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182章 戰爭的理由（三）
……
西北的稅收部門，不管是天策政權下的稅吏，還是石晉、孟蜀統治下的官員，都在這個最後的收成中盆滿缽滿，但在大商人們開始儘力躲藏之後，市面再次顯現出可怕的不景氣來。所有頭腦靈活的人都趁早躲藏了起來，就像松鼠一樣，準備渡過這個難以預料的「冬天」。
楊定國一陣愕然，一時答不上來，道：「請恕老朽昏愚。」
洛陽，石敬瑭已經登上了西城門，在看見桑維翰入城的一剎那，他非但未因張邁的拒盟而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種深藏的期待。
所有人都猜到：本來因為絲綢之路的刺激而呈現復興狀態的關中平原，或許很快就要陷入不知持續多久的戰火之中了——而即將到來的這場戰火，很可能會將這片剛剛恢復一點生機的土地變成一片焦土。
楊定國看出了張邁臉上的不耐煩，卻還是頂住壓力，一字字道：「這個等字，聽來似是消極，其實很多時候卻必須得有這份耐心！」
張邁道：「我的兵法是：有良機，就抓住良機，沒有良機，就創造良機！而現在，我已經創造了一個最大的良機！」
「我不是要征服全世界！」張邁道：「我是要讓我們馬蹄所及的所有人——包括中原的農夫和草原的牧民，一起來共享大唐的榮耀與幸福！」
「我們這位張元帥啊……接連的勝利沖昏了他的腦子，接下來只怕有仗打了！」
天策六年，秋。
眼看九人之中，倒有五個不出聲，李從珂對天策政權來說並非真心結交的盟友，沒有像李聖天那樣的情感干係，這時魏仁浦說他是枷鎖，誰心裏也沒意見。
張邁道：「《汾陽兵典》我至今沒讀，所以不大清楚什麼是兵法正道！不過，我的兵法，卻不是如此！」
傳國玉璽這個消息自然是不能公開的，當時在涼州聽到這個消息的，只有張邁、楊定國、鄭渭、薛復、張毅、魯嘉陵、曹元忠、魏仁浦和范質。諸人之中，鄭渭和薛復對傳國玉璽都沒什麼感覺，但其他人卻都心頭劇震。這個象徵這中原帝國最高威權的玉璽
這兩個呼籲的發出，讓熱血者為之熱血沸騰——西涼全軍發出如雷歡呼，卻也讓冷眼者暗中嘆息——不知道有多少商人為此黯然。
這一段話功利味道十足，如果在公開場合曹元忠是不敢說的，現在只有數人議事，他這番話說將出來，魏仁浦范質張毅無不搖頭，但魏仁浦心中卻也知道曹元忠這一番話雖然不好聽，卻也是事實。
張邁道：「那時候，你還沒加入啊，竟然知道！」
張毅道：「是，兵也好，民也好，現在都該休養生息，如果在這等情況下還要打仗，只怕會失天下之望。」
楊定國哼了一聲，道：「何處意外？」
楊定國忙道：「振興大唐的誓言，不是只有元帥一人記得，大伙兒都沒忘記，不過現在討論的是眼前的形勢，所謂民為貴、社稷次之，議和對百姓來說更加有利，中原不是不圖，大唐不是不要振興，只是需要先韜光養晦，休養生息，待得良機一到，那時再定出兵與否不遲。」
薛復道：「疏勒那個晚上之後，我打聽了許多嶺西舊事，所以知道了，知道以後就沒忘記。」
薛復聽到漢武帝三字，心頭猛地一動，向鄭渭看去，卻見鄭渭眯著眼睛！張毅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在後儒心目中，漢武帝並不是一個明君，而是一個與秦始皇一樣勞民傷財、窮耗國力的君主。
張邁道：「一句話，就是等良機從天上掉下來？」
鄭渭閉緊了嘴巴，沒有開口的意思，魯嘉陵道：「中原士民，如今確實心存疑慮，如果此
張邁猛地厲聲道：「楊叔叔，咱們萬里東行，從嶺西、疏勒一路走到這裏，為的究竟是什麼！我們的目標是什麼？我們的誓言是什麼？楊叔叔你還記得不？」
張邁道：「你認為，現在應該議和？」
桑維翰道：「微臣此次雖然無功而返，但天下卻出現了對陛下大大有利的局勢了。」
張邁又問魏仁浦和范質道：「你們怎麼看？」
張邁搖鈴讓馬小春召楊信進來，問他道：「楊將軍，你來跟諸位大臣說說，我們該如何振興大唐？」
……
「元帥，此事行得！」張毅先出列來，道：「如今石晉無隙，民心思安，此時乃是議和之良機，若能得三五年時間休養生息，那時我軍財力兵力都可再上一個台階。就算沒有玉璽，也應該考慮議和，現在石敬瑭還送個玉璽來，我們何樂而不收之？」
楊定國道：「我軍士兵體力養足，中樞財政錢財豐足，各地糧倉倉廩實足，而敵人又出現了破綻，那時便是良機？」
曹元忠到涼州一行，見了桑維翰后帶來了一個震撼的秘密消息：石敬瑭希望與天策軍議和，如果張邁答應，他可以用非公開的方式，將傳國玉璽轉讓給張邁。
只有張邁雙眼望著偏殿的穹頂，忽然長長一嘆，說：「魏仁浦、曹元忠，他們來說這些話，我都不覺得意外，可是楊叔叔……」他將眼睛回盯到楊定國身上，道：「楊叔叔，你來說這些話，我可就大大意外了！」
魏仁浦和范質對望一眼，兩人並不贊成此時出兵，但兩人揣摩張邁之意，實怕他最後一意孤行，那時候張邁身邊便還需要一個能幫他處理文政參謀的人，免得發生像劉備東征而法正病死、孔明冷落的局面，因此兩人事前早已商議好，將立場故意分開。
桑維翰道：「失之東牆，收之桑榆，陛下雖然不得已失去了燕雲，但若能一舉收復西涼，那時候陛下的威勢，只怕還在庄宗之上，甚至開闢一個超邁漢唐
薛復道：「前三項，都已經完成了。只差第四項——振興大唐。」
薛復道：「我們萬里東行，最初的目標，就是拯救唐民、聯繫長安、規復西域和全面振興大唐！這是元帥在新碎葉城廢墟上定下的國略！」
曹元忠暗中罵了他一句拍馬屁，張邁又問薛復，薛復道：「一旦東征，蜀國有六成機會會扯我們的後腿，契丹有九成可能會介入，眼下西涼之兵，尚不足以同時打敗契丹、石晉、孟蜀三國。」
曹元忠忙附和道：「正是，正是。」
張邁哼了一聲，問范質：「你呢？」
張邁道：「其他人呢？你們的看法如何？」
「張邁已經自大得昏了頭啦！」桑維翰道：「不管他之前有什麼功業，人一到了這個時候，離敗亡也就不遠了！而且據臣所知，契丹耶律德光，似乎也已經到了雲州！即將發生什麼，大可推想而知，只要我主能夠善於利用這次的機會，別說收復西涼，就是一舉而收刺虎之功，也未可知！」
張邁環顧左右：「有誰還記得的？」他頓了頓，道：「是了，元忠、文素、道濟，還有張毅，他們四個是後來加入的，不知道情有可原。嘉陵！鄭渭！薛復！你們記得否？」
張邁道：「所有人都認為，契丹、孟蜀加上石敬瑭——這三家如果聯手，我們肯定打不過，所有人都認為，如果我在這種形勢下還堅持進兵關中，那就是剛愎自用的表現，那就是曹操打赤壁之戰、苻堅打淝水之戰的前兆！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我要打這場仗，不是因為我是曹操，苻堅，而是因為我是漢武帝！這個，就是我們最大的良機！」
軟弱的人，最多只能在背後議論幾句：
楊定國已經皺緊了眉頭，曹元忠忙道：「元帥的兵法是？」
魏仁浦道：「曹將軍這話，雖然太過一針見血，不過實情也確實如此。李從珂並非明君，雖然姓李卻不是大唐正統，他被別人取代，其實與我們干係不大，中原士民，也不見得會為他守節，咱們打著為李從珂報仇的旗號進軍
魏仁浦出列道：「臣亦以為，此時非動兵之良機。」
「難道絲路的重光，就只有這短短的幾個月？」
曹元忠道：「國老所言甚是！石敬瑭雖然有篡逆之名，但他篡的是李從珂，不是我們。李從珂和元帥雖然有兄弟之名，但天下人卻都知道當初與李從珂結盟對我們來說只是權宜之計。我們結盟的對象，其實不是李從珂，而是洛陽的主君——當日我們的部隊開到涼州的時候，坐在洛陽寶座上的人是李從珂也罷，張從珂也好，我們都會與之結盟，現在洛陽的寶座上換了一個人，我們也就不妨換一個結盟的對象。」
在麥田一片金黃的季節，涼州出了一件大事——張邁氣走了前來調停的蜀國使者盧紀成，驅逐了石敬瑭的使者桑維翰，並公開宣稱：自己絕不與賣國自肥的石敬瑭妥協！併發出了兩個振聾發聵的呼籲：驅滅契丹胡虜，振興漢家天下！
張邁的決策，既讓我們失望，卻也讓他們意外。商人們對此十分反感，可是手裡握著兵權，且得到士兵絕對擁護的張邁，一旦做出決定，就算是糾評台也沒有一個人敢反對！
他這話委婉了一些，楊定國當即帶頭贊成，張毅也道：「不錯，元帥與李從珂之間的兄弟名分，現在對我們來說的確是枷鎖，臣也認為是時候去掉了。」
「西北的好日子……就要過去了……」
與此同時，一封密報卻飛入了雲州城內，韓延徽打開了之後一看，不由得臉色微變，喃喃道：「張邁啊張邁……你果然留了一手！只可惜，你還是讓老夫窺破了端倪！」
……
張邁撫胸一嘆，又道：「那麼這些目標，我們都實現了嗎？」
「收復西涼？」石敬瑭笑道：「怕沒那麼容易吧。」
張邁道：「說！」
「此戰之後，世界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
桑維翰上了城頭行禮，連稱恭喜
楊定國道：「良機一事，豈能預料？所謂先為我之不可勝，而後待敵之可勝，這才是兵法正道？」
張邁問道：「何謂良機？」
石敬瑭哈哈大笑。
石敬瑭道：「桑軍師，你此次出使無功而返，卻來恭喜我做什麼？」
曹元忠道：「張魯二位所言極是。如今局勢，宜和不宜戰，如果硬要開戰，蜀國只怕也會有反應。若他們襲我之後，導致進兵不順，那時候攻取關中未能成功，反為天下所笑。」
鄭渭日理內政萬機，魯嘉陵胸藏間諜密謀，腦子裡裝的東西，一時也都接不上口，薛復道：「我還記得。」
「是了！」張邁道：「現在大唐尚未振興，而你們居然就勸我去和一個出賣國家的賣國賊同流合污！撇開李從珂不說，就算我不再理會他殺李從珂，但只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一事，我就必須與他劃清界限！試問我若真的與石敬瑭議和，那麼我將來還要以什麼樣的面目來面對中原的父老？我們口口聲聲說要驅逐胡虜，振興大唐，在與石敬瑭媾和之後，再叫這些口號，將士們不會噁心？」
張邁哼了一聲，楊定國道：「元帥明察，如今諸臣所進，皆是忠言，若元帥能順從諸臣諸將之情，議和以納傳國玉璽，不但我軍境內勢必士氣大振，且中原士子，也都將知道元帥之志，意在天下也。」
差不多在九月秋收之時，各地商鋪也迎來了一個早熟的收成——大商人們聞風而動，紛紛提前結束今年的商事。他們都預感到很可能會有一場大戰會到來。
這是張邁在碎葉對著西域諸族所說的話，楊定國卻是第一次聽見，聽了之後不禁嚇了一跳，叫道：「元帥，你要征服整個世界？」
范質道：「若就常理，此時非進兵良機，但元帥非常人也，龍驤之行，非臣所能蠡測。」
「哦？」
楊信看了在場諸大臣一眼，毫無怯場，大聲說道：「消滅掉世界上所有的國家，讓蒼穹覆蓋下的所有人類，都只剩下一種令人仰慕的稱號——大唐的國民！」
楊定國問道：「什麼良機？」
張邁又問：「那這良機，什麼時候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