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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曲聲動心

第二百八十六章 曲聲動心

張有才和泥鰍都不喜歡崔騰,沖他的背影擠眉弄眼,捧著碗筷走了。
劉介可不會聽從他的命令,進帳看向皇帝,得到許可之後才退出帳篷,放行崔騰帶來的「好東西」。
韓孺子大怒,在桌上重重一拍,「崔騰,誰給你的膽子?」
最讓韓孺子驚訝的還是王堅火的丑容。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爭吵,好像突然闖入林中的黑熊,將美麗羞怯的鳥兒嚇得一鬨而散——曲聲戛然而止,聽者一聲嘆息,如美夢中斷。
皇帝準備休息,曲聲停止。
崔騰用極低的聲音說:「妹妹不在這兒,誰也不會亂說。皇帝嘛,不享受怎麼叫皇帝?普通人還有三妻四妾呢,再說人和人不一樣,女人更是各有千秋……」
「把衣服換了,我的包袱里有銀子……」張有才叮囑道,泥鰍大步往外走,頭也不回地擺手,表示這些他都知道。
張有才等人全都退出,韓孺子躺在床上,默默運行孟娥教給他的內功,慢慢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
崔騰闖進帳中,一看就是醉了,滿臉通紅,目光兇狠,卻偏要做出笑嘻嘻的樣子,嘴裏含含糊糊地說:「皇帝是我……妹夫,我們是……家人,嘿嘿,皇妹夫,我就知道你還沒睡。」
「不準胡鬧。」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曲聲再度傳來,好像是兩個人、兩張琴,音調截然不同,正用特殊的方式彼此應答。
軍帳外傳來曲聲,似琴非琴,縹緲靈動,絲絲入耳,韓孺子聽了一會,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舒適,於是屏息寧氣,努力捕捉那一聲聲細若遊絲的美妙聲音。
崔騰張口結舌,身後突然砰的一聲響,原來是捧琵琶的女子被嚇得手足無措,樂器掉在了地上。
崔騰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受人討厭,拉來一張凳子,坐在皇帝對面,「我把他們全灌醉了……」
崔騰撲通跪下,雙眼正好露在桌面以上,露出愕然至極的神情,喃喃道:「陛下,沒人……沒人給我膽子啊。」
崔騰笑得更歡暢了,「陛下真是聰明,怪不得妹妹出嫁前那麼……」崔騰抬手捂住嘴巴。
韓孺子點點頭,揮手讓太監帶四女退下。
「你又喝酒了。」韓孺子嚴厲地說。
「說下去。」韓孺子命令道。
「皇后是你親妹妹,朕此行是為了安定天下,你不出力相助也就算了,竟然進獻女色惑亂君心,可對得起皇后、對得起朕對你的信任?」
「那是幾天前的事情。」
韓孺子想起來了,崔騰從前是浪蕩子柴韻的好朋友,必然臭味相投,崔騰只是一直沒表現出來。
崔騰仰頭想了一會,發現沒有漏洞,笑道:「那就不喝了,你是皇帝,還是我妹夫,你說的算。」
兩名侍衛悄沒聲地進帳,站在門口,顯然是劉介派來的。
四樣菜肴,兩葷兩素,一碗湯,一碗米飯,就是皇帝的晚膳。
劉介和幾名太監進來,命令四女出去,四女膝行後退,連掉在地上的樂器都不要了。
洛陽丑王王堅火一早就來了,已在營外等候多時,先是接受全身檢查,然後由禮部官員簡單介紹禮儀,要求他演練無誤之後,才能去見皇帝。
韓孺子氣得笑了,崔騰是極少數死心塌地忠於他的人之一,可毛病太多,韓孺子甚至不敢給予正經的官職。
「這怎麼是胡鬧?陛下是皇帝啊,最好的東西如果不送給皇帝,那才叫胡鬧。」崔騰站起身,大步走到門口,掀簾喊道:「可以進來了。」
崔騰慢慢挪開手掌,「不怪妹妹,那時候大家都以為陛下是……是太后選出來的一個傻子,連話都不會說,就會咬人、打人。」
「當然!妹妹跟母親哭、跟老君哭,可是都沒用,父親只想讓家裡出一位皇后,別的事情一概不管。」
張有才和泥鰍正在收拾碗筷,見到皇帝抬起一隻手,似乎在示意他們不要發出聲響,於是兩人一個捧著盤子,一個俯身要拿筷子,全都停在那裡一動不動,互相瞥了一眼,莫名其妙。
起床之後的第一件工作還是會見隨行大臣,京城送來許多奏章,都已得到批複,送來的是副本,好讓皇帝得知朝廷運轉正常。
「怎麼說起妹妹了?」崔騰撓撓頭,「反正妹妹後來是真的開心,我拿從前的事情笑話她,她還生氣……算了,不說這個,我給陛下帶來幾樣好東西。」
想起新婚之夜崔小君的模樣,韓孺子能理解她當時的驚恐不安。
王堅火一律照做,對周圍人的悄聲議論全不在意,進帳之後,他卻沒有下跪,而是抱拳拱手,說:「陛下心中有三件難事,草民自薦,或可助陛下解憂。」
崔騰醞釀的情緒沒得到回應,一下子意興闌珊,「陛下還真是……我帶來幾樣好東西,但陛下得讓我帶進來,外面的太監給攔住了。」
「有錢就行,去各處聽曲,向別的琴師打聽,如果大家都聽說過張煮鶴,那就成了,沒聽說過,說明此人必有問題,再讓刑部的人去查。」
兩名侍衛架著崔騰,不客氣地將他拖出帳篷。
一覺醒來,韓孺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神采奕奕,進來服侍皇帝的張有才和泥鰍都看出來了,驚訝不已。
「嘿嘿。」崔騰毫無必要地壓低聲音,「陛下忘了,我可是……可是奉旨喝酒。」
崔騰幾步跑回皇帝面前,「國色天香,人間絕無僅有,整個洛陽,不,整個天下,也找不出第五個來,陛下真是幸運,她們來自不同地方,湊巧在洛陽相聚……」
「從現在起,你不準再喝酒,直到得到朕的允許。」韓孺子將話說得清清楚楚。
韓孺子驚訝地看著泥鰍,「去吧,看你能打聽出來什麼。」
張有才彎腰,小聲問了幾句,抬頭笑道:「陛下,此人的師父是一名琴師,名叫張煮鶴,今年四十有七。」
韓孺子向劉介點下頭,示意他放手,劉介猶豫一會才遵旨,躬身退下。
朝會之後,韓孺子本想立刻召見河南尹,柴悅過來提醒他,上午還要見一個人。
四名女子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再也沒有欲語還羞的嬌態和顧盼生姿的艷麗。
有一名女子似乎做出回答,聲音太小,韓孺子聽不清,劉介俯身,聽了一會,起身道:「是此女的師父,在外面調試琴弦的時候撥了幾下,不想驚擾聖聽。」
中司監劉介跟在身後,拽著崔騰的一條胳膊,對他的無禮舉動很不滿,可惜這裡是軍營,沒有那麼多的門戶阻止這樣的人。
「我去!」泥鰍立刻站出來,從漁村少年變為皇帝親隨,他憋悶壞了,正想出去走走。
「等等。」韓孺子叫住四人,「剛才是誰在外面彈曲?」
崔騰還以為「皇妹夫」在向自己點頭,連回幾下,搖搖晃晃地走來,看著桌上的剩飯剩菜,「陛下就吃這個?」
韓孺子還在想小君,半晌方道:「你帶來什麼?」
崔騰做出神神秘秘的表情。
韓孺子沒覺得驚擾,只是很遺憾如此清幽脫俗的曲子,居然出自風塵女子之手,正要揮手,卻不死心,一時間猶豫不決。
「可陛下一直沒有收回旨意,我就得……一直喝下去,對不對?」崔騰得意洋洋,他找到一個漏洞,一直用到現在。
韓孺子笑著搖頭,「所以你妹妹那時候不願意嫁到宮裡?」
戶部侍郎劉擇芹上奉,他已向河南郡官府做過詳細詢問,果不出他所料,官倉存糧遠遠滿足不了洛陽附近的流民,兵部也給出詳細數字,除非北邊無事,不再增加守軍,否則的話敖倉沒有多少餘糧能放給流民。
「不急,得先打聽一下此人的底細,讓誰去……」
韓孺子收拾妥當,問道:「那個叫張煮鶴的琴師還在嗎?」
「昨晚送走了,陛下若是喜歡,可以隨時再召回來。」張有才回道。
「你有何事?」韓孺子看出崔騰是有備而來,心裏躍躍欲試,臉上全表現出來了。
四名女子走進來,懷裡各自抱著不同的樂器,盈盈跪拜,個個都是貌若天仙的美女,尚未開口,已有欲語還羞的嬌態,目光低垂,卻有顧盼生姿的艷麗。
「你在洛陽人生地不熟,怎麼打聽?」
韓孺子受到了感染,只覺得好像有兩個人扶著自己的手臂,送他直上雲霄,在虛無縹緲的雲層中自由飛翔……
韓孺子露出微笑,「河南尹讓你送來的?」
崔宏早就見過皇帝,不至於將他當成傻子,大概是不屑於向家中的女眷解釋。
看到皇帝在笑,崔騰又得意起來,仍然跪在那,露出一雙眼睛,「韓稠哪有這個眼力?他找了一堆庸脂俗粉,連我都看不上眼,怎麼能夠送給陛下?於是我讓他找來更多美人,由我精挑細選。對這四美的大名,我早有耳聞,沒想到竟然都在洛陽,要不是我,韓稠就將她們藏起來啦……咦,你們幹嘛?陛下……陛下……聽我說啊……」
曲聲又傳來了,這回是奉旨而彈,越發優揚動聽,卻少了幾分靈氣,韓孺子對音律了解不多,聽了一會,只覺索然無味,不由得暗自感嘆:有些東西只能偶然得之,越是上下求索,離得反而越遠。
張有才和泥鰍仍是莫名其妙,但是知道自己能動了,繼續收拾桌面。
河南尹韓稠急於討好皇帝,這或許是一個鼓動洛陽富商參与開倉放糧的契機,韓孺子打算明天再次召見洛陽群官。
還是張有才了解皇帝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