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來與現在
「一無所有的人不免貪婪些，見諒。」
「陛下不想要這些幫助嗎？」
「見到人了？」雖然屋子裡沒有外人，韓孺子也不想隨便提起與楊奉有關聯的人。
「行伍戰陣之事我不懂，可我知道，訓練一隻軍隊至少得半年時間，陛下就算一刻不休，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將這些人變成將士。」林坤山上前兩步，低聲道：「此次起事的關鍵在於民心，而不在這區區幾百人，陛下振臂一呼。響應的人越多，日後越安全，崔家縱使掌控南軍，也不可能與整個天下對抗。」
林坤山收起笑容，與韓孺子對視了一會，「楊奉，我們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在不遺餘力地追捕望氣者。恩師很敬佩他，希望能與他和解。楊奉重視陛下，甚至自願出宮輔佐陛下，恩師說。望氣者得與楊奉爭奪陛下。」
林坤山撓撓頭，苦笑道：「陛下真是要將我榨乾啊。」
林坤山也笑道：「陛下所言越來越費解了。」
「陛下將自己也當成騙子？」林坤山驚訝地說。
韓孺子不願在金純忠面前流露出明顯的情緒，正要感謝他，覺得有些不對，「你還有話要說嗎？」
林坤山嘿嘿乾笑幾聲，「如此說來，咱們都是騙子。」
最後一隊義兵回寨，帶來一匹馬和一名嚇破膽的步兵尉，他眼裡已經分不清誰是官兵誰是亂民，見誰都說「大王饒命」。
寨子里房間不足，俘虜都被關在豬圈裡，養的豬昨天就被吃光了。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韓孺子笑了笑，「我見過的騙術不多，在史書中倒是讀過一些，自己總結一下，
「嗯，咱們都是騙子，起碼在事成之前都是騙子，都在用虛無縹緲的未來換取切切實實的現在。」韓孺子笑了笑，「我要的『現在』是這隻小小的軍隊，東海王要的『現在』是我的名聲，他不會讓我當十年皇帝，我會在這次起事中殉難，或許就在皇宮大門為我敞開的那一刻。」
「我問過三個人，稱他『不要命』的時候，他也沒有否認。」
林坤山大笑，沒有接話。
對韓孺子來說，倒是省下幾十個人的午飯，能夠分一點給俘虜。
就是這樣了，韓孺子大失所望，看來非得是他本人親自去，不要命才肯代為傳信，的確非常謹慎，卻壞了大事。
「聽說什麼？」
「是嗎？」韓孺子的這些想法其實來自於楊奉，一旦將望氣者想象成為某個勢力廣泛的「幫派」，他發現許多疑惑都可以迎刃而解，「崔宏是朝廷重臣，東海王從小生活在王府里，是怎麼與瘋僧光頂聯繫上的？光頂在寺廟中藏身多年，應該不願意向官員顯露真實身份吧。」
「就看事成與否吧，齊王當初若是奪得天下，淳于梟就是未卜先知的神仙，齊王兵敗，你的恩師免不了被視為騙子。我也一樣，事成為帝，事敗，就是個騙子、是個笑話。」
「陛下還想知道什麼？」
「望氣者會幫助陛下，不讓東海王的計劃成功。」
「沒有，一個字也沒說，我還追上去多說了兩句話，他連看都不看我了。」
百余名濕漉漉的官兵心戰膽戰地走進寨子，發現擊敗自己的奇
「你見到的真是『不要命』？」
林坤山獃獃地想了一會，勉強道：「好吧，就按陛下的意思來，盡量讓東海王遠離戰場吧。」
「我看過望氣者的卷宗，一直在納悶，你們究竟想要什麼？」
金純忠的臉上仍有迷茫神情，「啊？我在城裡……聽說一些事情。」
主簿晁永思只得重新記錄名籍。門板被刮下去整整兩寸厚。
韓孺子沒有見這些俘虜，下令開飯，各隊輪流看守俘虜，雖然又跑了一些義兵，他卻不是特別在意，相信留下的人會更加忠誠。
「嗯……我覺得你還是沒有說出全部實話。」
不出所料，還是有人逃跑，甚至有一隻小隊的數十人在百夫長的帶領下全跑光了，許多義兵只是來看熱鬧、碰運氣，一旦發現真要起事，那可要冒掉腦袋的危險，才不管真皇帝、假皇帝，逮到機會就逃之夭夭。
「這個……嗯。沒錯，是我居中聯繫的。望氣者也算是江湖中人。」
「『小瞧』能讓事情變得簡單一點，比如我自己，向眾人許以事成之後的榮華富貴，索取之物卻是他們現在的效忠，以至性命。」
敲門者進來，前往京城與廚子不要命聯繫的金純忠終於回來了，一臉塵土與汗水，顯然經過長時間的急奔。
「明天一早我會出發，與瘋僧光頂會面之後——我要將東海王送往京北。」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問道：「東海王向我提出十年之約，
林坤山點頭。
輪到韓孺子發愣了，「他沒問你是誰？」
這是一場完勝，義兵沒有傷亡，官兵大量落水，被自己人傷著幾個。
「陛下儘管開口。」
「想要，但這些『幫助』對望氣者的益處更大，在幫助的過程中，望氣者掌握了越來越多的『民心』，沒錯，你們在為我傳揚名聲，可是傳揚者本身呢？是不是也取得了百姓的歡心？」
「往大了說，我們希望天下太平，往小了說，我們希望氣之術能夠為國所用，與觀星、卦卜一樣，入駐欽天監。」
「而且你要站在我和東海王身邊。」
韓孺子心中一喜，馬上又降低了期望，因為金純忠看上去有些迷茫。
韓孺子笑道：「其實你們已經得到想要的『現在』了。」
就這樣，一個下午又要過去了。
韓孺子想了一會，「現在我有點相信你了。」
「這個容易。我明白了，陛下是想安全奪回帝位，沒見到東海王，崔家輕易不敢對陛下動手。」
「這個問題我可回答不了。我只負責京城一帶，接觸的都是江湖人物，與朝中官員接觸甚少。」
「我擔心這隻義軍創建的時間太短。真到了戰場上，還是不堪一擊。」
「這就是我需要你做的，光頂聽你的話，請你讓他們盡一切努力保住東海王的性命，我可不想在這種時候讓崔太傅失去希望。」
韓孺子深感疲憊，已經不知該相信誰、該相信什麼。
「希望如此。」
「然後呢？他說什麼了？」
林坤山大笑。「恩師提醒過多次，說陛下年紀雖小，卻是智勇雙全，可我總是小
「現在？」
「楊奉並非自願出宮，而且他現在也不在我身邊。」
「不必。」
東海王冷眼旁觀。也不催促，天色將暗，林坤山忍不住了，來找韓孺子，客氣地請侍衛們離開之後，嘆了口氣。「陛下究竟在擔心什麼？」
「你相信嗎？」
晁化等將領在人群中行走，厲聲下令，要求所有人歸隊，同時檢查本隊士兵，多一個、少一個或者面孔不對，都要上報。
「陛下此言何意？」林坤山明顯一愣。
韓孺子搖搖頭，「你說的都是『未來』，我說的是『現在』？」
「哦？」林坤山顯出很好奇的樣子。
林坤山猶豫一下，搖頭。
「好吧，既然說到了這兒了，我就自作主張了。」林坤山露出下定決心的堅定神情，「就在這寨子里，有二十名武林高手，都是我找來的，待會叫來，給陛下當侍衛。」
林坤山略顯尷尬，「陛下這麼說可就小瞧恩師了。」
「有一件事你能做。」
「前往河北與光頂見面，你也要去吧？」
「我的野心沒有那麼大，只要保證我活著就行，不用十年皇帝，只需一年，我就再也不怕崔家和東海王。」
「陛下如果不希望……」
「騙子總是以未來的巨大利益換取當下的微小利益，被騙者一旦被巨大利益所吸引，就會忘掉手裡的微小利益，甘心交給騙子。」
「可這樣並不能除去崔家。」
「當然。」
「像楊奉這種人，不管兜多大的圈子，最後總能回到原處。」
金純忠點點頭，「見到了。」
林坤山愣了好一會，「陛下的想法……真
「可就是江湖中的勢力，你也沒有全部拿出來。我不相信東海王，他說什麼我都不相信，我需要你的保證，現在就能拿出來的保證。」
林坤山退出房間。
外面有人敲門，林坤山笑著告退，「一切如陛下所願，只希望陛下日後能記得望氣者所做的一切。」
韓孺子指向林坤山，「這就是望氣者所要的『現在』吧。」
「不不，你可以站在我身邊，我只是想，當瘋僧光頂遠遠看到咱們三人的時候，心裏真正信任並敬佩的人會是誰呢？我猜是你。一名神通廣大的望氣者。」
「望氣者枝繁葉茂，我依仗還來不及，怎麼會忘記？」
韓孺子繼續道：「比如淳于梟，蠱惑諸侯王造反，許以稱帝之後的巨大利益，在這種時候，誰會在意他作為諸侯座上貴賓所帶來的小小好處呢？」
金純忠正是為此而迷茫，「他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回後面炒菜去了。」
「匈奴和大楚開戰，楚軍大敗。」
「你剛才說想幫助我，可我知道，望氣者不只幫助我，還幫助崔家，以及之前的各諸侯王，我甚至沒開口，你們已經幫我在百姓中間樹立了好名聲，這可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大『幫助』。」
「望氣者暗中經營數十年，上至朝堂下至江湖，收穫應該不少了吧？」
戰勝者則是興高采烈，忘了列隊，擠在道路兩邊，拿戰敗官兵打趣。
「陛下到底想要什麼，再多的保證我真的沒有了，除非恩師立刻出現。」
林坤山大吃一驚，「京北可不安全……」
「然後你得去見崔宏，說服他相信東海王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