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無人可用？
楊奉又嗯了一聲。
太后笑了笑，沒有回答，她若找出問題在哪，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皇帝就不是韓孺子了。
函谷關失守打亂了計劃，所有事情都得延後。
大臣們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爭執不休，一位大臣推薦的人選，必然遭到至少兩位大臣的反對，理由總是非常充分，或是威望不高，或是能力不足，或者身體不適……
「可若是讓他交出南軍大司馬之職，他肯定又不覺得年紀大了。」
這不是他當傀儡的時候了，即使太后不想見皇帝，她身邊的人也不敢謝絕皇帝的到來，更不敢出面阻攔，而是恭恭敬敬地迎入。
「想過。」
「肯定會繼續東行。」太后毫不猶豫地說。
「為何？」
太后又沉默了一會，「給我說說函谷關的詳情。」
韓星之死與函谷關失守，令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一下子又變得緊張起來，韓孺子能夠明顯感覺到，宮廷與朝廷都不像前幾天那麼雷厲風行了，他發出的命令倒是無人違背或是反駁，但是得到的反饋明顯變少、變慢，好像水下的誘餌被聰明的小魚一點點吃掉，岸上的垂釣者一無所覺。
「真想將他們全都換掉。」韓孺子憤意難平，「你也看到了，唯一肯出主意的人只有蕭聲！」
韓孺子沒有回答，他的親信甚至不夠組建起議政團隊。
楊奉一反常態，只是嗯嗯，一句回應也沒有，跟勤政殿群臣倒是非常相似，韓孺子止步，「楊公不認為大臣們有些過分嗎？」
太后
韓孺子與大臣們商議了一整天，參与者逐漸增多，最後達到了三十多人，大家的意見倒是一致，都認為必須儘快消滅上官盛的勢力，而且這一戰並不難打，可是派誰去卻成為糾纏不休的難題。
崔小君臉色更紅，「陛下……陛下真要剷除崔家嗎？」
「崔家派人給你送信了吧？」韓孺子笑著猜道，並不在意皇后要為家人說話。
韓孺子入宮的第一天就想將母親接走，王美人卻嚴詞拒絕，在她看來，服侍上官太后不僅是一種義務，還是榮耀。
次日天一亮，韓孺子在勤政殿召集群臣，宣布自己要御駕親征。
皇帝可以乘轎回宮，韓孺子將乘輿打發走，與楊奉一塊步行，身前身後都是部曲士兵保護——這些人還沒有明確的身份，既非侍衛，也非宿衛，但是最受皇帝信任。
韓孺子不想追究這是誰的主意，拱手行禮，又問道：「滿朝文武，誰人可用？」
「我不急，母親。」韓孺子的確不像一開始那麼急於做事了，由傀儡、廢帝到重新稱帝，他已經邁出一大步，至於掌握真正的權力，那是另一大步，必須穩妥邁出。
「難道滿朝文武就沒有一人可用嗎？」
「所以你還是得用大臣做事，換掉一批，上來的是
天色剛黑，前後燈籠離得都有點遠，站在餘光里的楊奉顯得有些蒼老，等他開口的時候，聲音里卻沒有半點疲態，「如果是陛下，會怎麼做？」
用膳之後，韓孺子回到寢宮，很快看出皇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有話要說，但又不敢說。
「有，但是可能不合陛下的心意。」
「刺殺大將軍絕不是上官盛能想出的主意，他的部下也沒有能做這種事的刺客，上官盛要麼得到了他人相助，要麼是遭到了利用。」
「我……如果我是大臣的話？」
明天是太廟告祖之日，無論怎樣，韓孺子必須先正式恢復帝位，天黑之前議政結束，做出的唯一決定就是各軍加強防備，等函谷關傳來更詳細的消息之後，再做決定。
韓孺子謝過太后，告辭離去。
在韓孺子心中，重新稱帝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將母親也立為太后，兩宮並立有過先例，即使皇帝不吱聲，大臣也會主動提出來，禮部尚書元九鼎已經暗示過此事。
連晚膳都沒用，韓孺
韓孺子一開始還參与爭論，後來乾脆冷眼旁觀，他明白，並非大臣們能力不足，也不是膽小怕事，恰恰相反，這些人經驗豐富，一嗅到帝位變動的氣息，立刻想方設法置身事外，互相幫助，既不能顯得太消極，也絕不能顯得太賣力，以免留下口實。
太后沉默片刻，「陛下真心請教？」
太后坐在椅榻上，王美人仍像侍女一樣站在旁邊。
他當然不覺得自己是最聰明的皇帝，但他相信自己絕非最倒霉、最無能的那一個。
「一個人不能自私到以為別人不自私。」韓孺子輕笑一聲，發現自己重當皇帝之後，比從前「自私」了許多。
「因為皇帝是孤家寡人，總得依賴別人做事，皇帝可以選擇親信，可天下官吏千千萬萬，你的親信能有多少？」
「絕無半點虛假。」
可是不能過度自私的話，當皇帝又有什麼意義呢？
王美人目光中露出憐愛之情，伸手輕輕撫摸一下兒子的臉頰，「陛下不是最幸運的皇帝，卻是最聰明的，大楚江山是陛下的，以後也會傳給陛下的兒孫。」
韓孺子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太后提出的問題，也都一一回答。
韓孺子笑了笑，只有母親會如此無條件地看好他，給予最多的稱讚。
「恕我直言，陛下此時根基未穩，忠誠可靠者少，能用者多是勢利之徒，陛下心裏若是邁不過『忠誠』這道坎，能用誰呢？」
申明志、蕭
韓孺子走到皇後面前，輕聲道：「就算為了你，我也不會這麼做，我會給你父親一次機會，讓他主動請戰，你不用為難，也不用插手，崔太傅會這麼做的。」
太后雖然失勢，但她畢竟是個象徵，韓孺子當然不會「問罪」，說道：「太後言重了，上官盛自己作亂，與太后何干？朕來拜見太后，乃是請教平亂治國之道。」
韓孺子心裏很氣憤，他對大臣的印象向來不好，如今變得更加惡劣。
「如果他身邊的人不同意呢？比如說那些幫他刺殺大將軍的人。」
韓孺子不用再像從前那樣下跪，躬身行禮，客氣地請安之後，他說：「太后想必聽說了吧，大將軍韓星遇刺，上官盛佔據了函谷關。」
「我會……」韓孺子想了一會，不由得嘆息一聲，他在心裏憤怒了半天，卻沒想過一個問題：大臣的做法其實很正常，自從武帝晚年以來，宮中多事，接連幾位皇帝驟興驟滅，今天的掌權者，只因一時選擇錯誤，明天就可能淪為階下囚，如果他是大臣，也會在局勢不穩的時候明哲保身。
太后微微一笑，「陛下也撞上那堵軟牆了？」
「問題究竟出在哪？」韓孺子問。
「無論如何也要將南軍派出去，崔宏提出任何條件都可以接受。」
韓孺子猜想也是如此，但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上官盛佔據了函谷關，接下來是
太后說起侄子就是像是議論不相關的外人，沒有半點「母子之情」——她已經替親生兒子報仇，用不著再樹立一個「兒子」。
「我曾經試過許多辦法，可那堵牆撞不破、拆不掉，也繞不過去，你想過將他們全都撤換一遍嗎？」
「是，母親。」
「千萬不要這麼做，因為我已經試過了，發現大錯特錯，而且那是一個陷阱。」
「你還是沒了解上官盛，他不是走狗，而是一頭猛獸，你可以利用他捕殺獵物，但是不能讓他停下來，就算刺客說得天花亂墜，上官盛還是會一路跑回東海國，他以為那裡是他的家。」太后頓了頓，「是我給他出的主意，他已經認準了這條路。」
「怎麼說？」韓孺子更感興趣了，楊奉反對他這麼做，給出的理由卻很含糊，他需要更直接一些的理由，太后恰好最適合回答這個問題。
王美人將皇帝送到寢宮大門口，低聲道：「別急，帝位越穩，忠於陛下的人越多，肯做事的大臣自然也會多起來。」
崔小君臉上一紅，「是，父親說……他年紀太大，受不得征戰之苦。」
不等楊奉回答，韓孺子補充道：「我明白，蕭聲也不是真心出力，他是害怕遭到報復——我是不是太早寬赦大臣了？應該給他們留下一點壓力。」
王美人向兒子輕輕點頭，表示讚許。
「撞上了，還差點陷進去。」
韓孺子沒向楊奉提出這個問題，變得心平氣和，不再埋怨大臣，也沒向楊奉討教，他明白，這一次他又得自作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