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願望
那一天。京城封閉全部城門。禁止任何人進出，城上守兵劍拔弩張。
何逸睜大眼睛，「這比打板子還嚴！倦侯放心，我絕不會出錯。」
張有才抱著一摞簿冊、紙張進來，往書案上一放，說：「上完課了嗎？」
「哪敢啊？一兩油、一截蠟燭對不上，也要挨板子的。」
光是提起酒字，老太監就在吧嗒嘴，笑得更尷尬了。
楊奉不知道倦侯的心事，扭身向門口說：「進來吧。」
楊奉揀出一張邸報，推到倦侯面前，韓孺子拿起快速瀏覽了一遍，「崔宏這就認輸了？」
「嗯。」
中司監景耀受到指控，稱他是導致兩名太子冤死的罪魁禍首之一，他一直躲在南軍營地，崔宏保護了九天，終於將他交了出來。
「去拜師學藝嗎？」張有才眼睛一亮。
「咦，你又要丟下我一個？」韓孺子發現了，一旦事情比較繁瑣，楊奉總會丟下不管。
「受到排擠了唄，上司總想將何三叔弄走……」張有才替老太監答道。
第四天，新任北軍大司馬韓施在城外閱兵，一向以懶散聞名的北軍居然聚齊了七八成，在訓練了一個上午之後，近十萬名將士面朝城牆山呼萬歲。聲震數里。
「大臣們無論派別，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君臣相輔，各管一片，就像是夫妻，至於誰是夫誰是妻，大臣和皇帝的想法可能不太一樣。君臣可以相處愉快，也可能鬧矛盾，但不管怎麼說，不準外人插足，太監就是外人。」
韓
韓孺子忍住笑，楊奉坐在屋子裡就能大致猜到太后等人在想什麼，卻弄不清小小一座侯府的賬目。可他沒資格嘲笑楊奉，他自己也看不懂，能看懂也不感興趣。
「你去過勤政殿，如果你是議政大臣，會喜歡那個掌握寶璽的太監嗎？」
失去的戰鬥力不可能立刻恢復，但是北軍的舉動還是帶來巨大影響，南軍對太傅崔宏的支持不那麼堅定了，越來越多的將士記起了鉅太子擔任大司馬的日子。
「太后利用齊王謀逆一案在朝中抓捕了不少人，大臣們都沒有反對，卻對一個名掌印的太監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後快。」韓孺子並不同情景耀，只是發出感慨，慢慢理解了父親桓帝對大臣的懼意。
「太后不算外人嗎？」
「那就更好了。」張有才長出一口氣，他更忌憚楊奉而不是主人，「何三叔從前在……」
「還好你只是倦侯。」楊奉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然後道：「這些太監與宮女自願出宮必有所求，你處理一下吧。」
「下午我就出去聘請一位。」楊奉無奈地說。
韓孺子正在看的邸報是崔宏的第五道奏章，昨日送達。
楊奉放下手中的邸報，「我說過，必要的時候整個天下都得『連累』，太后仍然信任景耀，可是不得不犧牲他，以換取大臣們的支持。
崔宏妥協了。不是一下子，而是一步步慢慢來，先是上書為自己擅回京師請罪，得到原諒之後，他也加入為前太子洗冤的行列，建議封韓施為王，而不是冠軍侯。這一建議被太后駁回。
楊奉抬手示意張有才不用說了，「得有一位賬房先生處理這些事情。」
張有才高興地答應一聲，連跑帶跳地出去了。
「我希望學武功，今後能當您的侍衛。」
距離太后選出新帝已經十天，鏞太子的遺孤韓射尚未正式登基，這也是京城內外最為緊張的十天，太后出招，大家都在等太傅崔宏做出回應。
「劉介是個純粹的掌璽之人，每天將寶璽送給皇帝，然後再收回，自己從來不在大臣奏章上蓋印。」
「咱們這兒的賬目沒那麼複雜，規矩也沒那麼嚴，可要是出錯——」韓孺子想了想，「罰你至少一個月不能喝酒。」
何逸苦笑數聲，「謝謝有才替我遮護，可是對主人我得說實話，呃……其實我是因為好酒，受不了宮中規矩太嚴，所以……」
邸報三五天一送，上面全是朝廷近期的重要公文，遠離皇宮之後，楊奉只能了解朝中動向，雖然有點滯后，總比一無所知強。
韓孺子抬手制止張有才說話，對老太監何逸說：「你曾經在宮裡管過賬目？」
書房裡煥然一新，椅子上鋪著褥墊，書案上擺好了筆墨紙硯等物，新買來不久的書堆在地上，有一些還沒有開箱，韓孺子要
楊奉對宮裡的太監不是特別熟悉，想了一會，說：「把他叫來。」
楊奉哼了一聲，拿起幾張紙掃了一眼，立刻感到頭疼，「怎麼每天都有這麼多的銀兩支出？」
「我得出去打聽情況……」楊奉含糊地說，起身走了，韓孺子叫都叫不回來。
韓孺子笑著搖搖頭，「原來的中掌璽劉介呢？他是怎麼做的？」
他將主人與楊奉的每日議論當成授課，輕易不敢打擾。
下過幾場雪之後，京城迎來難得的一個大晴天，楊奉卻毫無察覺，坐在書案對面，一張張地仔細查看剛剛送來的邸報。
「只是燈火司，那裡日常損耗比較多，老奴記過十幾年的來往賬目。」
「景耀真的害死了兩位太子嗎？」
「你們隨我出宮，我很感激，正好趕上今天我心情好，想要滿足你們的願望，儘可能，不是一定，說了，我想辦法，不說，那就算了，今後永遠不要再提。」
楊奉笑了一聲，「鉅太子、鏞太子的死因我不是特別了解，可我知道，當皇帝想要殺一個人的時候，用不著自己找借口，總會有無數的人揣摩聖意，主動提供借口，景耀能升任為中司監，自然沒少做這種事情，但他不是唯一一個。」
「哈，楊總管，都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您都當家了也不知道啊。咱們這兒怎麼也是一座侯府，上上下下近百口人，每天光是吃喝……」
白天，楊奉一多半時間都待在書房裡，與倦侯討論朝堂形勢，基本上都是他說，偶爾提出一兩個疑問，足夠韓孺子想上一兩天。
整個朝廷的格局為之一變。崔家不再是帝位不可或缺的參与者，楊奉對太后這一招讚不絕口。卻一直沒有弄明白太后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找到這兩人，又與大臣達成一致的。
張有才吐下舌頭，沖楊奉笑了笑，「宮裡出來這麼多人呢，沒準有人會算賬。」
城門一連封閉了三天，就算死人，也只能暫時存在家中，不能送到城外埋葬。
張有才帶著一名乾瘦的老太監回來，沒見到楊奉，感到很驚奇，「楊總管呢？」
可崔宏畢竟掌握著京城最為精銳的南軍，仍然能與太后斗個魚死網破，尤其是韓射剛被立為太子的那一天，鉅太子遺孤韓施的影響力還沒有完全發揮出來，南軍仍然服從崔宏的命令。
「所以太后必須緊緊抓住一名傀儡。」楊奉沒再說下去，大楚朝廷風雨飄搖，人人都看在眼裡，可是誰也不知道大廈究竟會不會倒掉、何時倒掉，「眼下朝廷總算暫時穩定，如何應對北方的匈奴將是下一個挑戰。」
韓孺子對這名老太監有印象，沖他點點頭，「不用他，我自己能做主。」
如果我是皇帝……韓孺子忍不住想象自己會怎麼做。
張有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一塊出宮的何逸何三叔從前在宮裡記過賬。」
秋天的時候，匈奴果然大舉入塞，掠走了一些人口與財物，但沒
韓孺子一點也不喜歡景耀，可這時心裏卻生出一股寒意，大臣們表面上馴服，對闖入自己地盤的外來者卻是心狠手辣。
韓孺子轉向張有才，「說吧，你出宮之後的願望是什麼？」
「我以為景耀忠於太后，太后也信任景耀。」韓孺子對這件事一直沒有想得特別明白。
楊奉冷冷地說：「別耍心眼，說吧，是誰？」
韓孺子不懂賬目，問不出細節，所以他問：「記賬並非重活兒，你為什麼要跟我出宮呢？」
韓孺子也笑了，「你在宮中記賬可曾出錯？」
張有才沖倦侯擠眉弄眼，韓孺子道：「有話你就說，難道你有現成的人選？」
「可大臣們偏偏不喜歡他。」
張有才在自己腦門上彈了一下，笑道：「主人要是這麼說，我還真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張有才的眼睛瞪得更大，「主人不相信……主人懷疑我……」
崔宏完全有理由憤怒，通過太監景耀，他已經與太后暗中談判了五個月，卻得到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結果：東海王不僅沒當上皇帝，甚至連競爭帝位的資格都變弱了，要排在廢帝韓栯、鉅太子遺孤韓施以及鏞太子遺孤韓射之後。
韓孺子大笑，明知這個小子只是嘴甜會討好人，心裏還是很受用，起身道：「何逸，你把積累的賬目處理了，然後問問所有出宮人的願望，等我回來處理。張有才，跟我出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