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塞外的「蘆葦」
五輪進攻之後，雙方都沒有傷亡，楚軍的箭矢卻已消耗近半。
房大業一箭射出，貼著馬身掠過，坐騎受驚，揚蹄躲避，差點將馬上的人掀下來。
數十支箭齊射出去，準頭雖然差了些，聲勢卻是房大業一個人無論如何製造不出來的。
韓孺子對杜穿雲另一邊的小校說道：「問問他的來意。」
這批進攻者當中有幾人的箭射得頗遠，兩名楚兵被射中，韓孺子不得不提前下令放箭。
小校點頭，盾牌護在胸前，下行幾步，大聲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不能再等了，韓孺子大聲下令：「放箭！」
「有。」房大業冷淡地回道，低著頭，弓箭橫放在腿上，像是要睡覺。
韓孺子也不想放棄，雖然從裡到外都綳得緊緊的，鬥志仍未消退。
不用房大業介紹，眾人也看懂了匈奴人的戰術：以車輪戰術消耗楚軍的體力與箭矢，然後一擁而上結束戰鬥。
那名會說中原話的匈奴人沒有通名報姓，向上方不住打量，「帶兵的是哪位將軍？」
小校回頭看了一眼，大聲道：「有事就說，沒事……」他想邀戰，怎麼也不敢說出口。
片刻之後，匈奴騎兵呼嘯而至，越過火堆，向半山腰衝來。
可匈奴騎兵還是不停衝鋒，老將軍射了三箭，數十騎已經衝到五十步以內。
「從前沒有，投降大楚這麼多年，也該學會了，只是不願輕易使用。」房大業的聲音如同久病者一樣沉悶，頓了一下，又說道：「再用從前的打法與匈奴人交戰，會
再多的箭也擊不破這隻盾牌軍。
匈奴人勝券在握，卻不想冒險近戰，射出一批箭之後，又撤退了。
匈奴人笑了幾聲，「哪位將軍並不重要，我來告訴你們，匈奴大軍已經將你們包圍，你們速速投降，或可逃過一死，否則的話……」
匈奴使者伏在馬背上，轉頭就跑。
居高臨下，他的箭直射百步以外，每箭必中，非人即馬。
匈奴人的箭也射來了，有幾支甚至到了楚軍頭頂，第一排人舉盾格擋，韓孺子在指揮，房大業正射箭，后兩排將士嚴陣以待，都得露出上半身。
韓孺子沒見過匈奴人的步兵，可他馬上就明白了老將軍的意思，「我會想辦法。」
進攻間隙，房大業重重地嘆了口氣，好像對什麼事情感到不滿，身子晃了兩下，說：「我累了。」
隊伍里有人發出空洞的笑聲，雖然擊退了匈奴人的進攻，他們卻高興不起來。
匈奴人很快發起第二輪進攻，看上去人更多，但是非常謹慎，騎士都伏在馬背上，覺得距離差不多了，挺身射一箭立刻趴下。
房大業射中兩匹馬，落地的騎士立刻跳到同伴的馬背上。
山下的呼嘯聲突然升高，無數支箭矢射來，在火光映照的地面上留下詭異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用床弩發出的重箭，第一排的不少人舉起了手中的盾牌，杜穿雲也在猶豫，但他多看了一眼倦侯，尤其是老將軍房大業。
夜深了，月光散下，照得大地出奇的明亮，山下的匈奴人讓韓
杜穿雲還得保護幡旗，也跟房大業一樣唉聲嘆氣，心想自己大概沒機會立功了。
「騎兵攻不上來，步兵更不行吧？」杜穿雲一直沒有參与戰鬥，聽說有步兵上陣，開始興奮了，看著一手旗、一手盾，不知待會要放棄哪一個，好騰出手來拔刀，「匈奴人也有步兵？」
韓孺子轉身，招呼三十多名部曲士兵，「跟我來，匈奴人用步兵，咱們就用『騎兵』。」
黑夜放大了對面的聲音與影像，加深了自己的猜忌與恐懼，山下的荒野中似乎布滿了匈奴人，如同群狼一般嗥叫不止。
這正是韓孺子擔心的事情，柴悅很聰明，但他對匈奴人的了解全來自於武帝時期的記載，與大將軍韓星倒是一拍即合，用來對付在河內定居數十年的匈奴貴族，只怕會有不小的漏洞。
韓孺子握著刀，大聲道：「除了房老將軍，其他人聽我命令，不準隨意放箭！」
百余匹馬正在後方的山坡上吃所剩無幾的豆料，對人類的爭鬥視而不見，只在喊聲太刺耳的時候，不耐煩地甩甩尾巴。
月過中天，山下來了一支奇怪的隊伍，像是一群步兵在穩步前進，又像是一頭巨大的動物在蠕動。
韓孺子也算是有過戰鬥經驗了，可這是第一次面對匈奴人，他仍然感到緊張，胸中憋悶，像是被孟娥戳了一指，早在房大業
匈奴人又被擊退了，除了幾匹馬，騎士沒有傷亡。
匈奴人的騎兵又來了兩次，人數不多，逼得也不夠近，有點敷衍的意思。
匈奴人退卻了，留下兩匹死馬，傷者、死者都被帶走了。
匈奴騎兵將近千人，可以不停地輪番進攻，九十幾名楚軍的箭矢卻不能無窮無盡，唯一的優勢是居高臨下，又是原地引弓，普遍射得更遠一些。
死傷者被拖到後面，慘叫聲不止，剩下的人更加害怕，韓孺子身後的一名勛貴子弟小聲道：「死定了，這回死定了……」
那些箭只是虛張聲勢，飛到半途就掉在地面上，根本不是鋪天蓋地，只有十幾支。
房大業沒有放棄，有條不紊地又搭上一支箭，只要敵人沒有攻上來，他總是一副垂頭喪氣、昏昏欲睡的樣子，匈奴人逼到近前也不驚慌，射中了也不興奮。
被叫到的五人調整位置，站在房大業身後，其他人暫時放下弓箭，以盾護身，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自保手段。
第二排士兵放箭，接著是第三排。
「馬沖，人不沖。」韓孺子早已想出一個計劃。
「匈奴人真有步兵啊，我還以為他們只會騎射呢。」杜穿雲得到過提醒，這時還是有點吃驚。
房大業緩緩扭頭，對韓孺子說：「匈奴人早晚會換用步兵，你想辦法應對吧。」
韓孺子馬上命人搬來幾套剩餘的馬鞍，摞在一起，正好到屁股下
山下的火堆早已熄滅，「怪獸」到了山腳下，山上的楚軍終於看清，那是一群持盾步兵，他們不只擋住了前方，連頭頂也給罩住了，最前一排的士兵只能透過縫隙向外張望，行進速度因此特別緩慢。
但這不是眼前的麻煩，他得用馬匹衝破匈奴的盾陣，此戰若是失敗，那真的就是一敗塗地，至於馬匹用光之後，拿什麼阻擋下一次進攻，他也不知道。
杜穿雲於是也不動。
匈奴人的叫喊聲漸消，山下傳來清晰的說話聲：「楚人稍安，我是匈奴使者，不是將士。」
匈奴人又來了，他們已經熟練掌握了進攻節奏，知道在哪裡既能威脅到山上的楚軍，迫使敵方消耗箭矢，又能迅速調轉馬頭，安全撤退。
房大業彎弓射箭，他的箭術與金垂朵截然不同，動作慢而舒緩，由於兩臂比較長，引弓的姿勢也不標準，像是剛拿到弓箭的少年在射擊十幾步以外的兔子。可他射出的箭遠而有力，遠遠超出普通士兵，更強於力量不足的金垂朵。
房大業等六名將士射倒了五名匈奴人，己方卻有十幾人倒下，這個距離太近了，盾牌保護不了全身。
「差不多了。」房大業抬起頭，望向遠方，「匈奴人的耐性快要耗光了，應該派步兵上陣了。」
「要衝下去嗎？」杜穿雲眼睛一亮，戰鬥進行半天，他卻一刀未出，憋悶
眾人接受命令，卻沒人開口應聲。
房大業突然收腹引弓，后兩排的士兵馬上照做，只是手臂全都微微發抖，找不到明確的目標，只好對準燃燒的火堆。
房大業的肚子又鼓了起來，嘆道：「匈奴人表面兇猛，內心裡怕死，衝鋒大都是虛張聲勢，引誘敵軍迎戰，一有人中箭就會退卻，可現在天太黑了，後面的人看不到前方的情況，反而變得勇敢了。」
匈奴人很快退卻，又試探了一次之後，他們明白楚軍是在節省箭矢，於是再度進攻的時候，衝到了三四十步以內，對於膽戰心驚的人來說，敵人幾乎就在眼前，杜穿雲將幡旗用力插進土裡，拔出了腰刀，其他人也都做好了準備，以為要進行一場肉搏戰。
可這一次他們迎來的箭矢不多，卻出奇地准，六支箭射來，總有一兩支能夠射中人或馬。
房大業點了五個人的姓名，他從未回頭，卻知道誰的箭術更好一些，他極少與別人交談，突然間叫出姓名來，將眾人都嚇了一跳。
等得越久，胸中的憋悶感越強。
等了一會，有人騎馬進入火光的範圍內，張開雙臂，表示自己不是來挑戰的。
韓孺子等人將馬匹聚在一起，為了不讓敵人提前防備，仍然留在後方。
山坡上的九十多名楚兵盡皆變色，他們面對著十倍於己的敵人，已經退無可退，援軍最快也要兩天以後才能到達，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堅持下去。
房大業已在弓上搭箭，但是沒有引弦，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甚至沒有抬頭看天，目光緊盯著山下的幢幢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