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私人部曲
「讓我從東邊進城，然後一聲不吭地跑了，也不通知我一聲，我從東城原路出來，划船回河邊寨，好傢夥，連老鼠都跑沒影了。我順著腳印追吧，到了官道上連腳印也沒了。碰到幾位老鄉，說是昨天有一群叫化子向城裡去了，我接著追，險些追過頭，在鎮上又聽說有一群乞丐義軍駐紮在附近，我馬上趕來，結果被攔住不讓進……」
韓孺子也有點同情東海王了，「崔太傅想殺你，你母親不會。」
「再多也養得起。」崔小君笑道，「我弄到一筆錢，等倦侯出發的時候，小杜教頭會送到軍中。」
不用人教，也無需提示，韓孺子要在這個夜晚留下一段永不磨滅的記憶。
「卷猴兒？你身板挺直的，為什麼要叫卷猴兒？」
「沒有，我還在納悶，今天怎麼沒人來催我進宮謝恩？」
「夫人說了，若論不安全，城裡城外都一樣。」張有才回道，夫人早料到倦侯會怎麼說了。
「我找他，就是他。喂，皇帝，讓我進去啊！」有人大聲喊道。
「怎麼了？」韓孺子對他的憤怒不明所以。
東海王沒聽到聲音，挪開雙手，在自己的床鋪上掃了一眼，「咦，為什麼你有新衣服，我沒有？新軍營的將官不知道我也在這裏嗎？」
午時過後，倦侯府又來了一批人，搬走帳篷里的雜草與氈毯，擺放簡易的床榻、桌椅等物，儘可能讓住處更舒適一點。
「唉，主人怎麼能受得了這種苦啊？」
「不是我伶牙俐齒，我在營里轉了一圈
「她要來？這裏不安全……」
帳篷外面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韓孺子一骨碌坐起來，眼前一片恍惚，使勁兒晃晃頭，終於想起自己身處何方，向對面看去，東海王睡得正香，側身躺著，一隻手捂住上面的耳朵，喃喃道：「放肆，何人在此喧嘩？」
韓孺子笑了笑，突然看到自己的床鋪上有一摞衣裳，他剛才迷迷糊糊地沒有注意到，走過去拿起來，果然都是自己的衣物，一塵不染。
「對了，我剛才撞見那個叫馬大的人，不知為什麼，他看見我之後特別生氣，嚷嚷了幾句，我哪裡得罪他了？」
「我也很幸運啊，你不知道我從小見過多少不成器的勛貴子弟……」
（本卷結束）
「因為……我爬樹的時候就沒這麼直了。」
「可是……」
洗澡、洗頭完畢，張有才服侍倦侯穿衣、梳頭、戴帽，一切妥當之後，他隨意地說：「有件事挺有意思，我聽到許多人在談什麼『皇後娘娘』，哪來的『皇後娘娘』？」
「夫人待會要來。」張有才說。
馬大一身塵土，頭髮亂蓬蓬的，瞪著眼睛憤怒地說：「好啊，真會玩啊。」
東海王又羡又妒，躲在遠處不肯過來，不久之後
「那我的確應該洗澡換衣服，可這裏諸多不便……」
天已經大亮，韓孺子驚訝地發現自己和東海王的靴子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他睡覺的時候沒脫衣服，穿上靴子，拖著僵硬的身體走出帳篷，陽光刺眼，他不得不低下頭。
韓孺子笑了笑，覺得張有才說得很有道理，他光想著「同甘共苦」，卻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百姓早已受夠了苦，只想要「同甘」。
「私人部曲？」
「他說什麼？」韓孺子緊緊握住夫人的雙手。
「沒用，她算是寄居在崔家，無權無勢，幫不了我。」
「對不起，我沒有遵守承諾。」韓孺子愧疚地說。
「是不要命到府上了？」
馬大一通抱怨，韓孺子拉著他進帳，「是我做得不對，沒給你留信。」
「張有才！你……什麼時候來的？」
韓孺子正納悶，外面有人進來，「主人，你醒啦。」
韓孺子笑道：「有你服侍當然更好，我只是覺得應該與將士們同甘共苦，他們可沒有人服侍。」
守衛營門的數名宿衛終於放行，假裝沒聽到「皇帝」兩字。
「他建議倦侯不要旗號，將義軍變為私人部曲。」
韓孺子鬆開雙手，將妻子輕輕攬在懷中，心情蕩漾，第一次對她說出真心話，「我是皇帝，你是皇后，無人能改。」
韓孺子笑道：「你比他晚出發，卻先到達軍營
張有才眼裡的主人只有一個，對東海王不屑一顧，只是礙著主人的面子，不好說什麼，兩眼上翻，不理不睬。
韓孺子覺得全身臟透了，迅速脫掉衣服，泡在水中，舒服得哼了一聲。
張有才一邊為倦侯擦背，一邊說：「主人軍中若是沒有位置，我就自己騎頭小毛驢跟在後面好了，可能會慢一點，但我總能攆上。」
黃昏時分，崔小君來了，直接從轎子里進入帳篷，衝著倦侯嫣然一笑。
「對啊，他這人可真怪，明明是從主人這裏過去的，卻讓我轉告主人，說他要回去做菜了，不送你一百里了。」
「對了，以後不要叫我『皇帝』，叫我『倦侯』。」
「留在京城？不不，我跟夫人說了，夫人也同意了，我是因為主人才出宮的，主人去哪我都要跟著。」
韓孺子還沒開口，東海王仰天長嘯，「你是故意的，你們是故意的，就為了看我的笑話，是吧？」
「我不是來聽道歉的，我是來幫你的。」崔小君微笑道，雖然嚮往平平靜靜廝守終生的生活，可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並非尋常之人，併為此而自豪，「朝廷給義軍正式旗號了嗎？」
韓孺子的帳篷離營地入口最近，他向門口望去，「這人是我的衛兵，讓他進來吧。」
馬大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對東海王深表同情。
「那是歸義侯的女兒，也在軍中，義兵不認得她，亂叫的。」韓孺子平靜地說。
「咦，你變得伶牙俐齒了。」
「大清早的，吵
「府里人不多，能省下不少錢，母親也幫我弄到一些，總之你不用擔心，缺什麼東西儘管派人送信給我，我在京城總能想到辦法。」
「這是倦侯府送來的。」韓孺子說。
兩人攜手相對而座。
東海王穿上靴子，大步走出帳篷，也不問是誰將靴子收拾乾淨的。
馬大略帶驚恐地小聲說：「他怎麼了？」
「你從哪弄到的錢？」韓孺子驚訝不已。
「哦。」東海王更傷心了，倦侯還有人記得，他卻成為徹底的棄兒。
「還好附近有個鎮子。」張有才笑道。
「嗯。」馬大這才點點頭，表示不生氣了，「『我已替倦侯上書請戰，夫君寬心，萬不可回京，切記。』」
張有才沒有多問，退出帳篷，叫人將水桶抬出去。
「受得了，以後還有更苦的日子，那也比困在侯府里要強一百倍。」韓孺子踏實地享受這一刻的安逸，可也做好了再次在泥土裡打滾兒的準備，「你留在京城，好好……」
「義軍有七百多人，我怎麼養得起這麼多人啊。」韓孺子對養軍之難深有感觸。
「一早就來了，看主人在睡覺，我就出去轉了轉。」
「噩夢。你去休息吧。」
「原來如此。主人先洗個澡吧，然後換上新衣，舊衣裳……我看就不要了吧。」
「那是因為太后覺得沒有必要。昨天我見過楊公。」
「我為什麼如此幸運，會娶到你呢？嫁給我你要受多少苦啊。」
「有，可我從來
這是崔小君的話，韓孺子聽懂了，「謝謝。」
東海王仍然雙手捂臉，用沉悶的聲音說：「我夢見自己在家，許多僕人捧著好東西讓我挑選，母親在遠處看著，我讓她過來，她只是笑，不肯動。」
「你沒有自己的王府嗎？」
「嗯，邊疆的將軍可以自己養一批將士，不受朝廷軍餉，通常不超過五百人，不過特殊時期多一些也無所謂。」
「呵呵，主人怕是理解錯了『同甘共苦』四個字的意思：吃穿住行什麼都一樣，人家就想了，自己辛苦當兵圖的是什麼呢？難道最後也跟主人一樣過苦日子嗎？士兵衝鋒陷陣，主人也要去嗎？陣亡幾名士兵，軍隊還在，主人若是……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馬大滿意地走了。
韓孺子有人服侍，東海王卻沒有，這讓他嫉妒得發狂。
不要命的確是個怪人，很厲害的怪人，能在亂軍之中活捉敵方首腦，可惜的是這樣一個人卻不肯為倦侯所用，韓孺子也只能感到遺憾，現在的他尚且不能收服普通的江湖好漢，更不用說不要命這樣的奇人異士。
「所以才需要我這樣的人嘛。」張有才轉身走到門口，托起帳簾，兩名義兵抬進來一隻大木桶，隨後是十余名義兵每人拎著一小桶熱水進來，將大桶注滿，一一退下。
「你回來了。」韓孺子清醒過來，發現太陽已近中天，他這一覺睡得夠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