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做決定的總是一個人
無論如何，猶豫情緒不能傳染給軍中將士，韓孺子退回帳內，坐在床上等待天亮。
柴悅第一次指揮這麼大規模的戰鬥，很難做出準確的預測，「我建議按原計劃開戰，即使要回防神雄關，也應該先解決匈奴人的威脅。」
「不對，我這個主帥是爭來的、搶來的，並非朝廷任命，即便是大將軍韓星給我的任命，也是幾天前才到，可在那之前，大單于已經指定要與我談判。大單于不是一個普通的人物，斷不會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和談上。」
帳篷里只有一位聽者，孟娥交談時的反應總是慢一會，她問：「你覺得匈奴人會設下埋伏？」
「東海王。」韓孺子發現自己犯下兩個錯誤，一個是將神雄關留給膽小怕事的主簿華報恩，一個是放走了東海王，這兩個錯誤當時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單獨來看沒有太大問題，如今交集在一起，很可能變成一個大錯，令神雄關不保。
「我已經派三千人出發。」
起碼在鎮北將軍駛出南岸楚軍的視線之前，一切太平。
梁通就帶來這麼一句話，別的都不知道。
這一次，大單于先到了一會，仍然只帶金垂朵一人。
韓孺子還是需要自己做出決定，而且是迅速做出決定。
韓孺子一怔，他與房大業之前有過約定，和談時間若選在午時之前，就是可以對匈奴人開戰，這也是馬大昨天帶回來的消息，若在午時之後，則表示房大業發現了陷阱，楚軍不宜過河，可正好
「信使說，數千暴民正在攻打神雄關，關內空虛，很可能守不住。」
「這麼快！」韓孺子離開神雄關的時候，特意收集過情報，附近數縣雖有暴亂，據說規模都不大，而且都往南方漫延，沒有北上之意，未想到才幾天過去，就有暴民攻到了神雄關。
原來他不是最早起床的，前方不遠，一批士兵剛剛換崗放哨，嶺南，不少人正在做飯、喂馬，種種聲音匯合在一起，經由寒氣的過濾，清晰地傳到嶺上，韓孺子甚至能聽到幾句毫無關聯的叫喊。
見到衣甲整齊的鎮北將軍，柴悅也很意外，可消息緊急，他說：「神雄關派人求助。」
大軍由攻轉撤可不容易，尤其背後就是強敵，韓孺子一直留在嶺上，將旗飄揚，盡量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監視著每一支隊伍的動作，不允許任何人急躁。
孟娥嗯了一聲，她對戰鬥本不感興趣，之前開口說話只是為了配合韓孺子，幫他理順思緒。
韓孺子調轉方向，由西向東行進，檢閱即將投入戰鬥的楚軍。
韓孺子起身向外走去，要找柴悅，看看能否將作戰計劃稍作調整，多留一些後備兵力，結果帳外先響起一個急迫的聲音：「鎮北將軍，您醒了嗎？」
天邊泛亮，戰場與匈奴人的營地尚未顯露，對面先傳來一陣馬蹄聲
「怎麼了？」韓孺子馬上問道。
韓孺子心中無法鎮定自若，無論看過多少史書、聽過多少經驗，前方仍然沒有現成的路可走，每一步都是選擇，有些選擇尤其重要，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復，他可以裝出無所畏懼的樣子，卻不能騙過自己。
「好。」韓孺子只能這麼說，柴悅領命離開。
「梁通？」晁化認出此人也是自己手下的部曲士兵。
韓孺子走出帳篷，一股更猛烈的寒氣迎面撲來，一隻腳還沒邁出去，他的心就已經後悔出門的決定，懷念那處並不溫暖的被窩。
韓孺子走出帳篷，驚訝地看到來者正是柴悅。
韓孺子在給柴悅創造一次機會，希望他能在神雄關將整支北軍牢牢掌握住。
房大業站在門口迎接，韓孺子將衛兵都留在外面，有房大業當翻譯足夠了。
眾將沉默，然後幾乎同時點頭，柴悅、劉昆升等人開口稱是，稍做商議，親自率領大批將官前往各營傳令。
韓孺子來到柴悅、劉昆升等人面前，目光掃過，說：「取消作戰，全軍分批返回神雄關，留三千人守衛碎鐵城。」
可他還是走出去，緩緩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氣，慢慢適應環境。
「這位不普通的大單于，在西方可是被一群奴隸打得慘敗。」
韓孺子也能承受得住，何況寒冷有好處，能讓頭腦更加清醒一些。
神雄關的消息顯然已經散開，就連最普通的士兵也知道那座關的重要性，他們也在害怕、緊張，也在猶豫不
韓孺子婉拒了所有人的好意，然後給他們安排任務：柴悅擔任回防神雄關的前鋒，最先出發，然後是北軍都尉劉昆升，最後是左將軍韓桐，前鋒馬不停蹄，后兩支隊伍正常行軍，右將軍馮世禮率軍留守至明日。
消息還沒有傳開，嶺上嶺下井然有序，可這隱瞞不了多久，等到將士們聽說神雄關有難，後果就很難說了，可能激發鬥志，希望儘快與匈奴人決戰，也可能惶恐不安，鬥志全消。
「抱歉，我不能給鎮北將軍更明確的建議。」房大業低聲說，「匈奴人沒有後援，可他們有背水一戰的決心，這次是楚軍攻、匈奴人守，我猜不出結果。」
戰鬥即將開始，韓孺子卻比昨天做出決定時更加猶豫。
「我覺得信使可能有所誇大，就算只有百餘人把守，神雄關也不至於立刻就被攻下。」
「好。」韓孺子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對今天的作戰會有影響嗎？」
然後他帶著十名衛兵出發了，在眾多楚軍的注視下，駛過木橋，去與大單于繼續和談。
韓孺子睡得不太好，一覺醒來，帳篷里漆黑一片，寒氣逼人，炭火已經熄滅，如果是張有才服侍，夜裡總會起來撥幾次炭，孟娥卻不做這種事，大概是覺得沒必要，她好像一點也不怕冷。
韓孺子還是不太放心，讓晁化帶領一些部曲士兵過河，仍是一里一哨，做出準備和談的架勢，他要向全軍表明，
「你打算怎麼辦？」
「還是得開戰，楚軍將士已經做好準備，這是望氣者所謂的大勢，可順不可逆，我只能儘可能想得更全面一些。排兵布陣有柴悅，打探消息有房老將軍，我要做的事情是了解敵人的首領。」
晁化拍馬迎上去，大聲道：「來者何人？」
他不看軍容、不看器械、不看馬匹，只看每個人的臉，駛出里許之後，他再次調轉馬頭，來到嶺上，柴悅等眾多將領都在這裏，就等鎮北將軍到來之後下令。
楚軍將士已經騎上馬，第一批隊伍越過山嶺，守在河邊，只待一聲令下，就將全線渡河。
「大單于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手。」韓孺子說。
韓孺子昨天給房大業派出兩名隨從，一名是馬大，昨晚返回，另一名就是梁通。
楚軍雖然駐紮在南岸，在北邊一直有哨兵，通常十人一隊，可這陣馬蹄聲明顯只是一騎，直奔高地而來。
韓孺子留在原處，觀察嶺上嶺下楚軍的動向，很安靜，沒有反對，沒有叫嚷，沒有混亂，大家似乎都能接受撤退的決定。
他悄悄起床，穿上外衣和靴子，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孟娥的床上毫無聲響，但她必然也醒了。
「立刻派兵回神雄關助防。」
韓孺子沉默良久，不想天時、地利、人和這些方面，專心回憶他所見過的大單于，最後他說：「謝謝。」
晁化將梁通帶到鎮北將軍面前，梁通道：「房老將軍要與匈奴人重新確定
對他來說，這又是一次吉凶難測的冒險，不僅前方的匈奴人敵我不明，後方的楚軍也很難完全信任，對鎮北將軍的威望，這倒是一次檢測。
在柴悅等將領的計劃里，打敗匈奴人之後，楚軍立刻就要南歸，在神雄關取食休整，然後再返回關內諸營。神雄關一旦失守，碎鐵城八萬多名將士、兩萬余名僕從幾天之內就將不攻自敗。
「老將軍送來的信息對我非常重要。」韓孺子笑著說，邁進帳篷的那一刻，他終於冷靜下來，相信自己的決定沒有錯，相信後方的楚軍不會背叛自己。
「是晁大哥嗎？」對面一個急迫的聲音問。
出外傳令的將領很快返回，柴悅沒說什麼，劉昆升等人都勸鎮北將軍儘快前往神雄關，甚至有人自告奮勇要代替他與匈奴人和談。
臨近午時，大軍剛剛撤走三成，就這樣，他還覺得太快了，不停地派人前去提醒各營將領務必帶齊所有物品，不可遺漏。
韓孺子叫醒了附近帳篷里的部曲衛兵，一刻鐘之後，他帶著一百多人騎馬過河，來到數里之外的一座高地上，餓著肚子靜等天亮，如果今天必須開戰，他要第一個看到戰場。
「我只是奇怪，大單于為什麼選擇與我和談？」
「因為你是楚軍主帥。」
「回營。」他說，帶頭駛下高地，向南岸馳騁。
「呵呵，我不知道西方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單於之所以慘敗，是因為輕視敵人，可他不會輕視大楚，兩戰連敗之後，更不會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