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望氣
崔宏乾笑兩聲，「楊公真會開玩笑，淳于梟乃是蠱惑齊王造反的首犯，我身為剿滅逆賊的平東大將軍，怎麼會與他結識？」
崔宏點頭，他當然記得，但這不是什麼大事，幾乎每一位皇帝都曾經頒布過類似的旨意，無非殺掉一些人，遷徙一些人，以儆效尤，令地方豪傑無法形成牢固的勢力，僅此而已。
崔宏突然一把抓住楊奉的胳膊，「楊公不會到了京城就翻臉吧？」
「以防萬一。」楊奉平淡地說，將桌上的供狀放回匣內，蓋住匕首。
楊奉拱手，「太傅息怒，在下只是胡亂猜想，可在下無論如何要勸太傅幾句：望氣之事不可信，淳于梟與他的弟子們妖言惑眾，所圖極大，齊王已倒，太傅一著不慎就將是下一個。」
他也不是那個在勤政殿里小心謹慎、面對太后甚至會發抖的顧命大臣，目光警醒，一隻手放在桌面上，另一隻手握住腰刀的柄。
「根本沒有什麼天子氣，當今陛下居於陋巷之時，可有人看出天子氣？」楊奉站起身，厲聲道：「東海王更沒有天子氣，太傅若不及時醒悟，東海王必死無疑，崔家毀於你手！」
「那是我給桓帝出的主意，可我弄錯了目標，直到淳于梟蠱惑齊王的形狀暴露之後，我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原來有問題的不是豪傑，而是江湖術士。於是請太后降旨，要求各諸侯國官吏只問一件事，是否曾有望氣者成為王府貴客。」
「羅煥章。」楊奉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雙眼微微眯起，沒有多說什麼，側耳聽了聽，「雨
楊奉可不相信這些鬼話，他只相信一條道理：事在人為。
「我該怎麼做？」崔宏問道。
「從現在起，我留在太傅身邊，抓到望氣者之後，是殺是留全由太傅做主，事後就說是我將太傅召回京城的，其它事情由我向太后解釋，東海王不會受到牽連，只是他還不能當皇帝。」
驛丞極為驚訝，剛剛入夜不久，趕到函谷關正值半夜，叫不開關門，但他沒有多問，他不認識太傅，卻知道楊奉是宮裡的太監，或許有辦法半夜通行。
崔宏想了一會，臉色稍顯蒼白，「京城之事已如箭在弦上，非得我親自回去才能阻止，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嗯。」楊奉又拿出一份供狀，「眾妙三十四年，濟陽哀王請來一位望氣者，名叫林乾風，一年後，濟陽哀王反相敗露，武帝開恩，只是削縣，哀王從此謹慎守國，終身無反心，林乾風則就此消失，他的名字再沒有出現過。」
堂堂太傅，剛剛平定一場叛亂，本應在北方屯兵，卻只帶少量衛兵回京，沒有旗鼓儀仗，入住驛站時也不報出真實姓名，當然不會是奉旨回京，崔宏冷冷地盯著楊奉，開始認真考慮「血濺當場」的後果，門外全是他的人，他本人也有兵器在身……
崔宏沉下臉，「楊公仗誰的勢，特意前來污衊於我？崔某不才，卻也知道潔身自愛。」
楊奉拿出一份又一份供狀，按時間排序，都是各諸侯國曾經接待某
「太傅將行事之權交給那個步蘅如了？」
「楊公不是在齊國追捕逆賊餘黨嗎？怎麼會來這裏？」崔宏決定聽一聽中常侍要說什麼，卻沒打算接受，更無意說出自己的秘密。
崔宏終於下定決心，他悄悄返回京城本是為了將外甥推上帝位，現在卻要阻止這一切，「好，這就出發。」
崔宏再度沉默。
雨已經停了，地面上的積水還不少，可是急著趕路的人不在乎這些，崔宏和楊奉分別命令自己的手下備馬上路，崔宏的馬已經倦極，楊奉分出幾匹，又從驛站徵用數匹，總算夠用。
「我要讓太傅看幾份供狀。」
楊奉微微一笑，「太後面前？太傅不會是奉旨回京吧？」
「楊公離京才一兩個月吧，就能收集到這麼多的供狀？從南到北的諸侯王幾乎一個沒落。」
楊奉繼續道：「亂世出英雄，唯有天下大亂，才有改朝換姓的可能。崔太傅，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大楚若亂，崔氏必亡。」
「望氣者到處都有，京城裡也有，數量更多，這能說明什麼？」
門開了，楊奉的一名隨從捧著木匣走進來，身後寸步不離地跟著兩名衛兵，隨從將木匣放在桌上，向太傅和中常侍行禮，躬身退出，衛兵沒有馬上離開，等楊奉打開木匣，露出裏面的
楊奉笑了笑，指著太傅面前的供狀，「太傅可以看一看，至少四位諸侯王接待的望氣者相貌出奇地一致，『身高八尺，鬚髮皆白，方臉，左眉中有一紅痣』，太傅覺得眼熟嗎？」
房門緊閉，崔宏的十幾名衛士守在外面，不用擔心有人偷聽。
門外就是太傅的衛兵，更遠一些卻都是楊奉的隨從，數量還要更多一些，一旦僵持，崔宏占不到便宜，於是他笑了，「楊公智勇雙全，可敬可佩。好吧，假設我與淳于梟相識，假設我是私自回京，楊公想對我說什麼？」
崔宏猶豫了一會，大聲道：「讓他進來！」
楊奉在後，崔宏在前，向外面走去，幾步之後崔宏停下，轉身道：「步蘅如、淳于梟或許是騙子，但望氣不是，真的有人望氣很准，當今陛下……」
楊奉搖頭，「望氣者的意圖不是賞賜，更不是輔佐某人稱帝，而是天下大亂，越亂越好。」
崔宏一驚，也站起來，低頭看去，木匣底部居然橫著一柄出鞘匕首，寒光閃耀，不由得又是一驚。
「嘿，楊常侍打定主意要將我說成逆賊同夥了？也好，咱們一塊進京，在太後面前說個明白。」
楊奉盯著崔宏，好像對方只是一名落魄的小官，「還是我來開門見山吧，太傅是什麼時候與淳于梟結識的？」
崔宏沉默片刻，「不管這些望氣者是不是一個人，意圖是什麼呢？勸說諸侯王造反，得些賞賜嗎？」
崔宏點點頭，開始後悔了
雨更小了，只剩下淅淅瀝瀝的聲響，偶爾變得急促，那也是屋檐上積攢的雨水傾泄而下。
楊奉上馬，表面鎮定，其實已是心急如焚，羅煥章乃是帝師，有資格進宮，這意味著京城的形勢比他預想得還要危險，年輕的皇帝能度過此關嗎？
杜摸天、杜穿雲和鐵頭胡三兒都被五花大綁，站在不遠處的廊下，身後立著三名持刀隨從，只需一聲命令，就要揮刀殺人。
崔宏終於開口，「我認識的望氣者名叫步蘅如，四十一歲，頭髮還很黑。」
門外響起衛兵的呵斥聲，楊奉道：「是我的人，將供狀送來了。」
「供狀？」
「太傅可以調轉方向，立刻返回北地，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京城的事情交給我處理，有太傅在外領兵，東海王和崔家都不會有事。或者太傅也可以與我一道返京，將隱藏的逆賊一網打盡，建立奇功一件。」
杜摸天等三人吃了一驚，崔宏不認得這三人，更覺古怪，打量楊奉，越發弄不清這名太監的底細了。
「我猜測，從那時起，這位望氣者的弟子開始增多，有些地方不需要他親自出馬了。」
楊奉衝著三名俘虜大聲說：「此去函谷關半日路程，若是真有同伴敢來搭救，我放你們一馬，若是沒有，就怪你們自己瞎眼，與其苟活於世，不如今夜就做刀下之鬼。」
楊奉想了一會，「沒錯，戰事一起，太傅不可能再與淳于梟見面，那就是在齊王起事之前了，可那時候淳于梟尚在齊國，
崔宏睜大眼睛，顯露出明顯的驚訝，「你……」
楊奉拿出第一份供狀，在桌上緩緩推給崔宏，「我與右巡御史申大人遍巡關東諸侯，申大人宣諭聖旨，我負責查找叛亂的跡象。這是臨江王府中數人的供狀，眾妙三十一年前後，一位名叫方子聖的望氣者曾是臨江恭王的座上賓，恭王早薨，方子聖無功而退。」
崔宏沒再說下去，推門而出。
「太傅如果還記得的話，桓帝登基的頭一個月，曾頒旨要求各地清查本鄉豪傑的動向。」
「眾妙三十一年？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最後一份供狀來自齊王的手下，望氣者淳于梟于眾妙四十一年，也就是武帝駕崩的那一年出現在齊王府，四年之後，齊王起兵造反。
楊奉道：「人雖不同，話卻相似，無非某地有天子氣，被黑氣所圍繞，起伏不定，若能當機立斷，並得貴人相助，天子氣必定衝天而起，若是猶豫不決，天子氣將被壓制，再無出頭之日。」
兩人隔桌對面而坐，除了當朝宰相，崔宏還從來沒給過其他臣子如此禮遇，此時的他，不是正一品的太傅，也不是率眾數十萬的大將軍，只是一名冒雨投宿的旅人，身上還在滴著雨水。
楊奉猜到了太傅的心事，掀開一邊衣領，露出裏面的甲衣，表明自己做好了準備，濺出的鮮血絕不會只是他一個人的。
楊奉遵守承諾，一直留在崔宏身邊，期間只是將木匣交給一名隨從，隨從接匣之後問道：「那三個人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