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師出有名
當天下午，柴韻帶著兩名隨從應邀而至，一進雅間就拱手笑道：「倦侯挺會選地方，不歸樓不錯，前些年我常來，可這裏的酒太素，我們現在常去南城的蔣宅和城外的逍遙庄，那才是好地方，酒好，人也好。」
「我還有一件事要問。」
張有才搖頭。「可我見過，不只一次。」
「感覺好點了嗎？」韓孺子問。
杜穿雲抬頭說：「放心吧，爺爺，我出手有分寸。」
「那就空手。」杜摸天對孫子從不客氣，「劍客是那麼好當的嗎？爭強好勝、嗜殺無度，那是用劍的混子。不是劍客。」
「跟我來。」韓孺子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兩人站在自己的臥房門口傾聽，裏面的侍女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女主人悄悄離開，更不知道倦侯夫婦正像小偷一樣站在外面。
柴韻微微一愣，「他有什麼不同意的？那老兒巴不得能與崔家結親。」
屋子另一頭，韓孺子正在與杜摸天交談，這麼大的事情，他不能向杜穿雲的爺爺隱瞞。
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嘲笑自己了。
兩人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喁喁細語，不覺月過中天，崔小君靠在倦侯肩上睡著，韓孺子將她輕輕抱起，送回卧房，住在外間的侍女一無所覺。
張有才低聲道：「原來你沒真殺過人。」
「不忙。」韓孺子伸手將夫人拉進來，轉身去找火石袋子，「我來點燈。」
書房裡很黑，近乎伸手不見五指，韓孺子還很精神，不想這麼快上床睡覺，坐在椅子上無意識地晃動雙腿，一遍遍地自問
「好，倦侯此言深得我心，不就是玩嘛。像咱們這種人，當官不願意到處磕頭，經商捨不得這張臉，也受不得風霜，人生一世，無非就在這骷髏世界中走一遭，結交三二知己，遍嘗世間美味，採摘閨中芬芳，一個字，玩唄。」
「反正我也成不了絕頂高手，偷懶一兩次沒關係。」韓孺子攬住她的脖頸，崔小君笑著躲避，外面的侍女敲門進來了，看到倦侯也在床上，不由得一呆。
「抱歉，昨晚打擾你練功了。」
「你害怕了？」韓孺子握住她的雙手。
「倦侯尚未入睡嗎？」
崔小君笑著點頭，確實，倦侯府更像是屬於她的家了。
「嘿，你才斗過幾次，就敢說自己有分寸？打架不是比武，就算是經驗豐富的老劍客，也保不齊失手。」
韓孺子起身，鄭重地接過短劍，「我不會讓此劍蒙羞。」
老劍客笑笑，轉身走了。
「誰？」
韓孺子已經通知孟娥，接下來，他要準備加入柴韻和崔騰的決戰，如果這隻是勛貴子弟之間的一場胡鬧，他希望能藉機與更多人接觸，如果這是東海王策劃的陰謀。他要給東海王一個教訓。
「離前面的屋子遠點，杜穿雲住在那，他說自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而且房門上有機關，我覺得他在吹牛。可是……今天就不考驗他了。」
老爺子並不驚訝，淡淡地說：「玩玩就好。別惹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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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進進院子往後走，越往後住的人越少，他們的臥房在第三進，正房、廂房加在一起也只住了四五個人。
次日一早，韓孺子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崔小君的笑臉。
「他可以回家。可我聽說他家中的老婆很厲害，所以他寧願住在這裏。」
「初時如籬上麻雀，展翅飛起又如南遷鴻鵠。忽忽焉已是大鵬一飛衝天——這是鄭府尉。」
崔小君拽住倦侯。「不用，我就是來看你一眼，待會就走。」
「這不是單純的打架，之前的林坤山肯定是東海王派來的，他在策劃陰謀，這次打架沒準也是他策劃出來的。」
「這個呼嚕像是在吧唧嘴，肯定是賬房何逸，他做夢也在喝酒哩。」
杜穿雲低頭不語，韓孺子覺得杜摸天的這些話是在說給自己聽的，但他也沒有吱聲。
崔小君笑著推他離開，「別在這兒說話，把人家吵醒了。」
「倦侯請說。」
「為什麼不呢？就當玩了。」
杜穿雲瞪他，卻沒有反駁。
兩人在廊下緩步行走，韓孺子一一介紹裏面住著什麼人，講解他們的鼾聲特點。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倦侯露面，杜穿雲出劍，一切水到渠成，我打聽過了，崔騰那邊沒有高手，把他捉來好好羞辱一番，讓他再不敢囂張，咱們也算是揚名了。」
「有時會覺得睡覺的地方不屬於自己。」
「倦侯決定了嗎？」柴韻直接問道。
杜穿雲剛磨好劍，十分滿意，看著膝蓋上的木棍。大
兩人客套一番，坐下喝酒聊天，隨從站在一邊捧場，得到主人的暗示之後，都退出雅間。
外面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韓孺子假裝聽不懂，笑道：「人好有什麼用，我又不能對著掌柜、夥計喝酒。」
還是沒有聲音，韓孺子無奈地搖搖頭，只好坐下，喃喃道：「就當她同意了吧。」
後花園里不住人，經過崔小君一個多月的打理，這裏已經初具形態，種種奇香異味在夏夜裡隨風飄蕩，夫婦二人不用再像小偷一樣躡足潛蹤了，並肩走在甬路上，捕風聞香，傾聽蟲鳴蛙唱。
崔小君笑了笑，她只穿了貼身的小衣，看上去分外單薄，「我睡不著，就想過來看看，你要是太忙……」
崔小君微微扭過臉，「不怕。就是……就是……」
「他不會回家嗎？」她小聲問。
「這是曾府丞。」韓孺子小聲說，「他今天肯定喝了不少，連呼嚕聲里都有酒味。」
崔小君斜眼打量倦侯，韓孺子忙補充道：「我和他不一樣，他總也不回家，我十天才有一天住書房……」
到了床上，崔小君仍然緊緊抱住他的一條胳膊，韓孺子合衣而卧，希望這一刻能夠永遠持續，思緒卻不由自主又轉到了得而復失的帝位上，他最清楚不過，崔小君的恐懼是有道理的，倦侯府只是暫借給他們的施捨之物，說不定哪一天，一切都會被奪走。
「躲在遠處，就只能等著東海王發招，反而更容易受傷，不
「哈哈，倦侯真是有趣。」
「大國師出有名，小民行必有因，當初刺殺楊奉是為朋友報仇，你什麼時候見過爺爺無緣無故打架？」
韓孺子一笑，攜著她的手，繼續今夜的小小探險。
杜摸天起身向倦侯拱手告辭，沒多久又回來了，扔給杜穿雲一根硬木棍。長度與短劍相差無幾，「用這個。」
杜穿雲已經準備好了，找出自己的短劍，一遍遍打磨，聲音尖銳刺耳。讓站在一邊的張有才臉色變幻不定，「你、你真要殺人啊？」
「明知是陰謀，你還要湊過去？」
「歸義侯同意崔家的求親了嗎？」
倦侯府很大，人卻不多，此時都已休息。整個府中寂靜無聲，韓孺子帶著妻子在環廊下悄悄行走，在一間廂房門口停下，裏面的呼嚕聲抑揚頓挫。
「你也有這種感覺？」崔小君抬起眼睛，反射出一絲月光。
杜穿雲無奈地收起磨好的短劍，拿起木棍，嘆了口氣，「好吧，就用它，就算對方真刀真槍，我也絕不濫用兵器，頂多挨幾刀，死不了。」
看過的史書越多，韓孺子想得越明白，廢帝只在一種情況下可能平安度過後半生，那就是新皇帝地位穩固，普天之下再無異心，廢帝自然會遭到遺忘，可大楚的現狀與之相差十萬八千里，那個胖乎乎的小孩連爭奪皇權的資格都沒有。
柴韻又愣了一會，突然大笑道：「你他娘的真是聰明，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去哪？」崔小君一步一停，還是跟著出屋了。
「當然。
「磨牙、說夢話，這個是張有才。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訴他真相，他以為自己是這世上睡覺最安靜的人。」
「嘿，那是兩回事。」杜穿雲拔下一根頭髮，對著劍刃吹過，看著兩截頭髮飄落，稍微滿意。
「玩就好好玩，我可不想輸。」
書房裡沒有聲音，韓孺子站起身，「還在嗎？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孟娥很少問東問西，這回卻要問個清楚，「你去打架，想讓我暗中保護你？」
居然是夫人崔小君，她極少來書房，入夜之後的到訪這是第一次，韓孺子十分意外，急忙起身，摸黑走到門口，打開房門，看到她一個人站在外面，更覺意外，「你怎麼來了？」
「她睡著之後一點聲音也沒有。」崔小君用極低的聲音說，「每天晚上我都想起來到外屋去看一眼。」
「我有一個主意，如果歸義侯同意親事，咱們就說崔騰迷戀匈奴女子，對大楚不忠，如果歸義侯不同意，咱們就說崔騰仗勢強娶，總之咱們是路見不平、仗義而為。」
杜摸天從孫子手裡奪過短劍，送到倦侯面前，「請倦侯保留此劍，用與不用，由倦侯決定。」
崔小君噗嗤笑出聲來，屋裡的呼嚕聲稍弱，她急忙以手掩口，沒一會，呼嚕聲又起。
杜穿雲茫然不解，「我跟著爺爺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他居然相信你而不相信我！」
韓孺子對張有才說：「禮尚往來，去衡陽侯府請柴小侯前往西市不歸樓一聚。」
「爺爺，你還帶我當過刺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