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刺客
片刻之後，東暖閣門邊的蠟燭驟燃驟滅，東海王沒能控制住心中的驚恐，發出更響亮的尖叫，馬上將嘴捂住，屋子裡正在發生詭異的事情，尖叫與權勢這時都保護不了他。
「別跟我爭，我在引導你思考問題。」東海王在床上捶了兩下，激動地說：「宮女發現刺客之後為什麼那麼鎮定？她應該大叫大嚷，喊來宮中的侍衛，這可是對付崔家的大好機會！別管刺客是誰派來的，都可以栽贓給崔家！」
「啊什麼啊？我是陛下的隨從，當然可以服侍陛下，而且……我們要商談國家大事，小小奴婢怎可旁聽？」
「皇宮裡不能有武功高手嗎？」
房間里有三根蠟燭，椅榻中間的几案上一根，就在韓孺子身邊，東西暖閣的門口各有一根，其中一根離東海王很近，門口孟娥所處的位置相對暗淡一些。
刺客似乎就躲在黑暗中的某處，兩人都不說話了，四周越安靜，氣氛越是可怕，韓孺子開口道：「還有比我更倒霉的皇帝嗎？好像人人都想殺我。」
沒多久，四名宮女走進來，分別去東西暖閣里鋪床墊被。
「我已經說了，你當然這麼覺得了，關鍵不在於他們兩個，也不在於你，而是我。」
「我不能保護你，我的存在能保護你。」
東海王一驚，「你說是……咱們的父親和兄長……」
「啊？」宮女驚慌失措。
黑暗中，有人輕輕地哼了一聲。
「你能保護我？」
韓孺子不為所動，繼續道：「我還在想，除了提防你們崔家，肯定還有別的事情讓太后猜到今晚會有刺客
「時候到了，陛下。」是楊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嘿嘿……等著瞧吧，太後有大計劃，沒準外面已經鬧翻天了，咱們在這裏什麼不知道而已。太后想用這一招剪除異己，崔家可沒那麼好對付。」
「嗯。為什麼我會留在宮裡？當然不是因為你的一句話，太後為什麼讓我當你的隨從？今天晚上又為什麼非讓我來你這裏？」
三個人都沒動，也沒有風，蠟燭卻在同一時間熄滅。
「怎麼又不是了？」
韓孺子也有點拿不準，從小到大，他可聽過不少鬼神故事，眼前的場景確有幾分相似，「孟娥，你還在嗎？」
有人敲門，然後不請自入，同樣沒睡著的東海王來了，對坐起來的宮女說：「躺下，沒你的事。」躡手躡腳摸到床前，輕聲問：「醒著嗎？」
「為什麼？」韓孺子是名標準的故事愛好者，很願意順著對方的講述發問。
「你不覺得孟娥是鬼怪了？」韓孺子笑道。
「咦，你聽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韓孺子也不想猜下去了，與其胡思亂想，還不如一無所知，於是倒下睡覺，可心裏莫名地躁動，更加睡不著了。
東海王的眼裡只有崔家，在他看來，一切陰謀也都是針對崔家，因此也就是針對他的。
接下來的間隔稍長一些，離韓孺子最近的蠟燭被點燃了，韓孺子早已做好準備，睜大雙眼觀察，他覺得自己看到了模糊的影子，在他能夠完全肯定之前，蠟燭已經熄滅。
「嗯。」
「我在想，刺客或許就是你們崔家派來
「鬼不會像她那樣跳躍，只會飄來飄去，像風一樣，嗚——」東海王嘴裏發出風的聲音，發現皇帝不怕，感到很無趣，「那名宮女是人，是名武功高手，這可就奇怪了，皇宮裡怎麼會有這種人？」
離兩人比較遠的那根蠟燭被點燃了，這回沒有熄滅，孟娥站在旁邊，神情若有所思。
東海王靠近韓孺子，「你跟太后一樣愚蠢，她想錯了，我們崔家根本不可能派刺客。整件事的奇怪之處在這裏：那名古怪的宮女……」
孟娥迅速在屋子裡繞行一圈，從暖閣門前經過的時候，東海王嚇得坐在了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
「我說不是就不是！」東海王怒道。
韓孺子覺得自己就挺容易被殺，他還沒死，只是因為時機未到，太后不想讓他死得太早而已。
「什麼事情？」
不知過去多久，兩人正處於似睡非睡的狀態，敲門聲突兀地響起，東海王嚇得連滾帶爬，躲在韓孺子身後，猛然醒悟皇帝身邊其實最不安全，急忙繞到床邊，跳到地上，蹲到床角處。
「你？」
韓孺子鬆了口氣，「還好你沒事，剛才是什麼東西？」
東海王沒再尖叫，發出類似於嗚咽的聲音，好一會之後，顫聲說：「有鬼？」
東海王慢慢走過來看了一眼，顫聲道：「真有……刺客……」
韓孺子想了一會，「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為什麼？」
「皇兄不知道，父皇的身體肯定是好的，登基的前幾個月還帶著我出去打獵呢。可也說不準，病來如山倒
孟娥還是不肯開口，東海王觀察了一會，說：「不管你是人是鬼，請你千萬……千萬認準目標，我是東海王韓樞，坐在那邊的才是皇帝。」
東海王身邊的蠟燭突然亮了，只持續了極短的一會，彷彿一道失去了銳氣、軟綿綿的閃電，他發出第二聲尖叫，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人……還是鬼？」東海王更害怕了，牙齒撞得咯咯響。
韓孺子和東海王都看得呆住了，孟娥不只會武功，還是他們從未見識過的高深武功，最高的房梁離地丈余，她跳上跳下卻極為輕鬆，東海王再也不覺得他與皇帝能聯手對付這名宮女了。
「我猜你也睡不著，實在是……」東海王在黑暗中轉身，對著椅榻的方向說：「你出去，今晚不用你服侍。」
這是一名普通宮女，被東海王一番話嚇到了，只得摸黑走出去，守在暖閣門口，不敢遠離。
「當然不是。」
「聽我說。」東海王上床盤腿，興緻高漲，「太后肯定是這麼想的：崔家不甘心失去帝位，所以要派人暗殺新皇帝，也就是你，為了保護你這個傀儡，就將我送來了，因為崔家總不至於把我也殺死。」
太監和宮女在皇帝面前總是互相漠視，韓孺子並不覺得奇怪，何況他親眼見過楊奉對孟娥說話，更不相信她是鬼怪，「別吵，屋子裡還有別人。」
孟娥的目標卻不是他與皇帝當中的任何一人，回到門口縱身一躍，伸左手搭在房樑上，晃了兩下，跳回地面，小步疾行，突然再次上躍，如是三次，終於站穩，將匕首也收回袖中。
孟娥打開房門離去，韓孺子發現一點異常，起身走到門口，伸手在深色的門板上抹了一下，果然，孟娥碰過的地方留有血跡，她受傷了。
韓孺子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久沒能入睡。
東海王坐在床角，隔一會就喃喃一句：「太后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韓孺子也坐起來，「之前滅燭，就是你們崔家派來刺客了？」
韓孺子是個很聰明的少年，可還是聽得暈了，「嗯……我沒明白。」
「你、你想得太多了，哪來那麼多刺客？這次是意外，很可能是太后安排好的意外。」東海王拒絕接受韓孺子的思路，不停地搖頭。
「孟娥沒有大叫，是因為她沒有抓到刺客……」
「換成我當皇帝，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崔家會將我保護得萬無一失，而且所有事情都不會瞞著我。」
「有點道理？明明是很有道理，這能解釋一切！」
韓孺子突然想起楊奉說過的一句話，喃喃道：「咱們的祖父，武帝也曾在宮裡遇險。」
「別亂猜。」韓孺子找來一張紙，擦去血跡，心裏其實也相信剛才有刺客來過。
韓孺子住在東邊，心裏憋著一肚子話希望向孟娥問個明白，結果今晚留下的卻是另一名宮女，對皇帝的一切提問只敢回以「是」與「不是」，好
東海王叫了一聲：「怎麼回事？」
東海王慢慢站起身，小心地問：「今晚不動手了？」
「當然有，可大都是男的，更不用裝成宮女，在太廟裡，皇太妃帶去的那個宮女就很奇怪，倒像是男扮女裝，而且這兩個人都不懂規矩，不像是皇宮裡的人。」
「嘿，關鍵就在這裏，為什麼沒抓到刺客呢？太后既然猜到會有刺客，準備應該很充分才對。」東海王急切地說。
「你居然知道宮女的名字？」東海王有些吃驚，馬上發現了「真相」，大叫道：「她是鬼！宮女就是鬼！你注意到沒有，過來服侍你的那些太監、宮女都看不見她，只有咱們兩個……這是、這是太后的巫術！」
「只是……聽人隨口說了一句。」韓孺子的思緒已經飄遠。
「休息吧。」孟娥總算說出一句話。
孟娥原地轉了一圈，從左袖裡取出一柄很短的匕首，刃身只有三四寸長，柄端更是不到兩寸，無法把握，只能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桓帝在位三年駕崩，上一位皇帝登基才幾個月，這不正常吧，他們的身體怎麼樣？」韓孺子對父兄極為陌生，說不出親切的稱呼。
東海王滿意了，坐到床沿上，認真地說：「我又想了一下，終於有點明白了。」
「為了保護你。」
東海王倒吸一口涼氣，緊貼牆壁一動不動，本想衝進暖閣，可是裏面太黑，他不敢進去，至於之前說好的以死相挾，早就忘在了腦後。
「她叫孟娥，一點也不古怪。」
「我也這麼覺得。」
「在此之前，皇宮裡曾經發生過刺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