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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皇帝總是一無所知

第十六章 皇帝總是一無所知

「最重要的事情肯定不是生太子。」韓孺子對這件事感到噁心。
「不,上書的大臣我一個也不認識。」楊奉不肯冒領功勞,「皇帝是宇內至尊,無論昏庸與英明,也無論獨立與否,哪怕只是一個傀儡,天下英豪也會想方設法圍上來,爭取功名利祿。武帝嫌多,不得不刀削斧砍,去蕪存菁;陛下嫌少,可也不至於無,如何利用這些機會,就看陛下與我的本事了。」
母親說過,別相信任何人,韓孺子輕嘆一聲,「我讓你失望了。」
「三天後下聘,沒有意外的話,討伐完齊國,崔太傅班師回京,陛下就將大婚。」
「前朝曾經有過八歲的皇后,十二歲不算奇怪。」
韓孺子無奈地嘆氣,「太后究竟有何用意?我以為……等事態穩定之後,她就會……她就會將我除掉,另立新帝。」
楊奉向前走出幾步,離皇帝更近,「陛下這是在抱怨嗎?」
「以前的皇帝不可能像我這樣。」
「我總得觀察一下,看看你能不能自己立起來,否則的話,我就算是神仙也幫不上忙。」楊奉的語氣逐漸嚴厲,連「陛下」都不稱了。
「錯,他們被關在大理寺詔獄,接受各法司的會同審問。」
「皇帝不會無所事事的,你不做事,事情也會找上你。」
「我不要真相,只要楊公的猜想。」
韓孺子的心跳得更快了,雖然還什麼都沒做成,他的熱情已經高漲到幾乎要衝破頭頂。
「嗯。」
「東海王不行,崔家的勢力夠大了,不能再給他們一個皇帝。支系子孫各有根基,人數越多,競爭越激烈,這對大楚不利,對太后也不利,她現在比任何人都希望朝堂穩定。」
韓孺子想了好一會,「這可把我難住了,太后不會讓我這個皇帝一直當下去吧?」
「這麼說……崔太傅的女兒,真的要進宮當皇后了。」
太監與宮女來了又走,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待在其它房間里,儘可能不接觸皇帝,韓孺子也失去了與他們交談的熱情,寧願獃獃地坐在那裡,或者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心裏默默地數步數。
「過去的幾天里,至少五位大臣先後上書,建議太后儘早為陛下擇立師傅,這算是一個開始吧,陛下將能接觸到更多的大臣,還能學到許多身為皇帝必備的技藝。」
「皇帝總是一無所知。」
「皇后是崔家的女兒,我……她多大了?」
「是楊公促成這件事的吧?」韓孺子的眼睛更亮了,一想到能夠走出這間屋子,與太監和宮女以外的人接觸,激動得心跳都加快了。
整整五天了,他說過的話屈指可數,除了觀察光影變化,基本無事可做。
「劉介和刺客的同夥都被帶去齊國。」
韓孺子莫名其妙,「說什麼看法?整座皇宮裡,數我知道的事情最少。」
「嗯,三天前出發的。」楊奉並不苛求細節,只聽大勢。
「可是……可是……」韓孺子還是覺得難以相信。
「新帝從何而來?」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想了又想,決定將心中最大的疑惑問出來:「刺客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抱怨?怎麼可能。咳……有這麼多臣子替朕分憂,朕心甚慰。」韓孺子認真地說。
「劉介沒有被帶走?」韓孺子很是失望,馬上明白過來,「崔太傅只是藉機揣摩太后的真實想法,達成目的之後,他還得取信於太后,所以將劉介等人留在京城。」
「武帝知道得很多,應該說是太多了,從內宮到朝野、從王侯到庶人、從十步之內到千里之外,每個人都希望能向武帝傳達消息,這些消息彼此衝突、前後矛盾,好壞、勝負、善惡……幾句話就能發生改變,憑藉這些消息,武帝也跟一無所知差不多。猜測、推演、靈機一動……每一位皇帝都要學會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做出判斷。」
「太子不一定非得是皇后的兒子,不過有了皇后,事情就好辦了。」
孟娥兄妹再沒有出現,沒準已經離開他們根本不喜歡的皇宮。東海王倒是每天早晨跟隨皇帝前去給太后請安,一路上冷著臉,比皇帝還要沉默。楊奉則跟從前一樣神出鬼沒,好像早將照顧皇帝的職責忘在了腦後,偶爾現身,也是匆匆忙忙,頂多問下起居,從不談及其它事情。
「陛下不高興嗎?」
這正是韓孺子預料中的回答,「楊公也認為皇兄的駕崩另有內情,對吧?」
韓孺子沉思片刻,「武帝呢?總不至於一無所知吧。」
「嘿!沒想到你會來。午餐有一道芹菜很好吃,我多吃了幾口,現在這個季節能吃到新鮮的蔬菜,真是難得,當皇帝還是有點好處的。」韓孺子微笑道。
韓孺子不知是該痛哭還是慶幸,「我能做什麼呢?兩三年也沒有多久。」
「我說過,請陛下不要問我真相,我無從得知。」
「楊公的看法是什麼?」韓孺子非要追問到底,太后的看法已經很清楚了:將刺客引向齊王,利用這次機會消除外患,與崔家和解,以便鞏固上官家的勢力。
「嗯。」楊奉點點頭,「請陛下說說看法吧。」
韓孺子辯不過楊奉,只好按他的意思想了一會,其實這些天來他想了許多,只是不願太快說出來,「崔太傅已經率軍去齊國了。」
「誰都會偶爾懈怠一陣,只要陛下還能振作起來就好。」
韓孺子想過許多事情,就是沒料到自己的最大作用居然是生兒子,而且這個兒子會要了他的命。
韓孺子眼睛一亮,原來楊奉不只是來教訓皇帝。
「你所謂的培養就是丟下不管嗎?」韓孺子心中的火氣騰地躥上來,他在意的不是孤獨,而是消息封閉,那麼多的事情正在發生,他卻連個能打聽的人都找不到。
韓孺子站起身,伸伸胳膊、踢踢腿,「我已經振作了。」
自己在這種生活中還能忍受多久?第五天下午,韓孺子開始自問,卻無法自答,甚至幻想自己瘋掉之後的情形:東海王一定會非常高興,太后不會難過,母親根本就不會知道宮裡的事情,楊奉呢?他說要去開闢道路,現在卻連人也不見了。
楊奉一向嚴峻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陛下不用緊張,那是兩三年之後的事情,也就是說,陛下在這段時間里是安全的。」
「我怎麼能誕下……」韓孺子覺得這是一個笑話,隨即恍然大悟,「所以太后要冊立皇后,可是……太急了吧,我和皇后……」
「陛下年歲漸長,及冠之後太后就很難繼續掌握寶璽、臨朝聽政。」楊奉本想讓皇帝再多思考一會,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皇帝才十三歲,無論多聰明,有些事情是他想不到的,「太后需要陛下誕下一位太子,只有未來的太子能夠毫無爭議地繼位,並且讓太后名正言順地繼續聽政。」
「太祖逐鹿天下之時,數度被困,生死往往在頃刻之間,放眼望去,只見敵軍重重疊疊,身邊的將士越來越少,外面送來的消息一條比一條凄慘,儘是丟城亡將的噩耗。當此時,太祖比一無所知還要差,可他放棄思索和看法了嗎?不,他仍然堅信大楚必勝。」
楊奉做出一個不太禮貌的動作,抬手在皇帝肩上輕輕拍了兩下,「別讓太多的消息干擾陛下的思路,有時候無知是福,陛下應該只關心那些最重要的事情。」
韓孺子筆直地坐在椅榻上,目光追隨地板上的陽光,從早晨直到午後,樂此不疲,就連吃飯時,也經常分心瞧一眼。
房門無聲無息地被推開,楊奉邁步進來,站立的位置正好擋住了斜射進來的陽光,韓孺子搖頭晃腦地想要找回陽光,好一會才發現中常侍正盯著自己。
「她不會很快進宮吧?我們的年紀都太小了。」
「只是等待,什麼都不做?我怕我等不了兩三年就會瘋掉。」
「武帝的子孫還有很多,任何一個都可以吧,比如東海王。」
「比陛下年幼一歲,芳齡十二。」
這樣的謊言騙不過任何人,楊奉微微彎腰,說:「我還以為你值得培養,看來我得重新考慮了。」
「等待。」
楊奉在這個問題上含糊了,與單純的皇帝不一樣,他藏著太多的秘密,還遠遠沒到將它們和盤托出的時候,「刺客是真的,但是對刺客的底細,大家各有看法。」
「刺客很可能真是齊王派來的。」楊奉決定稍微透露一點自己的真實想法,「可我不會就此罷休,還要繼續追查下去。」
「劉介有危險嗎?」
「一點也不好辦。」韓孺子拚命搖頭,「反正我不會……怎麼才能生兒子?我應該提前預防一下。」
韓孺子盯著楊奉,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名太監一點都不熟悉,兩人的接觸其實很少,跟他交談的次數還沒有東海王多,可就是這個人,毫不客氣地聲稱在觀察他,還要他獻出完全的信任。
刺駕一案查得怎樣了?是否涉及到更多人?劉介是生是死?太傅崔宏出征了嗎?齊國那邊有何消息?娶皇后又是什麼意思?所有這些事情都與皇帝息息相關,可他卻連隻言片語的消息都得不到。
「別浪費精力去猜測那些不可猜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