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談
「應該。」
韓孺子認真傾聽這些專業軍人的交談，偶爾掃楊奉一眼。
韓孺子沉默一會，「你現在給我說這些沒用。」
一名北軍參將負責搜集情報，聲稱匈奴人目前處於分散狀態，短短半個月之內不可能集結在一起，或許會騷擾碎鐵城，但是兵力不會超過一千人，鎮北將軍的數千士兵完全能夠守得住。
楊奉一來就出命題，這是第一次讓韓孺子具體去做，而不只是想。
「也罷，我正要見倦侯。」
「所有公開的事情。」
韓孺子沖張有才示意，讓他出帳守著。
楊奉身為長史，是北軍文吏之首，只管後方的供給，對怎麼打仗從不發表意見，因此前半程的議論結束之後，他也沒什麼事了，跟韓孺子一樣，站在將官們身後，望著地圖，聽他們談論如何進攻、如何圍堵。
「嗯，我應該參加碎鐵城之戰嗎？」
柴悅代表鎮北將軍與北軍協調，韓孺子坐在一邊旁觀，只提了一個問題：如果半個月之內匈奴就來攻打碎鐵城，他該怎麼辦？
楊奉不是一個人來的，冠軍侯一共派來十名將官與軍吏，與倦侯商議伏擊匈奴人的計劃。
「我有過猶豫……」
韓孺子搖搖頭：「他是北軍長史，跟我去碎鐵城無異於貶職。」
林坤山上前道：「倦侯這一路上感受如何？」
韓孺子按照楊奉所說翻書，果然看到了相關記載，只是那上面沒寫被太祖拋棄的軍隊結局如何，也沒註明那位被滅族的大臣是「最後一位搖擺不定的將領」。
「殺。」楊奉答
韓孺子叫來張有才，命他去請林坤山。
「倦侯是輕鬆了，百姓可不輕鬆。」
韓孺子也很奇怪，尤其是覺得自己與楊奉的交談還沒有結束，「看來是這樣。」
「嗯。」韓孺子當然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憑空變出來的。
「孟……」
楊奉擺手，示意倦侯不要說，繼續道：「還有一個人，姓房，名大業，不太好打交道，年紀有點大，正在碎鐵城養病，如果沒死，對你或許會有很大幫助，就看你有沒有本事籠絡住他了。」
張有才和泥鰍接到過命令，沒有通報就讓楊奉進帳。
「因為這些人本來就不是太祖的親信，他們各有一股勢力，今天倒向這邊，明天倒向那邊，從無效忠之意，自然也無所謂背叛，太祖留著他們，只是為了彰顯楚軍廣開門路之意，這些人的背叛，對太祖其實並無多大的影響。你再看太祖定鼎第十五年的記載，最後一位曾經搖擺不定的將領也被滅族。」
「我這裡有一位望氣者，你要見一見嗎？」韓孺子問。
「要是讓我猜，太祖事先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會背叛，你看太祖起事第二年七月的一段記載，他當時被前朝大軍包圍，隻身逃脫，將好不容易建立的軍隊丟得一乾二淨，這樣的人會對背叛者手下留情嗎？」
「有些人數度背叛，也活到了太祖定鼎之後。」
「由馬邑城到神雄關，一路迤邐一千多里，大軍日行百里，道路是鋪好的，軍營是現成的，糧草、奴僕等等無一不備，倦侯
林坤山笑道：「大名鼎鼎的楊奉，天下哪個望氣者會不知道？我曾經見過你的一張畫像，所以一眼就能認出來。」
「今晚的巡營不要太嚴，第一個人會來找你。」
「這個『有朝一日』只怕不會很快到來。」
「你堅持練功了嗎？」一個好久沒聽過的熟悉聲音問。
楊奉還跟從前一樣嚴厲而直白，打斷韓孺子，「我說『應該』，因為你已經做了，與其猶豫，不如勇往直前。太祖早年間知道自己一定能夠建立大楚嗎？當然不可能，他只是一味硬闖，直到將敵人全都擊敗。他不敢猶豫，帝王的一點毛病都會被臣子放大，任何猶豫都是致命傷。決定了就要做到底，走在最前面的人，註定看不到道路，他往哪邊走，哪邊或許就是未來的道路。」
「要見。」
林坤山笑著離去，韓孺子卻有一種感覺，林坤山很怕楊奉，這種怕是骨子裡的，不只是因為楊奉曾經抓捕過許多望氣者。
柴悅也很年輕，但是對楚、匈之間的戰鬥了解得非常詳細，眾將官與軍吏全都點頭，表示他說得沒錯。
商談將要結束，韓孺子忍不住又提了一個問題：楚軍如此頻繁調動，不會驚擾到匈奴人嗎？
「勇往直前。」韓孺子忍不住想，太祖的那些「勇往直前」可惹下不少麻煩，能活到最後，一半靠的是機警，另一半靠的卻是運氣。
韓孺子這才想起楊奉並非自己的部屬，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
林坤山
「當然，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倦侯能記起我現在的話。」
「那好，咱們比試一場，我贏了，轉身就走，從此斷絕往來，我輸了，對你說出所有實情，然後咱們談一筆交易。」
這次將要對陣的匈奴人不多，不會超過一萬人，因此眾人都想將他們一舉殲滅。
楊奉拱手告辭，居然走了。
「不是我賣關子，能看透這兩者的只有恩師，我還差點火候，總之，倦侯記住我剛才的話就好。」林坤山拱手告辭，最後問了一句：「楊公也要去碎鐵城嗎？」
「還好，比我預料得要輕鬆一些。」
那邊的宴會進行了一陣，楊奉單獨前來求見。
「林先生有話不妨直說。」韓孺子認為望氣者有些用處，但也時刻警惕著他們的言辭。
「哈哈，楊公真瞧得起老恩師，好，我一定帶到。」
怪不得人人都希望當皇帝，真敢嘗試的人卻寥寥無幾，成功者萬中無一，事後再看，那唯一的稱帝之人真像是冥冥之中受到某種力量的保護。
噗，蠟燭燃盡了，韓孺子輕嘆一聲，掩書默思，心想自己不該模仿起事之前以及初期的太祖，而應該關注三雄爭鋒時的太祖。
「誰？」韓孺子很驚訝。
天色已晚，北軍眾人留宿，柴悅等人接待，韓孺子就不用奉陪了。
「大勢為何？由頭又為何？」
聽到這個問題，將官與軍吏們都笑了，覺得不妥，又都陸續
「好啊，只要見到老恩師，一定傳達，楊公想說什麼？」
楊奉盯著林坤山看了一會，「請閣下為我給淳于梟帶句話。」
韓孺子突然明白，為什麼他與東海王會這麼受「歡迎」，身為桓帝之子，兩人爭奪帝位的道路註定會少一半波折，可還有一半波折，隨時都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被倦侯挫敗的那次暴亂，就是因此而起，正是秋收季節，許多百姓卻被官府徵發，為大軍修路建營，大軍住一夜即走，百姓卻要付出至少十天的時間。一旦秋糧收畢，一多半會官府奪走，送到邊關各城，到時候，暴亂只怕還會更多。」
楊奉站在床前，「廣開門路的時候，什麼人都要收、都要忍耐，以此吸引真正的人才，剷除異己的時候，要快要狠，但是一定要給出眾人皆知的理由，如果暫時沒用，就不要讓背叛之人靠你太近。」
孟娥是比楊奉更怪的人，韓孺子剛想說自己肯定不是對手，一隻手掌已在黑暗中帶著風聲拍過來了。
韓孺子突然間沒有可問的了，對他來說，楊奉不是謀士，而是教導者。
他的確看了會書，經楊奉指點之後，太祖的事迹開始顯的不成章法，雖然國史儘力烘托太祖的深謀遠慮，聲稱他還是平民百
晁化對這道命令有些意外，但沒有多問，出去安排巡夜士兵休息，只留少量士兵守衛營門。
林坤山笑著向倦侯問道：「楊公見我，就為這點小事？」
「咱們能談些什麼？」
「你認得我。」楊奉說。
韓孺子獨自坐了一會，讓泥鰍去叫來晁化，「到了神雄關，大家可以休息一下，夜裡只留人守門就行了，免除巡視。」
韓孺子笑笑。
韓孺子點頭，正要詢問這位房大業的來歷，張有才已經帶著林坤山一塊回來了。
「呵呵，未必，大勢已成，只差一個由頭。」
韓孺子正坐在床上翻書，抬頭看了楊奉一眼，問道：「太祖怎麼對待背叛者？」
「練了。」
張有才和泥鰍通常會輪流住在倦侯帳中，韓孺子以看書為由，讓他們去隔壁帳篷早早安歇。
「別向我透露這些，我是北軍長史，冠軍侯若是問起你的動向，我不能不說。」
「告訴他收手吧，依靠旁門左道是不可能奪得天下的。」
「可是按國史記載，太祖若干次放過背叛者……」
楊奉道：「我推薦兩個人，倦侯可以見見。」
總體方案已由大將軍制定，北軍正在暗中調動兵馬，半個月之內在神雄關外的山谷中埋伏三萬人，崔太傅率領的南軍則在東北方向持續施加壓力，令匈奴人無機可趁，只能向西部轉移。
韓孺子合上書，「圍殲匈奴人之後，我要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