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夜色籠罩
「陛下不喜讀書，當初我就知道……」郭叢皺眉想了一會，「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城外，還有一個人以凝望同一片黑夜。
崔宏嘆了口氣，「我不能陪楊公去了，我得即刻進城，阻止崔家人稀里糊塗地幫助淳于梟，我帶來的這些衛士雖然不是頂尖高手，但也堪一用，請楊公帶去吧。」
「一看你就不懂江湖規矩，找一位知名的大俠，客氣點請他幫忙，大俠肯定能讓趙千金乖乖交出欽犯，一個人也不用死。」
「我叫劉昆升，是一名宮門郎，家就住在附近，我二哥鄰居家的張文古曾經受教於郭先生門下，對您讚不絕口……」
天邊微亮，楊奉駛出了七八里，突然勒住韁繩，調轉馬頭望向京城，神情劇變，「我上當了！」
韓孺子毫不退卻，在三人臉上一一掃過，對桂月華說：「你明明有幫手，之前為什麼非要一個人去抓我呢？」
「那你要是打敗了呢？這兩位會車輪戰嗎？你們會放我走嗎？」韓孺子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
「可你受傷之後還是找來了幫手，說明你不那麼自信了，如果那個人現在光明正大地站出來，你會同意單打獨鬥嗎？」
郭叢老眼昏花，側身讓老僕將燈籠遞過來些，接過寶劍送到眼前仔細看了一會，突然臉色一變，「此劍怎會在你手中？」
另一名江湖客開口道：「俊陽侯將這麼重要的任務交託給咱們，不是為了跟皇帝聊天，少說幾句，等殺死那名女高手再說。桂教頭，真的只是一個女人嗎？」
「他派來三個人，拿著一張
「你、你這個太監……」胡三兒憤怒不已，連倦意都沒了，卻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
楊奉沒理他。
楊奉整整兩晚沒怎麼睡覺了，一直在騎馬賓士，每至一處驛站就換一批馬，如此馬不停蹄，終於在後半夜望見了京城巍峨的城牆。
他垂下目光，低聲道：「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可我的確是『昏君』，因為我頂著皇帝的稱號，卻沒有擔起皇帝該負的責任。」
韓孺子向窗外望去，漫漫長夜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崔宏與接頭人約在城外的一家客店相見，他帶走了大部分衛士和所有太監隨從，杜摸天爺孫也跟去了，只有受傷的鐵頭胡三兒和兩名衛士留在中常侍身邊，騎在馬上，遠遠地望著客店。
兩人出門，一個七八十歲，一個年過五旬，卻都懷著少年人才有的興奮，闖入茫茫黑夜。
桂月華臉色一沉，沒有回答。
宮門郎劉昆升奔跑在寂靜的街道上，滿頭大汗，早晨起床的時候，他絕未想到老上司會被莫名其妙地奪印，更想不到自己能見到皇帝並接受密令，抱著據說是太祖留下的寶劍，滿城尋找可信的大臣。
「被新任中郎將花繽抓走了，花繽白天的時候
「陛下人呢？」
「不到十個人，不過都是江湖上的高手。」
花繽看了看桂月華等人，「天亮時若是還不能引來那位高手——就不必等了。」
「淳于梟人呢，問到了嗎？」楊奉只關心這件事。
安靜的夜裡突然響起咚咚的敲門聲，誰家攤上這種事都會感到驚恐，可敲門人遲遲不肯放棄，宅內只好出來人詢問。
桂月華惱怒地嗯了一聲。
「你想說自己只是傀儡嗎？」大漢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齊王叛亂，抓捕參与者也就算了，為什麼要連坐他們的親友？這些人根本不是叛亂者，甚至夾道歡迎朝廷的軍隊。」
店門打開，一群人從裏面走出來，當先者正是太傅崔宏。
「誰？」聲音膽怯而無奈，像是被迫出來的。
俊陽侯匆匆下樓，三名江湖人冷冷地盯著皇帝。
大漢哈哈大笑，「昏君就是昏君，跟年齡沒關係。」
「懷陵離京城不遠，那裡駐紮著一支軍隊，咱們現在出發，天黑前就能圍住淳于梟。」
桂月華白凈的臉上幾乎要沉出水來，「敗給偷襲並不丟人。」
楊奉給崔宏留下兩名衛士和兩名隨從，帶著其他人直奔懷陵。
「將這些人的女眷收入後宮，也不是你的旨意？」
崔宏沒有舉手示意，而是翻身上馬，很快馳到楊奉面前，臉色陰沉，「淳于梟沒來。」
他已經兩次撞上巡城兵丁了，每次都擺出宿衛軍官的架子，才免於被捉，可是這樣毫無目的地跑下去終歸不是辦法。
楊奉發現自己犯下了嚴重錯誤，他本想讓
楊奉扭頭冷冷地掃了黑大個兒一眼，「江湖規矩就是討價還價、就是和稀泥，我今天要欽犯，你們明天給，我要淳于梟，你們給我一名他的弟子……別以為我不懂，想活得自在，按規矩來，想做大事，就得打破規矩。」
楊奉大失所望，「他很狡猾。」
「我是宮裡的人，來找郭先生。」劉昆升說，只聽門內砰的一聲，似乎有人摔倒，劉昆升急忙補充道：「不是抓人，是有要事相商。」
劉昆升幾句話就說完了，「宮裡有逆賊將太后劫持，陛下逃出內宮，將寶劍託付與我，命我尋找認得此劍的大臣，可我沒處找，就想起了郭先生……」
崔宏若是發現自己被淳于梟欺騙，出來之後就會與楊奉聯手，若是覺得一切順利，在店門口一揮手，兩名鐵甲衛士將會砍掉中常侍的腦袋。
楊奉有點猶豫，可他太想抓住淳于梟了，「好吧，崔太傅明白就好。」
皇帝做出承諾，要為無辜被殺的豪傑正名，花繽哼了一聲，「陛下對江湖一無所知，更不知『俠名』為何物，談什麼正名？」
韓孺子的眼睛都乾澀了，也不肯眨一下，「真是奇怪，你們為什麼總說我是昏君？我連……」
韓孺子還想爭辯，突然想起皇太妃說過的話，太後為了日後廢帝方便，替皇帝製造了不少劣跡，這些劣跡恐怕不都是記在內起居注里，也有一些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韓孺子搖搖頭，「我只是對江湖規矩感興趣而已，那個
他有點理解羅煥章等人的憤怒了，帝王的「家務事」影響到的可不只是家裡人，還有許許多多無關的百姓。
劉昆升終於想到一個人，於是不顧疲勞跑進一條幽深的巷子。
「他去了懷陵，據說他被宮裡的幾名侍衛盯上了，要將這些人引入埋伏一舉殲滅。」
他還不知道宮裡發生的變故，只知道淳于梟的野心很大，不會扶持任何一名韓氏子孫為皇帝。
大漢根本不相信皇帝的話，重重地哼了一聲。
桂月華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桂某縱然學藝不精，也不會害怕一個女人，她若敢出來，我願與她一對一公平比武，要是我輸了……」桂月華不能承諾釋放皇帝，抬高聲音說：「今天就死在這裏！」
「當然。」
「等等。」郭叢揮手示意老僕回院中去，然後伸手將劉昆升拉進來，關上門，另一隻手緊緊握著寶劍，低聲道：「可以說了。」
「認得此劍又能號令群臣的人只有一個，宰相殷無害，據說他逃出勤政殿躲了起來。」
大漢以為皇帝看到了什麼，幾步跑到窗前，只見夜色籠罩中的皇城巋然不動，哪有半個人影？
「郭先生知道殷宰相在哪？」
肩頭受傷，加上長途奔襲，鐵頭胡三兒萎靡不振，卻不肯輸給一名太監，努力睜大雙眼，說：「趙千金是個講義氣的好漢，都是江湖上的朋友，難道求到自己頭上也不幫忙嗎？就算他收藏欽犯，你也不應該殺死他。」
楊奉必須冒這個險，還必須給予崔宏自由選擇
郭叢嗯了一聲，「我老了，管不了大事。」說罷就要關門。
劉昆升大喜，「他認得此劍？」
一名大漢上前，站到皇帝面前，兩隻牛眼死盯著皇帝，「你這個昏君倒是伶牙俐齒，或許我們不用等到天亮，現在就動手，看看那個偷襲者敢不敢出來。」
韓孺子驚訝地說：「我連聽都沒聽說過，後宮……我才十三歲！」
劉昆升長舒一口氣，「我猜郭先生曾在禮部任職，應該認得此劍，我是……」
郭叢聽糊塗了，但是知道並非抓人，心中稍安，又打開一點門，「停停，你就說為什麼來找我吧。」
「我不知道，但是國子監生員當中總有人知道。」
「你珍惜臉面，不肯以多敵一，就像俊陽侯珍惜俠名一樣。」韓孺子自問自答，覺得江湖人很難理解，轉念一想，江湖人求名、朝堂大臣求權，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可你戰敗了，豈不是更丟臉面。」
劉昆升向門內瞧了一眼，看到一名老僕哆哆嗦嗦地站在主人身後，於是低聲道：「事情不小。」
劉昆升急忙取出腰間寶劍遞過去，「郭先生認得此劍嗎？」
「淳于梟帶著多少人？」
崔宏又嘆了口氣，「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儘可能保住崔家，不要給淳于梟陪葬。」
「那不是我的旨意。」
良久之後，院門稍稍打開，前國子監祭酒、前太子少傅、前禮部祠祭司郎中，曾向皇帝講授過《詩經》的老先生郭叢站在門內，警惕地打量來客：「我不認得你，你是……你是宿衛軍官，怎麼會來找我？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