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楊奉的選擇
崔太傅不打算住在這裏，見過楊奉之後，他還要連夜返回懷陵縣，與冠軍侯不同，他信任南軍、依賴南軍，絕不會輕易放手。
見面之後，楊奉第一次顯出幾分意外，「冠軍侯並不需要北軍返京……」
直到下午過去一半，楊奉才得到召見。
「剛剛還在。」韓孺子疑惑地說，淳于梟肯定沒有進屋，或許是順著河道離開了，速度夠快的。
「這是真的，所以我說太后瘋了，爭位肯定是望氣者的主意，太后竟然同意了。」
「哈哈，還好，崔家三個女兒，出嫁兩位，還有一個待字閣中。」崔宏似乎胸有成竹，走到桌前，藉著燈光俯視坐在桌旁的太監，「南軍撤離京城，北軍也會一直留在塞外，對吧？」
楊奉仍然沒提北軍南歸的消息，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裹，恭恭敬敬地放在冠軍侯身邊的桌子上。
「嗯，冠軍侯和朝中大臣都不希望用武功解決帝位之爭，他還向崔太傅許諾，娶崔家的女兒為妻，登基之後立其為後。」
「淳于梟。」
夜至二更左右，驛站來了一批新客人，帶頭者崔宏直接來拜訪楊奉。
「他都已經勝券在握了，還擔心我的競爭？」
崔宏笑了幾聲，隨後嘆息一聲，「崔家浪費了一個好女兒，早知如此……唉，這是小君的命。」
「對了，你是太監。倦侯那邊呢？」
「我獨自回京，身邊只有孟娥與杜穿雲兩人，杜摸天和不要命接我渡河，但他們應該是你的人。」
韓孺子不是特別高興，但還是努力回憶道：「我們聊了一會，我覺得他很奇怪，對宮裡的事情知道得太多，
「還沒有，我現在不能隨便進宮，但是我有消息來源。」楊奉頓了一下，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沒有那麼猛烈了，「很高興看到你回來，我一度以為你會受不了誘惑留在神雄關。」
楊奉順著河先到達白橋鎮，守衛在這裏的南軍將士已經撤走，他們駐紮在不遠處的懷陵縣，等候朝廷的旨意。
第二天一早，楊奉回到城內。
韓孺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在爭位的關鍵時刻，冠軍侯居然為了一些私恩怨而拋棄整支軍隊，「多大的恩怨能讓冠軍侯自斷其臂？」
「嗯，他是這麼自稱的。」韓孺子轉身指向河床，由於他所在的位置較高，看不到垂釣的老者身影。
楊奉搖搖頭，「我不了解。」
當韓孺子還是皇帝的時候，也娶了崔家的一位女兒，「我記得冠軍侯已經娶妻，連兒子都有了。」
楊奉點頭，「我來有兩個目的，一個是觀察倦侯的情況。」
「我更奇怪冠軍侯為什麼會同意，他不是已經得到宰相與群臣的支持了嗎？」
朝中沒有人比崔宏準備得更充分，三名爭位的皇子，都與崔家有著深厚的聯繫，他可以安心地率軍離開京城了。
崔宏拱拱手，準備告辭，臨走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倦侯真要參加爭位？」
「東海王回來了。」崔太傅省掉了客套與寒暄。
「他說他叫淳于梟？」楊奉問道。
「東海王不會同意退出競爭的，他為帝位而生。這
「這是什麼？」冠軍侯驚訝地問。
韓孺子向屋子走去，孟娥、杜穿雲、杜摸天、不要命四人正好也從各自的房間走出來，「回倦侯府。」他大聲宣布，說來說去，望氣者與楊奉其實只告訴了他一件事：京城是安全的。
「這裡有一些私人恩怨。」
「與望氣者交談一定要小心，他們的手段各不相同，有的口吐蓮花，有的沉靜少言，有的故弄玄虛，有的裝傻充愣，目的只有一個，讓你相信他。」
「是，我已經奉冠軍侯之命見過東海王，向他提出很不錯的條件。」
「他給東海王什麼條件？」
「好。」楊奉難得地笑了一下，轉身走向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喊了一聲「駕」，策馬離去。
「當然。」韓孺子不明白楊奉為何不相信他。
「起碼他沒有拒絕。」
「誘惑？什麼誘惑？」韓孺子沒聽明白。
「見過了，崔太傅那邊一切順利，南軍會後退三百里，絕不干涉京城事務。」
楊奉迴避了這個問題，「接待你的是哪一位望氣者？」
北軍南歸的消息，還沒有追上連夜趕路的韓孺子，楊奉也不打算說。
冠軍侯正式向崔家下聘禮，過完正月就將迎娶崔家的女兒過門，至於冠軍侯原配夫人——所有訪客都明白，還是少打聽這件事為好
「我知道，冠軍侯知道，北軍將士不知道，這就是我的回答，起碼我也沒有『拒絕』。」
天很快就黑了，他們住進了離城最近的一處驛站，驛站規模很大，擠一擠的話，能住四五百人，現在是冬季，驛站的一多半房屋都是空著的，楊奉選了一間，挑燈夜讀，毫無睡意。
冠軍侯聳聳肩，不是很在意，「聽說崔家的女兒都很美，是真的嗎？」
「因為太后掌握著宿衛軍和廣華群虎，這段日子里，太后並沒有閑著，宿衛八營已經擴充至五萬多人，京畿周邊隨時能夠再召集五萬將士，足以拱衛京城。崔宏的南軍正是因此不敢踏入京城半步，冠軍侯也不願得罪太后，何況爭位的規則對他十分有利。」
誰爭取到的大臣數量最多，誰就是下一位皇帝，冠軍侯先行一步，當然覺得自己勝券在握。
「崔太傅同意了？」
身為北軍長史，楊奉也沒有資格立刻見到冠軍侯，但是不用等在大門外，可以進到前院，在廂房裡坐等，中午還與府丞一塊吃了頓飯。
「是，我記住了。」韓孺子恭謹地說，「可他說太后要讓諸子爭位……」
「他們現在為倦侯夫人做事。」楊奉點下頭，表示自己觀察得夠多了，「第二個目的，是給倦侯帶句話，冠軍侯希望倦侯不要參与爭位，等他登基之後，會封倦侯為王，給你一生的榮華富貴，這是天子的許諾，絕不會食言。」
「這不重要，冠軍侯與崔太傅各有所需，聯姻對雙方都有好處。」
楊奉大步走去，韓孺子跟在他身後，河就在眼前，冰窟窿、釣竿、木桶俱在，
冠軍侯笑了一聲，「你知道嗎？我一點都不意外，倦侯……有點奇怪，大概是因為在皇宮裡待過幾天，覺得寶座就該歸他所有，跟東海王是一個脾氣。無所謂了，他們不接受也好，我倒可以放手去做了。」
「總之他沒有拒絕。」
冠軍侯紅光滿面，心情非常不錯，笑著問道：「楊長史見過倦侯和崔宏了？」
楊奉對這件事卻越來越感興趣，「仔細回想一下，當時他是怎麼說的？」
冠軍侯已經無需隱藏行跡，侯府門前一大早就擠滿了訪客，謹慎一點的留下拜貼就告辭離去，執著的人則留在門口，討好門吏，希望能有機會親自向冠軍侯賀喜。
「為王一方，永不朝請。」
「楊公是代表冠軍侯來的？」韓孺子問道。
「崔家的女兒夠用嗎？」
「冠軍侯希望自己的登基是天命所歸，沒有任何爭議。」
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擺在兩人面前：北軍長史到底輔佐誰，倦侯？還是冠軍侯？
「我明白。」韓孺子說，這是他第一次覺得楊奉沒說出什麼，就像是回味已久的兒時的一道菜，終於有機會再度品嘗，表面上一切都沒變，味道卻很寡淡，「我回來了，楊公……有什麼打算？」
一名身穿紅襖的孩童，手裡舉著糖葫蘆，連蹦帶跳地從橋上跑過，追趕前方的父母，楊奉這才想起，新年即將到來，風雨飄搖的「無為」年號，居然將堅持到第二年。
冠軍侯的臉色陰沉下來。
楊奉尋思了一會，鄭重地點頭，「冠軍侯是這麼承諾的，他一定會做到。」
「太后瘋了？」韓孺子大吃一驚，「這、這……楊公見過
「親口說的？」
「嗯。」
「北軍呢？冠軍侯不停地催促北軍與匈奴人決戰，那是他的軍隊，他不要了嗎？」
「我不是很了解。倦侯的回答呢？」
「他沒有拒絕冠軍侯的提議，也沒有接受。」
「梟雄，留在神雄關，你有機會當梟雄，卻會失去稱帝的機會。」一見面楊奉就以師傅的語氣說話，而且不厭其煩地加以解釋，「可梟雄需要堅實的基礎，你得花費至少五年以上的時間與軍中將士培養交情，還得用更長的時間一步步控制神雄關周圍的郡縣，保證以後的糧草充足，否則的話，今天看上去最支持你的人，明天很可能會背叛你。」
一隊士兵等在橋頭，與北軍長史匯合，一塊駛向京城。
「所以，是你先說出『淳于梟』這個名字的？」
「北軍長史的官印，冠軍侯此後一路順風，已經不需要我的建議了，請允許我致仕為民。」
「他本人？」楊奉露出明顯的驚訝。
韓孺子突然明白自己犯的錯誤是什麼了，心中微驚，收起語氣中的那一點不耐煩，繼續道：「我說『閣下是淳于梟？』，他說『這的確是我用過的名字，倦侯喜歡，我就叫淳于梟吧。』」
韓孺子向前走出幾步，轉身道：「請轉告冠軍侯，他不在意北軍，北軍將士卻記得他，此時此刻，若無意外的話，八萬北軍正由神雄關南歸返京，意欲救主。」
韓孺子點點頭，突然有些臉紅，就在他自以為成熟，不需要楊奉指點的時候，他卻犯了一個簡單而愚蠢的錯誤，「是我自己給出了答案，望氣者順勢而為，我……」
韓孺子想了一會，「冠軍侯真的很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