折損在戰場上，耶律朔古也不禁心頭一痛。
「關中……關中有長安啊！」馬小春叫道：「進了長安，那……那咱們就是大唐了！不是天策大唐，是大唐了，大唐！大唐！」
夏州城內這時也收到了消息。
耶律朔古安下營寨之後收拾兵馬，發現竟然只剩下兩萬二千多人，原來除了陣亡之外，其餘損失的兵馬有一小半是趁亂逃走，更有一大半是趁機投降了天策軍，耶律屋質心中狂恨，對耶律朔古道：「張邁為人素來得理不饒人！這次他佔了這麼大的便宜居然沒將我們趕盡殺絕，肯定是他們內部空虛所致。我看那陌刀戰斧陣多半都是假的，他們能打硬仗的，或許就只是楊信折從適的那三千人……」
耶律朔古撫摸著部下從戰亂中搶回來的耶律吼的屍首，垂淚道：「準備退兵吧。回敕勒川。」
曾幾何時，長安對他們來說是那麼遙不可及，而現在……卻彷彿已在掌心！
「現在進關中幹什麼？」張邁愕然道。楊信和折從適也感到奇怪。
眾族老大喜，領命去了，李彝秀嘆道：「沒想到天策軍還藏有這樣一支大軍！還好我們之前沒有被契丹蠱惑，否則就要押錯寶了。」
耶律李胡被殺得膽戰心驚，竟爾不敢回顧，匆匆北歸，正要渡河，上游有一支兵馬沿河衝殺過來，卻是張希崇埋伏在此！張希崇兵力雖只一萬人，但以奇襲而佔上風，竟然又將耶律李胡殺得大敗，又折了四五千人，又逃散了不知多少，隨軍牛羊一朝盡失，只剩下裸兵二萬人逃回了河北。張希崇又沿著黃河東進，收復了府州、麟州。
這時旁邊沒有閑雜人等，郭威道：「我軍外強中乾，為了今日的場面我已出盡渾身解數，紙老虎在外遊盪久了，容易露出破綻。」
等到大戰之後，耶律屋質一回想戰時種種，又重拾戰前論調卻又於事何補？更何況這時候若承認了耶律屋質所謀正確，那無疑是承認自己以一支強軍而被張邁一支「虛兵」打敗，這是耶律朔古內心深處所難以結束的！
幸有腹心部死命拼殺，這才將他救出，大軍逃出四十余里后清點人數，這一戰竟然折損了五千餘人，竟是南征以來未有之大敗！
楊澤中訝異道：「這是為何？」
馬小春自得他姐夫提點之後變得十分乖巧，很少插嘴軍政大事
耶律李胡正抓著一個女俘在玩弄，見到耶律屋質眉頭一皺，將那女俘一推，那女俘趕緊逃走了，耶律屋質這才上前道：「此時回敕勒川，壞的只是耶律朔古一人，卻于王爺大大有利！」
這時消息已經傳到了靈州、夏州，靈州城內張希崇一接到戰報，仰天長嘆，叫道：「從陵！你有如此賢弟，可以瞑目了！」
耶律屋質道：「我不是幫王爺考慮，是幫契丹考慮。但在此局勢之下，要幫契丹考慮，就得幫王爺考慮，不是么？」
耶律屋質默然帶著耶律朔古的命令傳到了夏州城外，耶律李胡拿到後幾乎是咆哮著道：「耶律朔古搞什麼鬼！竟然一接戰就被張邁打敗，他手下的兵將都是紙糊的嗎！」
楊折兩人是郭威的左膀右臂，郭威的種種安排他們自然清楚，楊通道：「正因為我軍外強中乾，所以才不能後退啊，不然會給耶律朔古窺破破綻！」
耶律李胡冷笑道：「夠了夠了，你們害怕張邁，我不怕。就算耶律朔古全軍覆沒，我有三萬大軍在手，也足以對付張邁，至於區區党項人，理他作甚！」
李彝殷卻沒有解釋，向西許久，終於嘆道：「是啊，他以外強中乾之軍，居然還能打敗契丹精銳……如今就連我党項族人也都認為必須出戰……群情如此……形勢如此，我也不能不從了。唉，看來張邁真是天命所歸了。」
耶律朔古則又後退了二十余里，郭威這才安營紮寨，一邊派人前往靈州城、夏州城報捷。
楊澤中不解，張希崇道：「此戰之後，我更可判定烏蘭堡方面是外強中乾。」
張希崇道：「看張龍驤過往的作風，若他真有三萬精兵，打敗耶律朔古之後不會停下，肯定要繼續東推，非順勢將耶律李胡也滅了不可！但他現在不進反退，這等穩妥作風換了是我沒關係，換是是他卻大不尋常，多半是怕露了破綻。」
韓德樞再三進言，耶律李胡只是不聽。耶律屋質卻不再言語，等到軍帳會議散了之後，他才獨個兒來到耶律李胡帳內，韓德樞是漢臣，未得傳召一般不敢進他的私帳，耶律屋質卻是自家人，穿門入帳沒什麼忌諱。
張邁道：「內部矛盾比外部矛盾更難解決。丟了那幾萬人並非契丹腹心，雖然吃了一個敗仗，也還抵消不了耶律德光在中原所取得
張邁的眼睛忍不住也濕潤了起來，不再怪罪馬小春，卻望向東南的方向喃喃道：「是啊……長安……長安！」
楊澤中道：「天策兵將，果然無敵！」
耶律德光本人則駕臨河東，準備迎戰張邁。
楊信笑道：「他是有賺有賠，但元帥你卻是穩賺不賠。」
張希崇道：「你先將猛虎坡大捷的消息傳出去，振奮全城士氣，組織百姓好好守城，我點齊全城兵馬，今晚出發！」
耶律屋質急道：「為什麼還要等？猛虎坡之戰的消息一傳開，党項人隨時都可能來偷襲的。」
其它族老也都道：「兒郎們聽說天可汗打敗了契丹，也紛紛請戰！將軍，機不可失，消解天可汗對我党項的疑心並建立功業，就在今天了！」
不想走出二十余里，忽然四下殺聲大作，這一帶乃是党項人的地頭，山路、林路、沙漠路無不熟悉，這時猛地殺來，登時將契丹人殺慌了手腳，李胡雖然有三萬大軍，李彝殷手下也有兩萬強悍士卒，這時以打落水狗的心態來一場偷襲，契丹軍雖然厲害卻也吃了一個大虧。李彝秀戰場衝殺，幾乎摘了耶律李胡的頭顱！
天策軍自安西起家，以大唐遺民而橫掃萬里，嶺西舊部對於大唐有一種類似乎宗教的感情，而長安對於大唐的意義那更是不待言而喻！若此刻有石拔、奚勝等人在此，一定能比楊信更能體會馬小春的心情！
楊信與折從適追出二十余里，才聽郭威的號令收兵。楊、折回來后，郭威即下令回烏蘭堡。
張邁見他忽然會插口軍政大事十分奇怪，而且所說的話又是這等荒謬，因馬小春已經很久沒這麼放肆了，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道：「你胡說什麼啊。進關中？」
耶律李胡冷笑道：「什麼決心？」
若換了別的軍隊，這時候只怕就被天策唐軍趁亂擊潰了，但皮室軍不愧是天下勁旅，當此情境，耶律吼的副將急急接掌了指揮權，頂住了楊信折從適的壓力，一路且戰且退，耶律朔古失了先鋒大將，知道今日之戰已無勝理，下令撤退。
郭威道：「不要緊，現在就算耶律朔古想明白，他也已經無力回天了。我也不求到現在還能瞞過第一流的智者，但有此一戰，足以令敵軍將士在冬天之前都不敢西望赤緞血矛，讓後方士氣大振，讓中原知我非懦，讓諸族向我傾斜，也就夠了！」
「是啊，進關中！」馬小春激動萬
這一仗是契丹進入套南以來最大的挫折，其本部損失兵力並不算多，就算是附屬諸部直接在戰場戰死者數量也不大，就戰爭規模來說，這也不算一場很大的戰鬥，但影響卻非同小可，因此戰在不知不覺間做實了一件事：即坊間所謂「吳楚不能遇中原，中原不能遇契丹，契丹不能遇天策」！
耶律屋質大吃一驚，但很快想到了什麼，沉默不語了。耶律朔古道：「若是別人去，恐怕李胡不肯奉命，還是你親自走一趟吧。」忽然拍著耶律吼的屍身叫道：「可恨！可恨！可恨李胡，他若來會師，那張邁就算怎麼虛張聲勢也無用了！」
楊通道：「這麼快回去？為什麼不再追一追？」
楊澤中道：「那現在怎麼辦？令公既能看破，只怕契丹人裡頭未必沒人看不破。」
「夠了！」耶律朔古沉著臉喝斷了耶律屋質。作為一名宿將，他雖然理論水平差，表達能力差，但內心深處卻還是很明白「能謀」與「能斷」的區別。
張邁恍然大悟！這才曉得馬小春激動的原因。
這種戰力公論未必就是事實，但冷兵器時代兩軍交戰，戰力公論卻極其重要，尤其是實力相近的兩支軍隊，一旦其中一方受公論影響而產生畏懼感，另外一方受公論影響產生必勝預感，則一旦交戰，「虛論」也會變成實力，輿論排行會成為真正的實力排行！
耶律屋質無奈，只好退出。
張邁哈哈大笑，他坐鎮烏蘭堡，足不出堡一步，前方的捷報卻隨雪花一起飄來，他將捷報一封封地發往後方，涼州方面聞訊歡呼雷動，民心更加堅定。
相似的揣測，相同的推論，各人卻得出了不同的結論！
張邁未回來時，契丹人在套南縱橫無敵，張邁一來，契丹旋即敗績！再加上有之前輪台之戰打底，馬上讓天下人對契丹軍的戰力評價壓低了一層，將之徹底地排在天策軍之後了。
李彝殷卻冷笑道：「大軍？哼，張元帥沒什麼大軍！現在烏蘭堡只是外強中乾罷了。」
耶律李胡故意好整以暇，不料彰武節度使、保大節度使，以及丹州、綏州四路兵馬，聽說契丹兵敗，馬上就都響應郭汾幾個月前的號召，「決心驅逐契丹、以保國土」了！
李彝殷點頭道：「我也早有出城之意，讓兒郎們好好準備，隨時出發。」
張邁聽到消息后笑道：「這次我雖然佔了個大便宜，卻也幫了耶律德光一個大忙了。算算還是他占的便宜多。」
楊通道：「兵敗軍喪，還佔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