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249章 全面緩衝期的到來
這是一個不應該興兵的日子。中原連番大戰已經拖疲了整個國家的國力，更何況去年的關中大戰更是剛剛止息，春天更是萬物經過寒冬之後開始生長的季節，要想讓國家休養生息，就必須停止一切可能破壞農業生產的活動——更不要說興起大兵了！
雖然，如今張邁聲勢如日中，聲譽也遠較石敬瑭為佳，但政治的事情，從事傾向於事實判斷的，晉北地區畢竟是中原政權所統轄，而石敬瑭又繼承了後唐的國統，不管張邁打出什麼旗號，說了什麼動人的言語，這就是事實，石敬瑭名聲最臭的，就是出賣燕雲，但如今他若能收回燕雲，就算不能完全抵消他的惡名，至少也讓燕雲地區的士民對他的惡感大大降低了。
韓德樞道：「目前，我們卻可以先做一件事情。」
……
其實這倒也不見得是曹元忠的膽色強勝桑維翰多少，主要是兩人背後所依靠的國家的魄力不一樣罷了。
屋內三人又驚又喜：「疫病？當真？」
韓德樞道：「雲州，可以先不給，但朔州，卻可以交出去無妨。」
薛復嘆了一口氣，道：「跟我來。」帶著曹元忠騎馬出了平安城，來到陰山下一個隱蔽的牧場，這個牧場好大，放眼望去，青青嫩草已經吐芽，上千匹汗血寶馬散養在山坡下，許多牧人正分頭照料——這些牧人有一半以上就是汗血騎兵團的騎士，汗血騎兵團的構成比較特殊，基本上他們既是戰士，同時也是最熟悉汗血寶馬習性的牧人。
第二路，出河東，為西路，準備進駐雲州，由太原留守石重貴統領，石重貴是石敬瑭的侄子，其父早逝，石敬瑭就將他收為養子，河東是石敬瑭的發家之地，太原是整個河東的核心，石敬瑭兵發洛陽之後會將太原交給他掌管，信任程度不問可知。
曹元忠笑道：「好！」又看看周圍氛圍寬鬆，和從城外看起來劍拔弩張的情況大相徑庭，道：「薛將軍這整裝待發的樣子，是做給耶律屋質看的？」
「難說。」耶律屋質道：「但若汗血馬真的患了疫病，則薛復的很多不甚自然的舉措就都說得通了。至於真實情況如何，還要繼續試探曹元忠的底線才可得知。就不提汗血寶馬的事情，我看張邁在秦西的作為，應該有大振作之意。」
曹元忠驚道：「什麼！」
耶律屋質卻也不怪他，哈哈一笑。
耶律屋質一聽眼睛一亮，喜道：「妙計！妙計！汝不愧是韓藏明的兒子！」
可是，要任形勢這麼發展下去，折德扆又心有不甘！
折德扆不甘心啊！
「什麼事情？」
但石敬瑭還是大舉行兵！因為他有一個大義名分：收回燕雲！
曹元忠道：「那在那之前呢？」
所以，石敬瑭的命令迅速得到了貫徹，就連馮道也勸不住。
曹元忠回到平安城已經是第二天，他也沒跟耶律屋質說什麼，兩人會面后各率隨從，由薛復派人護送，進入雲州境內。這時候杜重
曹元忠這時知道薛復為何眉宇之間難以歡愉了，問道：「消息掩蓋住了沒？」
只可惜去年汗血騎兵團的表現太過突出，那是直破契丹、幾乎要擒胡主耶律德光的威勢啊！尤其是中原士人漸漸承認天策亦為中國之後，更是在聲勢上將高行周壓得死死的，因有汗血騎兵團之稱，說書人口順，就將高行周所部稱為「白馬銀槍團」，而且漸漸竟被大多數人所接受。甚至白馬銀槍團內部兵將也接受了這個名號。
旁邊幾個契丹人聽了都感不悅，心想在秦西任你們自大張狂也就罷了，來到我們的低頭還敢這麼無禮！
韓德樞道：「若使唐軍得雲州，晉軍得幽州，那時天策與石晉之間必然陷入內耗！我們大遼就可抽身事外，坐山觀虎鬥了。」
他若要薛復的軍事行動配合他的交涉，定然招來薛復的反感，這麼一說，卻讓薛復欣然起來，但曹元忠仍然注意到薛復眉間的鎖扣沒完全打開。
燕雲當初「借給契丹收稅」（石敬瑭的說法），如今則要收回，收回國土，義不容辭也！
隊伍還沒進入雲州，韓德樞已經與韓匡嗣帶領一干文官在城門口迎接——韓德樞比耶律屋質早回來了幾日，他有了洛陽之行，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已經一洗秦西歸來時的嫌疑，重新得到了信任，這時雖然沒有擔任晉北地區的實職，但地位已隱隱凌駕于韓匡嗣之上了。
……
「強硬？」
或許，以他的能耐能夠彈壓一時，但朔州的軍心很快就會大受打擊，甚至軍隊都會分裂。
杜重威從洛陽出發時，石敬瑭親握其手，嚀嚀叮囑他此去必要以規復領土為最重，契丹有什麼要求必須盡量滿足。
第一路，出河北，為東路，進駐幽州，由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杜重威統領，杜重威既是軍中宿將，又是石敬瑭的妹夫，正所謂既親且貴。
「正是。」耶律屋質道：「到最後最好就是這個局面，但現在雲州卻還不能給天策。且拖曹元忠一拖吧。」說到這裏，耶律屋質又冷笑道：「這也正好看看曹元忠是否著急，他若著急，那就是薛復那邊真有問題了。」
朔州如今已經被折德扆實際控制，晉北傾向於漢統的軍隊都聚集在此。不過此刻朔州的軍心卻有不穩的情況，這不是因為契丹的威逼，實際上契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威逼朔州了，軍心不穩來自於朔州內部。
耶律屋質將曹元忠安頓妥當之後，馬上召開只有二韓以及蕭轄里參加的會議，蕭轄里是軍方主腦，韓匡嗣是漢務之首，耶律屋質和韓德樞都是使者，但這個會議上倒是他兩人話語權最重。
這個地方的軍隊，並沒有形成一個嚴格的統一體，折德扆雖然能影響各支部隊，卻無法直接控制指揮，他隻身入晉，自然也不可能進行整編。而這些軍隊，原本有很大一部分是隸屬於中原政權的，當
曹元忠見薛復雖笑，眉宇間卻還皺著，請薛復屏退旁人後，才道：「薛兄，此次小弟入契丹，你可要小弟怎麼配合你的戰略？」
大軍分三路出發：
薛復哈哈一笑，但笑歸笑，卻帶著幾分勉強，他是大宛的王子，汗血寶馬的血脈比他的性命還要重，這種從內心深處流露出來的憂懷是偽裝不出來的。
薛復道：「出問題的汗血寶馬，接近三分之一左右，覆蓋面太大。其它汗血寶馬，也不知道是否病隱其中。我雖然已經盡量掩蓋，但也難保沒有蛛絲馬跡泄露出去。」
曹元忠點了點頭，但目光中仍然有疑問——他要知道自己具體的許可權。
自己花了偌大的力氣，才造就如此聲勢，就要這樣將「規復故土」的美名拱手送給石敬瑭？
可就在他折德扆為此憂心之時，一個消息如霹靂般傳來：蕭轄里公開馳書雁門關，契丹決定先讓朔州！
蕭轄里一驚，道：「莫非薛復真要不顧天時與馬力，在這馬匹不宜遠行的時節奔襲臨潢府？從敕勒川到潢水邊上，那是千里奔襲，他就不怕他一匹價值千金的汗血寶馬傷殘殆盡？」
……
這句話，隱隱有責備之意，韓德樞道：「按家父的意思，雲州其實不妨先給他們，一旦他們接掌雲州，自然要去承受來自天策的壓力。」這段時間他和韓延徽之間已經恢復了密集的通訊，已經能更清晰自己父親的戰略意圖。
這一動，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中原各地登時紛擾，百姓還沒從去年的戰爭創傷中恢復，又再次陷入新一輪的苦難中了。
張邁沉吟著，道：「若楊易和薛復有機會會師，你有機會見到楊易，就由楊易、薛復和你三人共議北面攻防大略，只要符合我們長遠目標，千里國土的進退都由你們三人共同決定！」
「大振作！」蕭轄里微微一震，道：「那是要不顧一切強攻了？」
薛復猶豫再三，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汗血寶馬，出了問題。」
天策七年，春。
薛復道：「我倒是覺得，應該強硬些。」
這時燕雲落入契丹手中為時日淺，燕趙之士無日不盼國土重光，因此石敬瑭一在朝堂上提出此議，武將們便異口同聲，將文臣的聲音都壓下去了。
張邁笑道：「在我們的軍隊現在已經佔領的地區之外，隨你買賣。」
曹元忠知道洛陽那邊也在爭取燕雲，耶律屋質歸心也切，兩人在這一點上倒是同心，反正張邁沒要求要對耶律屋質的行動做多大的保密限制，他們乾脆就騎馬直奔黃河邊，然後坐船順流而下，這次比來時更快了，數日就抵達套北，再轉乘馬，沒多久就倒了平安城。
這個名號聽來也煞是威風，奈何
「是，」耶律屋質道：「我要經過平安城，他肯定是預先知道的，既然知道我會到，若真的要打，反而大開內松外嚴，但我經過時他卻大張旗鼓，一副整軍待發的樣子，這分明是做給我看的。此外，汗血騎兵團或許還有隱憂。」
杜重威和耶律屋質雖然幾乎是同時出發，但軍隊行走的速度和使團行走的速度自然完全不同。
耶律屋質沉吟著，說道：「我西行其間得到了一個消息，似乎汗血寶馬換了疫病。」
韓德樞道：「石晉的三路大軍都早已進發，中路的白馬銀槍團走得最快，但西路軍本在太原，所以來得最早，石重貴如今已經進駐雁門關了。他派來了使者，意思是要我們趕緊讓出雲州，好讓他們接掌。」
折德扆甚至知道都有誰打算這麼做。
曹元忠大喜，這句話授予的許可權可就大了！張邁都沒有要求他必取燕雲，這就給了他很大的挪移空間。當然，曹元忠野心也不小，在他看來片言而得燕雲，這場大功勞雖不如楊易，只怕還要壓薛復一頭了。
過了長城舊址后，耶律屋質笑道：「在此之前，我是客，到了這裏，曹兄就是客人了。我定然好好招待，使曹兄賓至如歸也。」
衝上去把人殺了？
三路人馬，東、中兩路就食于河北，河北遠離關中，在去年的關中大戰中受到的影響較小，倒還勉強可以支撐起兩路大軍，西路則是以太原留守軍隊為主力，從太原到雲州，距離不遠，若不發生持久戰鬥，耗費糧食倒也還在可以承受的程度之內——這個後勤補給方案，是馮道竭力爭取后的結果，即便如此，仍然要從山東調糧進入河北，從河南調糧進入河東，又從淮泗調糧進入河南，以彌補大軍行動所造成的糧食缺口。
第三路，仍出河北，但行軍路線卻位於兩路之間，為中路，既定的目的地是燕、雲之間的蔚州，作為東西兩路的接應——這一路人馬數量不到一萬人，卻是清一色的騎兵，核心部隊尤其有名，乃是三千白馬銀槍的騎兵部隊，尤其是主力千騎，乃是清一色的白馬，主帥高行周，其父乃是後世演義中有「五代十國第一名槍」之稱的高思繼，高行周子承父業，威名赫赫，號稱中原騎將第一。
「還不是很清楚。」薛復道：「可能是水土不服之故，也可能是去年長途奔襲得太過，從去年冬天到開春，汗血寶馬的精神勁一直不如從前，具體原因，還沒完全查出來。按我大宛畜醫國手的說法，今年之內最好別亂動，挨過了這一劫，以後興許就沒事了。但要是再勉強進行劇烈的戰鬥，只怕參加戰鬥的戰馬，十有八九都要病倒！」
張邁道：「我們長遠的目標是海內一統，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有時候走得慢反
說到這裏，薛復的眉心鎖得更厲害了，長長一嘆，道：「去年入冬以後，敕勒川前往潢水的道路被冰雪封鎖，再則契丹還有一支人馬在雲州威脅我的側翼，當時我也無力北上，所以早將預定的作戰時機定在今年夏天——我估計楊易將軍也必如此。但現在出了這個問題，只怕汗血寶馬沒法參加此次潢水河畔圍剿契丹之役了。」
……
曹元忠哈哈一笑，道：「薛兄原來也精通外交之道啊，若你不是我天策大唐的方面大將，也來爭這使者的話，我這個閑人可就得讓賢了。」
這時候的曹元忠，還不理解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問道：「遼主的意圖如果與我方條件有所差別，元忠能做什麼樣的主張？」他這是在問自己的許可權了。
耶律屋質道：「漢人的《孫子兵法》有句話，叫『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先前楊易奇襲漠北，用的就是這條計謀。如今的薛復，我估計他是反過來用。」
耶律屋質不停詢問自己走後各方形勢，蕭轄里除了告知敵我三方面的軍事布局外，一句話也沒插口。
耶律屋質雖然也是契丹族內罕有的智士，但契丹人就是契丹人，其秉性猶如豺狼，縱然有心以割讓土地來換取戰略空間，真叫他們吐出嘴裏的肉還是覺得抗拒。耶律屋質亦受這等心理影響，冷笑道：「回復石重貴，他們必須出兵！真想兵不血刃就拿回燕雲？天底下沒這麼便宜的事！」
韓德樞道：「耶律將軍是說，那薛復其實不想打，卻故意擺出一副要大打的樣子？」
有什麼事情，比國土光復、金甌無缺還重要的？就是苦了百姓一段時間，也必須收回燕雲，不然等契丹改變了主意，那時候要從河北平原、汾河河谷仰攻地勢較高的燕、雲諸州，可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付出多少代價了！
曹元忠道：「薛兄，你的戰事，我的交涉，是一文一武的配合，你若不肯明說，叫我如何入遼？」
在這種情況下，石敬瑭要收回朔州，幾乎就是順理成章。
「反過來用？」蕭轄里問道。
以往中原到契丹的使臣常常戰戰兢兢，因契丹是淺演之族，有些場合不大講道理，雖然斬殺使者的事情不曾發生，但也難以保證，至於肆意欺辱那是常有的事，所以桑維翰一進入契丹就像一條狗一樣俯首帖耳，這時再看到隨意到有些狂態的曹元忠，不免十分不習慣。
在南晉北遼虎視眈眈之下，以朔州這點薄弱的兵力，自保都嫌不足，若是內部再亂，那是自蹈死地！
薛復笑道：「我提前一日收到了元帥的來信，知道曹兄要入契丹議和，議和議和，打到他怕才好和，所以故意擺出要打的樣子，到時候曹兄才好跟契丹人要價。」
韓德樞微
曹元忠入城，代張邁致犒勞之意，薛復道：「本來應該設宴好好款待曹兄的，不過我看曹兄現在也心不在此，不如就等大功告成之日，我們再置酒祝賀！」
沒錢，那就籌集啊，沒糧，那就強征！
薛復道：「兵法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若是曹兄在遼主面前露怯，只怕反而會被窺破我們心虛。汗血寶馬雖不能戰，其它馬種仍足以支撐騎兵團的，只是未能如往昔之迅疾，戰力大減罷了。我守御有餘，曹兄那邊要想片言而取燕雲，怕卻是難了。」
這一回薛復沒讓耶律屋質進入城內，整個平安城已經進入半戰備狀態了，耶律屋質看在眼裡，卻假裝沒留意。
至於說造李從珂的反——五代時期的人們誰在乎？
三路大軍，分路北進，到了燕雲之後，將由杜重威鎮守幽州，由石重貴鎮守雲州，若發生大戰役，則石重貴要受杜重威的節制。
「隱憂？什麼隱憂？」
……
當杜重威出發時，曹元忠和耶律屋質也從秦西出發了。張邁也是握著曹元忠的手，說的卻道：「此去契丹，一切相機行事。」
耶律屋質冷笑道：「當初的協議，是他替我們拖住天策，然後我們才交割燕雲，現在他們軍馬倒是派來了，卻隻字不提攻擊天策，直說要來接管燕雲，這算什麼盟約！」
「不。」耶律屋質道：「既有大圖謀，所謀慮就更加長遠，既謀長遠，反而會更加穩重。所以我估摸著，從現在起，應該有一段時間我們遼、晉、唐三方，要進入一個比較緩和的時期了。」
「那他如果所要燕雲呢？」韓匡嗣道。
曹元忠道：「若是如此，那我燕雲之行的交涉之略，可就得重新斟酌了。」
薛復沉吟不語。
曹元忠臉色一整，不悅道：「這裏本來就是中國故土！我本來就是這裏的主人！耶律兄，你才是客！只不過此地暫時被你們竊據罷了！」
甚至朔州的軍隊，已經有打算打出大晉旗號的了。
「曹兄但按照元帥的吩咐行事就是了。我這邊會盡量配合曹兄的需要。」
「燕雲，是我們釣引唐晉自相殘殺的一塊肉！」耶律屋質道：「若不是目前還需要防止汗血騎兵團進入臨潢府，需要雲州來威懾薛復北上的側翼，這雲中之地，送給天策都無妨！」
曹元忠道：「薛兄，這段時間北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曹元忠進入雲州的消息並非保密，很快就傳到了朔州和雁門關。
「那我們要如何對待那曹元忠？」韓德樞道。
而被他們照料的汗血寶馬，就連曹元忠也看得出精神倦怠，沒什麼精神，驚道：「是馬疫嗎？」
……
……
耶律屋質道：「待之以禮即可。」
但是，他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