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書與殘酒
丫環退下，韓孺子卻不知道該做什麼，白天的時候，他與那個不知真假的「淳于梟」談得不多，許多問題沒有說清楚，現在反而沒了頭緒。
「嗯，來過，不讓我們喚醒倦侯。」
「唉，人情是山，翻完一座還有一座，咱們不欠楊奉，卻欠倦侯和夫人。」
「什麼？」韓孺子一驚，連聲音都變了。
「對，孟娥姐姐送夫人進宮的。」
「奉旨進宮，剛離開……」
「冠軍侯用不著我了。」楊奉平淡地回道。
「咦，你不早說，那咱們留在倦侯府幹嘛呢？」
杜穿雲嘿嘿笑了幾聲，「那楊奉又是怎麼回事？人情債還清了，咱們跟他也沒什麼交情。」
杜摸天收起笑容，「楊奉是個怪人，他了解江湖、利用江湖，卻從不留戀，更不欠下人情債，對他，務必要小心應對。」
聽說孟娥是侍衛，杜氏爺孫都吃了一驚，崔小君卻十分高興，上前拉住孟娥的手，特意與她多說了幾句話，送行時，已經對她以「孟姐姐」相稱了。
「來……」韓孺子想起張有才不在身邊，他的親信大都留在了神雄關，於是起身，將半杯殘酒一飲而盡，親自去找來杜氏爺孫，有件事情他還一直沒問。
「我這裏永遠有一個位置留給楊公。」韓孺子卻不這麼覺得，他曾經驕傲地以為自己就能做成大事，現在卻不這麼想了，能重新得到楊奉相助，是他回京的第一場勝利，這場勝利來得如此輕鬆，連他也覺得自己運氣很好。
丫環推門進來，「倦侯，您醒啦。」
「太後有旨，請夫人即刻進
楊奉根本沒理杜穿雲，只向杜摸天還禮。
不要命回醉仙樓去了，杜氏爺孫和孟娥來見夫人。
崔小君還沒進侯府大門，就有僕人出來道喜，說倦侯已經回來了。崔小君微笑以對，命人看賞，她幾天前就派杜摸天和不要命出城迎接倦侯，可是聽到消息之後還是又驚又喜，下轎之後，步子忍不住有點發飄。
杜摸天微笑道：「恭喜倦侯又得一員大將。呃，你們聊，我們爺倆兒就不打擾了。」
「是。」
對衛兵「陳通」，崔小君有點困惑，她從來沒聽說過此人，而且一眼就認出對方是女扮男裝，這與破綻無關，完全是一種直覺。
韓孺子立刻起身，跑出書房，親自前去迎接。
「孟娥。」
皇宮來了十多名太監與宮女，還有一隊宿衛，排場比從前要大一些，崔小君認得其中一名女官，沒有多問，與孟娥上轎，前往皇宮。
半路上遇到了孟娥，她已經換上女裝，與府中的丫環一樣，上前道：「我陪夫人進宮吧。」
杜摸天看向楊奉，杜穿雲嚷道：「太好了，終於讓我參与大事了，別再讓我跑腿啦，施展輕功很累的，可不是專門用來送信的。」
杜摸天心情極佳，在孫子頭上輕輕拍了一下，「跟我行走江湖這麼久，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人情向來是一筆糊塗賬，你欠我我欠你，最後就變成了交情，現在讓你離開倦侯，你能做到嗎？」
想到妻子剛才就在身邊，韓孺子露出微笑，「她現在去哪
楊奉不想浪費時間，直接道：「冠軍侯的兒子被接進皇宮，倦侯夫人也是這樣吧？」
韓孺子將楊奉帶進來了，杜穿雲立刻閉上嘴，記得爺爺的話，矜持地向楊奉點下頭，神情要多嚴肅有多嚴肅，反而是杜摸天，抱拳致意。
杜摸天回道：「不要命是一個月前主動找上門來的，他曾經幫過倦侯，所以夫人很信任他，望氣者一直跟不要命聯繫。」
韓孺子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大聲道：「楊公已經辭去北軍長史之職，從今以後，他又是倦侯府總管了。」
「不要命怎麼稱呼那位望氣者？」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隱約覺得那上面還有夫人留下的餘溫，拿起書看了看，崔小君又翻了二十多頁，顯然在這裏坐了很長時間，她在倦侯看過的那一頁放了一枚竹制的書籤。
「應該是。還有，我剛得到消息，這次爭位增加了一條規矩。」楊奉對倦侯夫人進宮不感興趣，目光停在韓孺子臉上，「你必須得到至少一位一品大臣的推舉，才有資格爭奪帝位。」
「是啊，之前都是我陪夫人進宮的，今天換了人，是倦侯帶回來的那個……」
天黑之後，韓孺子終於醒來，備感振奮，失去的力量與精氣神似乎都回來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書與殘酒，「來人。」
「哦。」韓孺子離家時，崔小君身邊的侍女還是從前的宮女，不知為什麼換人了，他並不在意，問道：「夫人來過了？」
可她控制得很好，沒有在僕人面前表現得過於興奮，回到內宅，倦侯卻不在
韓孺子終於明白，小君這次進宮並不尋常，「這是望氣者的安排？」
崔小君笑了笑，坐在椅子上，拿起書繼續看下去，屋子裡很安靜，她能清晰聽到倦侯的呼吸聲，她不是很喜歡這一類的書籍，今天卻看得津津有味，甚至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慢慢轉動，偶爾呷一小口。
「不是崔太妃，就是王美人。」
「夫人經常進宮？」韓孺子更驚訝了，他在崔小君的信中從未見她提及過此事。
杜穿雲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太監都是怪人……也不對，蔡興海就跟楊奉完全不一樣。」
丫環將酒食托盤輕輕放在書桌上，悄悄退出，崔小君站在屋地中間，盯著小床上的倦侯看了一會，多半年未見，倦侯容貌發生了些變化，即使在睡夢中也有幾分風霜之色。
杜穿雲讓到一邊，對爺爺說：「咱們欠楊太監的人情什麼時候能還清啊。」
崔小君又處理了府中的一些事務，終於不想再等了，移步前往書房。
韓孺子爭位之意早已公開，不急於密談，說道：「你們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就不見外了，請兩位留下，一共商議大事。」
崔小君沒人讓叫醒倦侯，反正她有事情要做，去往後廳，命人去將倦侯的隨從請來，如果他們沒有休息的話。
倦侯府里換了不少新人，不認得從前的總管了。
韓孺子笑著請三人入座，然後向楊奉問道：「冠軍侯怎麼會放你走？」
對杜氏爺孫，崔小君只是表示感激，沒有像對待普通僕
「嘿嘿，原來楊公在冠軍侯那邊沒位置了，才回倦侯這邊。」杜穿雲有點瞧不起楊奉。
一名僕人匆匆跑進來，韓孺子心中一喜，以為夫人回來了，結果僕人只是說大門外有人求見，自稱叫楊奉，是倦侯的熟人。
「你幫冠軍侯做過不少事吧？」杜穿雲問道，聽說人情債已經還清，他對楊奉沒有顧忌了。
杜穿雲畢竟從小練功，體質極佳，比韓孺子奔波的時間更長，恢復得卻更快，昨晚睡了一覺，今天已經與平時無異，可他不願意進書房，站在門口，隨時都能推門出去。
「你當將軍？還是少害點人吧。」
孟娥沒有刻意再用男聲說話，「我叫孟娥，從前是皇宮侍衛。」
「奴婢叫綠竹，是夫人身邊的丫環。」
「那當然再好不過。」崔小君讓自己的丫環留下，「等倦侯醒來，告訴他，我很快就會回來。」
「不是吧，他們欠咱們還差不多。」杜穿雲瞪大眼睛，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做了這麼多事情，居然還虧欠倦侯，就像是擲骰子，明明贏多輸少，最後一算賬，銀子卻少了幾兩。
杜穿雲撓撓頭，「這個……是有點捨不得，我還想著有朝一日跟著倦侯當將軍呢。」
不知過去多久，丫環突然跑進來，向夫人做手勢，表示事情很急。
「他的人情早還清了，仔細算算，他還欠咱們呢。」
丫環綠竹笑道：「倦侯不必擔心，夫人經常進宮，從不在裏面過夜，頂多兩個時辰也就出來了。」
「太后……」崔
韓孺子稍覺放心，「夫人進宮見誰？」
「不要命什麼時候為夫人做事了？還有，你們怎麼與望氣者聯繫上的？」
韓孺子不認得她，「你是……」
韓孺子累壞了，多日來的奔波顯出了威力，昨晚那一覺沒有睡夠，回家之後沒多久就哈欠連天，本想睡一小會，結果一個多時辰以後也沒醒過來。
崔小君放下酒與書，看了一眼還在熟睡中的倦侯，走出書房，將房門輕輕關好。
倦侯不在的時候，崔小君經常來書房，與丫環一塊將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有時也會坐在椅子上看書，因此走到書桌旁，一眼就看出了上面的變化：倦侯又翻出了國史，已經看了十幾頁。
韓孺子嗯了一聲，心想自己果然犯了錯誤，望氣者是淳于梟的可能性更低了。
「皇甫先生。」
「嗯，不少。」楊奉大方承認，「冠軍侯剛回京的時候不宜露面，是我與宰相以及眾臣聯繫，勸說他們支持冠軍侯，望氣者找上門來，也是我勸冠軍侯接納他，我做得好像太成功了，那名望氣者現在深受冠軍侯信任，完全能夠替代我的位置。」
韓孺子的心又放下一點，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夫人若是回來，馬上來通知我，不管我在做什麼。」
丫環跑去書房查看情況，很快回來，報告說倦侯正在小憩，說過等夫人一回來就將他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