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騎》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244章 更深的權謀

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244章 更深的權謀

在隴州城外的無名山坡上,張邁已經向范質露出了口風,那次會議雖然決定重開科舉,但魏仁浦聽出張邁似乎將不以詩文文章取士,不以詩文文章也行,那就經義吧,但張元帥似乎對儒家經典也持保留態度!
秦西的父老們聽得半懂不懂,幸虧父老群中安排有幾個略有文化的人,天策唐軍因變文文化發達,基層知識分子便多有「深入淺出」的本事——即將略有深度的話通俗話——便對周邊的父老說:「元帥的意思,自家的事情沒什麼不能拿出來說了,捅出來說破了,家人還是家人,兄弟還是兄弟。」
當魏仁浦從范質口中聽說這件事情時,馬上就責備范質當時不該沉默,而應該「諫主從正」!什麼是正?魏仁浦堅信自己從聖賢書中讀到的道理就是正,依聖賢書作為治國最高準則就是正,依前面這兩條作為選才選官的標準就是正!
楊定國道:「是。」
鄭渭則又陷入了沉思,在剛剛的會議中,他是敢於直接面對張邁的人,也是最直接承受張邁斥責的人。
王溥則是無比激動!
楊華是楊易的嫡長子,郭楊魯鄭四家,郭洛楊易這一代都以中原大河命名,到了下一代嫡子就多以中原之山嶽命名。
……
想到這裏,慕容春華又是不安,又是愧疚。
張邁又道:「小石頭的兒子還太小,就把李臏家的孩子,丁寒山家的孩子,這些十二歲以上的半大小子都叫上一起去,組一個少年犒軍團!虎當縱躍,鷹要遠飛,這些孩子不能老養在他們老娘身邊,應該放出去經歷經歷風雨,楊叔,你說是不?」
但就在他要說話的時候,他發現鄭渭在朝他搖頭,魏仁浦猶豫了一下,明白了鄭渭的意思,便忍耐著坐了下來。跟著他便看到了張邁的行動。
於是他再一次站了出來!
……
而到了西北,但凡王溥見到的人,對張元帥的無不交口稱讚,而聚集在秦州的人,無論軍民文武,更是個個都將張龍驤奉若神明。
明明是暗中提一嘴也會見忌的事情,但被張邁一說,就好像變得無所謂了。他隱隱覺得,經此一會,有關楊易見忌的種種陰謀布局,只怕再也難以奏效了。
剛來天策時,他也常常聽魏仁浦和范質提起這位元帥,即便在中原地區,在石敬瑭的負面宣傳之下,張邁也仍然是有著很好的口碑,這不僅因為魯嘉陵策劃下天策大唐的宣傳部隊在不斷滲透入中原各地,更是因為張邁本身就具有吸引中原士人的「硬體」——他驕人的功績、他輝煌的過往、他嚴正的立場以及他獨特的魅力——若再配合上問鼎天下的巨大可能性,便足以令無數士人心嚮往之。
……
傳到薛復那裡,他看到的是一個是光明的,正大的張邁,他相信元帥對前線將士的信任與關懷是真心實意的。
在眾人目光聚集中,張邁上前,扶住了幾乎站立不穩的楊定國,道:「國老,剛才你不該跪我的!你是我軍泰斗,你的雙膝,比泰山還要重,除了天地祖宗,不當輕易對任何人彎下——就算是我,也不應該!」
「楊易他們的兒子究竟能否趕在大決戰之前去到乃父身邊實在難說,但只要消息傳了出去,天策全軍,誰都不會再認為張邁對楊易有半分疑忌!前線諸將都將對張龍驤感激涕零!莫說楊易本身亦必感動——就算他真要造反,只怕也很難說動自己的手下了!」
……
楊定國一時還沒明白,耶律屋質、魏仁浦等卻已經反應過來!
楊定國握緊了張邁的手,道:「元帥教訓的是!都是我老朽昏庸,不該聽到一點謠言,就驚懼動搖!我自然早該知道,元帥心志之堅有如磐石,我大唐之精神,千古永耀!」
……
楊定國這時已經完全明白了,又是感激,又是激動,點頭道:「不錯,就該如此!早該讓這些小子們出去歷練歷練了!」
就連王溥也在暗贊,他想起自己還沒出境,桑維翰就已經將自己的老父平調到了洛陽,名為照看,實是監視!要王溥出境之後對自己的行為有所顧忌!
自己只是一個剛中進士的人,隻身來到秦西,能做什麼啊!可石晉朝廷對自己還是如此不放心。正所謂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看看人家張邁,再反觀洛陽方面,王溥心中不由得一陣黯然神傷。
兩個「外國」使節,反應則又各自不同。
在一片或低沉、或驚恐、或感動、或激昂之中,只有三數人還保持著冷靜。
魯嘉陵則暗中歡喜,心道:「元帥果然沒有失去理智,今日之言語行動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的三思而行。」
再說,當此境地,自己也不能退縮。
張邁的行事風格,讓魏仁浦知道自己的這位上司不是石敬瑭那樣的沙陀暴主,也不是鉗制言論的無道昏君,看來,元帥今天是有意在這裏于立國精神作公開散布,既然如此,自己何必畏縮!
這樣的胸襟,這樣的霸氣,這樣對兄弟的無條件信任,絕對值得自己赴湯蹈火而不辭!
張邁的話,將在場所有人震得雙耳發潰。不過各種人的反應又各自不同。
……
儘管魏仁浦也覺得是曠世明主,但他和范質還是有一點不同的,他覺得曠世明主也需要扶持,需要查缺補遺,或者說,張邁要成為曠世明主,他身邊就是需要像自己這樣敢於挑毛病的重臣,才能成就真正的明主——這就如同唐太宗需要有魏徵來造就的原因一般。
一時之間,他對天策大唐的未來充滿了自信,對張邁的充滿了崇拜,但覺能在如此明主的羽翼之下為臣子,實在是自己三生大幸!
張邁道:「他雖然還不到十八歲,但也可以騎馬馳騁了,回頭我下個命令,讓他代我到前線犒軍!」
這一刻他們彷彿與張邁熔鑄成了一體,此時若是有敵人在前,只要張邁一聲令下,這些已為千人將萬人長的他們也會願意如過河卒子般奮勇無前,縱然九死而不悔!
但傳到了馮道和韓延徽手中,他們卻認為張邁的心機謀算深不可測,他們認為,張邁這麼做,有著極深的權術,是最厲害的手段。他們都相信,當楊華到了楊易身邊以後,那時就算張邁叫楊易去死楊易也不會有二話,而當消息傳遍漠北,楊易就算真想造反,只怕也不會有人跟從了。
張邁又問:「楊華如今在涼州?」
「去陰山做什麼!」張邁笑道:「讓他走輪台,從西域中轉漠北,去阿易那裡犒軍。路途雖然迂迴遙遠,但他若是路上走得快些,興許還能趕在大決戰前夕見到他老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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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兵將反應過來之後,人人都心中感動,自己有幸啊!遇到一個對出征大將如此信任的領袖,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慕容春華雖然被張邁指著鼻子責備,但他卻是心甘情願地承受,他甚至想到,雖然自己信任楊易,尊敬楊易,但為什麼剛才面對這樣的事情會這樣惶恐?不就是自己不夠信任楊易,也不夠信任元帥對楊易的信任么?元帥說的對,疑忌楊易的不是元帥,是自己的啊!
文人多婉轉,婉轉到極處就變成虛偽,武人多粗魯,但粗魯也近乎于耿直。故文人總偏優雅,而其弊處在容易流於陰暗;武將特別是古代的武將多無文化,但他們的性情卻也偏向光明。
果然,自己替楊易出頭沒有出錯,非但站對了隊伍,而且剛才的表現或多或少應該還收取了軍方人物對自己的親近感。
楊定國有些不解,道:「要讓華兒去陰山?」
魏仁浦已經放下了心,他聽了張邁的話后,就知道自己沒跟錯主子,他也像范質那樣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光明。
在一些擅長摳字眼的文官聽來,張邁似乎還沒有完全為楊易的事情定性,但在慕容春華等將領心目中,元帥已經表達了自己對鷹揚旗的信任!
父老們一聽,連稱此言大善,這位元帥,是懂得治家的人。
每一個讀書人心中都裝著一個「卧龍諸葛亮」,都期待著自己能遇到一個像劉備那樣的明主:王溥的現在,正如范質的過往;范質的現在,也很可能就是王溥的未來。
整個會場忽而激昂了起來,王溥等很快就發現這種激昂來自於那些不自覺筆直站立起來的軍官們!
……
受到軍律的約束,會場上所有的軍人都沒有出聲,心中卻在歡呼了。他們雖然沒有在前線,但見元帥如此對待前線的戰將,自然感同身受。
元帥果然是元帥啊!
他一下子從剛才的沮喪中恢復過來,很快就已經想到了種種辦法,要在此會之後調引輿論,讓這件本來對天策大唐來說十分不利的事件,變得不但無損與軍心以及張、楊關係,還能利用之來振奮士氣。
當然還有一個魏仁浦非但沒有說出,甚至連內心都未去想的一個原因,那就是以道德文章儒學經義取士,是他們中原儒者的根本利益所在!涉及到這一點,所有真正的儒者都不能退讓——甚至可以說天下可換、皇帝可易,而孔門所教,不可廢也!
楊光遠則是略帶惶恐,他剛才以為張邁是要拿楊易開刀了,所以趕緊站隊,但現在聽來,張邁似乎又不是要拿楊家問罪的樣子,甚至好像說未疑楊易——雖然沒有明說,但語意中已經有了這等傾向。
這是最根本的立場問題!
王溥之前責罵「昏君」的過激反應,未免沒有逆反心理的作用——覺得大家把這個人說的太好了,因此他不肯相信,硬是要從中挑刺。可等到張邁發出這黃鐘大呂般的宣言后,王溥便不由得心頭震動,心中對張邁的價值已有了重新的評判,甚至為剛才出言諷刺張邁而微微不安。
那就是在場的所有軍人!
忽然之間,王溥心中莫名地湧起了進一步接觸張邁的渴望,「也許,他真的是如眾人所說的那般英明神武?」
但當他聽張邁提到立國精神的時候,卻馬上逼迫自己的腦門冷了下來——這個時候,他比范質多了幾分膽魄與冷靜。
……
「漢高唐宗,何能過我主哉!」
耶律屋質心中第一次湧起的竟然不是對局勢發展的失望,而是一種畏懼!
面對敵人如此陰謀,以如此不利之局面,還能轉眼扭轉過來,並且一舉成為奠定軍心國本的遠慮深謀!
……
當張邁說到「越是陰暗的東西,越怕太陽」時,所有的武將都心有戚戚焉!
他畢竟是歸附天策政權已久的人了,對於張邁心思的把握比楊光遠要好得多,知道張邁行事的風格,自己只要的行事有正義的理由作為憑靠,張邁就不會見罪。
元帥果然是元帥啊!
他總能說出自己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這些話雖然是從元帥的口中說出,卻彷彿就是從自己的心裡頭跳出來的一般!
曹元忠心中暗叫慶幸,剛才他雖然表態支持楊易,但語意中其實留下了調整的空間,這時眼看張邁沒有問罪楊易的意思,不免為自己的選擇暗中叫好。
如今楊易手握大權在外,流言說楊易可能造反,若按照自古君王的做法,那自然是要扣留他的老父弱子為人質,但張邁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你們說楊易可能造反?我就連他的兒子都送到他身邊去!
當聽到張邁說「疑忌楊易的,不是『有人』,不是我,是你們!就是你們自己!」的時候,所有將校心情都為之澎湃,為之激動,為之熱血上涌!
兩人這一握手,一對話,象徵著張邁與楊家再無芥蒂,會場中無論文武,無不幫著歡喜。
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次在秦州臨時召開的小規模國人會議,其過程與內容通過各種渠道迅速傳開。
以他對張邁行事風格的理解,自然知道張邁不會事後對自己怎麼樣,儘管他對張邁素以光明正大破鬼蜮伎倆的作風十分欣賞,可是對張邁剛剛說的話,他並不是全盤認同。
會場上所有人群之中,只有一群人的反應最是單純,而他們受到的震動亦最大!
……
范質則彷彿要哭了出來,他不是被張邁的話所感動——以他的智商還不至於如此,他是覺得自己果然遇上了這樣一位曠世明主!
但在耶律屋質眼中,張邁所做的這一切,卻有著比更韓延徽更深的權謀!
他不禁有些猶疑起來,惶恐感又大大提升。像他這樣的人,最敬畏自己看不透的主上,主上越顯得深不可測,就越能讓他敬之畏之有若神明。
所以不準備以道德文章、儒家經義作為取士標準的張邁,就是背離正道而有所偏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