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左右為難
這正是讓韓孺子左右為難的地方。
三人在帳中議事，韓孺子居中，房大業與柴悅一左一右，孟娥坐在角落裡，張有才端茶送水，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第一次做這種「兵不厭詐」的事情，韓孺子確實有點不太適應，回到帳篷里來回踱步，瞥了一眼角落裡的孟娥，她一直都在，只是很少受人注意。
「還是那句話，兵不厭詐，如果我一個人能讓匈奴人守備鬆懈，那就是賺大了。」
這是一個目標小許多的作戰規劃，尤其是準備放過大單于等人，只求消滅西部的大量匈奴騎兵，整個過程比較簡單，也能為日後的戰鬥確立優勢。
「你會信任一個在戰鬥中使詐的人嗎？」韓孺子問道。
孟娥搖搖頭，「沒見過，有所耳聞，江山配美人，金姑娘據說是位美人，你想當皇帝，自然也要美人。」
孟娥像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尋思了一會才說：「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看來，你更像皇帝了。」
「匈奴大單于值得信任，大批匈奴人冒雪東遷，證明西方的確發生了大事，我覺得可以繼續和談。」這是房大業的意見，與大單于喝的那頓酒是多年來最舒暢的一次。
說是死罪，勛貴子弟卻享有特權，不能立刻斬首，需要上報朝廷，很多時候，他們可以用自己或者父兄的爵位贖罪，張養浩等人因此被關押起來，等候朝中降旨——宮中已經很久沒有批複任何奏章了，但是規矩不能破。
他無需對匈奴人負責，
「嗯，但這不是我想說的。兵不厭詐，鎮北將軍，兵不厭詐，你在這裏擔心失信於人，沒準大單于正準備著來一場偷襲，擊潰楚軍，直搗神雄關。」
房大業沉默了一會，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講起一段往事，「武帝後期，東西匈奴尚未分裂，但是被打怕了，於是派使者向大楚稱臣，當時的大將軍鄧遼親自去匈奴人營中與大單于談判，取得了匈奴人的信任。過後沒幾天他率領大軍將匈奴人包圍，殲滅了至少五萬匈奴騎兵，逼得一部分匈奴人投降，再不敢提任何條件，另一部分匈奴人向西逃躥，至今方歸。」
柴悅已成為楚軍事實上的統帥，自然要站在將士們一邊說話：「無論西方發生了什麼，也不管匈奴人是否有誠意，八萬楚軍是來與匈奴人作戰的，這是他們前來碎鐵城的目的，也是功勞。軍中人人以為和談只是借口，突然變虛為實，很多人難以接受，軍心會因此更加動蕩。」
柴悅之前做過詳細伺察，西部的匈奴騎兵數量最多，將其消滅，能夠極大地削弱匈奴人的實力。
北軍都尉等幾名將領連夜審問相關人等，最後一致得出結論：張養浩、謝瑛、丁會三人與東海王早有嫌隙，為報私仇挾兵闖帳，死罪，與他人無涉；東海王的隨從護主殺將，已伏誅，也
韓孺子走到帳篷門口，掀開簾帷向外望去，斜陽半落，大地上鋪著一層雪，門口的張有才和泥鰍正往手心哈氣，離得稍遠一些，身穿鐵甲的士兵在寒風中站立不動。
「你在擔心那位金姑娘嗎？」孟娥突然問。
嚇唬己方軍隊這種事，韓孺子不會做，柴悅更是反對，可是說到開戰，柴悅也有難處，「就算匈奴人沒有後援，想圍殲匈奴人也是不可能的，之前的作戰計劃完全不可行，八萬楚軍不能分散，必須集合在一起。匈奴人很可能會退卻，這樣就會變成邊追邊打。楚軍不怕匈奴人回頭迎戰，怕的是糧草不足。」
韓孺子暫時也沒有精力處置這三人，他正面臨著左右為難的處境，需要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但是每個人都得做出選擇，韓孺子選擇「兵不厭詐」，孟娥選擇相信眼前的少年。
韓孺子正色道：「京城肯定有事在發生，而我被困在塞外，連爭奪帝位的資格都沒有，你說我會在乎一位匈奴的『美人』嗎？明天，一切自見分曉。」
韓孺子惹不住大笑，「還好，倦侯府中有一位美人，足以配得上大楚江山。」
「鄧大將軍覺得匈奴人太多，不好管制嗎？」韓孺子笑著說。
傍晚，跟隨房大業前往匈奴人營地的馬大回來了，「和談定於明日午時之前，還是原來那個地方。」
可賭徒終有輸得精光
總之有罪的活人就是張養浩等三人以及他們的隨從。
值得他信任並重用的人只有兩個，一位是柴悅，一位是房大業，他們的意見卻正好相左。
張養浩將「屢賭屢敗」的原因歸結為運氣不好，賭徒都有過類似的經歷，雖然嘴上發誓立刻戒賭，心裏卻希望再來一次：倒霉了這麼久，萬一就要轉運了呢？
韓孺子從營外叫來兩名部曲士兵，部曲營里雖然出過叛徒，但都是半路加入的外人，河邊寨附近的那些漁民一直忠心耿耿，絲毫沒有叛意。
「我是軍人，不是謀士，出謀劃策並非我的優勢，而且我未必就會死在匈奴人軍中，請鎮北將軍給我安排兩名膽大心細、值得信任的衛兵吧。」
房大業畢竟不是匈奴人的說客，他提出了兩種解決方案：「如果真想和談，就建議匈奴人調兵遣將，嚇一嚇楚軍，等到誰也不想開戰，和談水到渠成。如果不想和談，那就乾脆趁機渡河開戰，大單于看樣子很相信鎮北將軍，防備不會大嚴。」
韓孺子也站起身，驚訝地說：「老將軍怎可留在匈奴人營中？一旦開戰，大單于不會放過你的。」
韓孺子並沒有表露出明顯的愧疚，可他心裏的確有些猶豫，這都瞞不過老將軍房大業，他站起身，說：「楚軍做得還不夠，請允許我以使者的身份即刻前往匈奴人營地，與大單于約定明日繼續和談，同時也觀察一
至於東海王等人高喊的「畫劍之令」，誰也沒見過送令者本人，因此也就聯繫不上鎮北將軍，與冠軍侯一晃而過的密令一樣，都被略過不提。
韓孺子傳令下去，全軍準備，次日天亮前吃飯，日出過河，直擊正北方的大單于營地，匈奴人若是迎戰，自然最好不過，若是逃跑，楚軍的戰術不是追擊，而是繼續北上，將綿長的匈奴人營地切斷，放過東躥者，轉而包圍西部的匈奴人，力爭一天就結束戰鬥，不再追擊。
韓孺子被將領們說服了，北軍就像是一隻剛剛來到新主人身邊的猛犬，這時候若是不是得不到一點可口的食物，猛犬立刻就會暴怒。
只是留在碎鐵城不動，糧草供應也維持不了幾天，一旦變成追擊戰，消耗還會更快，而匈奴人的打法向來是敵人一調頭他們就跟著追上來，很難擺脫。
這是房大業給出的進攻信號。
柴悅等人去布置任務，韓孺子將房大業留下，向他諮詢意見：「這一戰之後，大單于絕不會再與大楚和談了，值得嗎？」
韓孺子難以抉擇，只好召集更多的將領，結果更亂，帶兵的將領都希望儘快開戰，消滅匈奴人好立大功，管理雜務的軍吏卻都表示擔心，以為糧草不足，一旦開戰，頂多維持三天，到時候戰鬥若不能結束，楚軍
他對碎鐵城八萬楚軍負責，以後也需要這些楚軍將士的效忠與支持。
北軍是碎鐵城楚軍的絕對主力，狀況卻極為尷尬，正式的北軍大司馬棄軍潛返京城，多日未有音訊，留守的北軍都尉劉昆升弄丟了官印，手持密令的軍正柴智不幸身亡……軍心一直不太穩定，同仇敵愾幾乎是唯一能讓他們服從指揮的理由，一旦失去匈奴人的威脅，韓孺子和柴悅都很難控制全軍，更不用說威望不足的劉昆升等人。
孟娥垂下目光，看樣子不打算再問，但也沒有被說服。
韓孺子還要說話，房大業道：「這裏沒有外人，鎮北將軍，對外你可以說苦勸了我三次，是我自己堅持要去匈奴人營地的，現在就不必浪費時間了，反正你總會同意的。」
孟娥點下頭，再未說話。
爭論了一個時辰，帶兵將領逐漸佔據上風，信誓旦旦地聲稱一天就能擊潰匈奴人大軍，三天追擊結束，全軍退回碎鐵城，絕不給匈奴人反敗為勝的機會。
韓孺子抹去心中的最後一絲猶豫。
對楚軍來說，對岸的匈奴人就是美食，幾十年來，楚軍從未敗過，之前的不到三萬楚軍尚能面對強敵守住碎鐵城，如今數量相當，勝利不在話下。
韓孺子笑了，人人都有左右為難的時候：沒能力的人不值得追隨與輔佐，有能力的人卻可能對追隨者忘恩負義。
韓孺子一愣，「金垂朵？不不……你沒見過她吧？」
韓孺子尷尬不已，最後只好說道：「失去房老將軍，對我來說損失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