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勾魂攝魄
崔騰哼哼了幾聲，只有太監們覺得此女美艷，卻不會動心。
「是。」劉介退下。
張煮鶴又高又瘦，四十幾歲年紀，頭髮卻很稀疏，挽成一個小髻，一臉的苦相，與悠揚空靈的琴聲全不相稱。
「張琴師可否單獨為朕奏一曲？」
旁邊突然響起一聲深沉的嘆息，眾人看去，崔騰雙手緊緊捂住嘴巴。
「我一直很相信你，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良久，張煮鶴撥弄琴弦，奏出一曲。
「我要進去！讓我進去！」一聽就是崔騰的聲音。
崔騰雙唇緊閉，打出一連串手勢。
韓孺子真不願停下，可琴曲終有結束之時，韓孺子如夢初醒，卻比美美地睡了一覺更加舒服，抬眼看去，數名太監面無表情，崔騰更是獃獃地盯著張琴言，似乎都沒有被琴曲吸引。
飄飄欲仙的感覺又回來了，因為離得近，琴聲在耳，韓孺子覺得托舉身體的風似乎更強勁一些，恍惚間如在雲端，腳下雲翻霧繞，偶爾露出蒼茫大地……
張女一進來，崔騰的眼睛就亮了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呼聲，強行忍住，才能把嘴閉緊。
崔騰呃呃了幾聲，一個問題也回答不出來，「那我起碼能給陛下當個隨從吧？東海王倒是天天跟在陛下身邊，他可是曾經跟陛下爭過帝位的人，心懷鬼胎。」崔騰突然壓低聲音，「要不要……我可以借酒鬧事，就當是一時失手……」
崔騰進帳之後仍在嘮嘮叨叨，抱怨自己懷才不遇、未受皇帝重用。
張煮鶴直身而跪，回道：「空音曲，只是此曲非一人所
父女二人同時抬起雙臂，手懸琴上，等了一會，開始撥弄琴弦。
崔騰腳步虛浮，衝著皇帝嘿嘿直樂，「陛下也沒睡吧，我就知道陛下肯定醒著。」
崔騰沮喪地低下頭，過了一會抬頭誠懇地說：「真的，陛下，你可以相信我。」
水到了，兩名衛兵在皇帝的示意下，抓住崔騰的手腕用力后扳，同時按他的脖子，將他的臉強浸入水中。
劉介立刻叫太監進來，在帳篷里收拾出一塊地方，擺上琴桌，張煮鶴放好瑤琴，靜坐不動，其女抱琴跪坐在後面，仍然低頭。
「打仗啊，給我一支軍隊，衝進東海國、齊國，將叛軍一網打盡，柴悅那個小白臉都能當將軍，我就不能了？」
琴師父女來了。
片刻之後，衛兵鬆手後退，奮力掙扎的崔騰猛地直起身子，用力甩頭，水花四濺，左右看了兩眼，怒氣漸漸消失，顯出幾分羞慚，「陛下恕罪，我可能……可能真喝多了，我記得明明是一小杯，哦，不知是誰總把酒倒進來……」
那是一種穿透生死的目光，好像前生因緣未斷，今世似熟非熟，只需前行一步，就能溝通兩世記憶。
其他太監和崔騰都點頭，表示他們的感覺也是如此。
「發生什麼事了？叛軍被打敗了？」崔騰急切地問。
「劉公覺得此曲如何？」韓孺子問道。
「你又喝醉了。」
韓孺子笑了一聲，「看來只有朕喜歡此曲了，為什麼朕覺得此曲不像『空音』，倒像是『飛升』呢？」
崔騰站
「我有任務給你。」韓孺子說。
「我……」崔騰即使清醒的時候也是一個混人，一咬牙，說道：「對，我不服。」
「真的？什麼任務？」崔騰挺起胸膛。
這位琴師確有獨到之處，韓孺子暗自稱讚，慢慢坐起，沒有點燈，坐在床上側耳傾聽。
韓孺子接過信，打開看了一遍，神情驟變。
張煮鶴的聲音像是來自天際，韓孺子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什麼。
睡得正熟的中司監劉介被叫醒，迷迷瞪瞪地來見皇帝，「是陛下要帶上的啊，琴師張煮鶴父女……」
或許自己的理解全是錯的，他想，於是專心聽琴，任由微妙的曲調帶著他悠哉游哉。
琴聲很微弱，如泣如訴，韓孺子並不覺得自己是被驚醒的，只睡了兩個多時辰，也不覺得睏倦，反而精神振奮，似有飄飄飛升之意。
張煮鶴垂首道：「遵旨，陛下。」
「胡說八道！」韓孺子哭笑不得，「東海王是你表弟，崔太傅曾經支持東海王，要不要一塊『失手』？」
「陛下要小心，那可是傾城傾國的美色，陛下還要御征親征，一定得悠著點兒……」
「你覺得自己不受重視？」韓孺子坐在床上問道。
韓孺子點頭，太監們早已備好另一張琴桌，張琴言擺琴，張煮鶴道：「小女天生喑啞，口不能言，若有懈怠，萬望陛下恕罪。」
輕嘆一聲，韓孺子打算躺下睡覺，帳外傳來人聲。
聽到「飛升」兩字，張琴言
韓孺子臉色微紅，這才看到劉介雙手捧著一封信，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出去又進來了。
「你覺得自己能做什麼？」
韓孺子越聽越糊塗。
十幾名太監和衛兵團團圍住崔騰，阻止他前進，有人掩他的嘴，希望能讓他小點聲，看到皇帝現身，所有人都罷手，退到一邊。
半闕曲罷，琴師稍作停頓，韓孺子不懂，以為這就結束了，開口道：「此曲雖妙，卻不是朕方才所聽，那是什麼曲子？」
韓孺子半夜醒來，被外面傳來的琴聲迷住了。
「就一點，一小杯，潤潤嗓子……唉，洛陽是個好地方，突然離開，誰心裏都有點惆悵。借酒澆愁，一小杯而已，陛下一聲令下，我現在就能上馬，指哪打哪，哦，對了，陛下以為我不擅長打仗……」
父女二人懷裡各抱一張瑤琴，父親的稍大，女兒的稍小，琴身裹著錦衣，只露出琴頭，看上去有些陳舊。
時間已是後半夜，外面的人不太多，韓孺子招手，讓兩名衛兵將崔騰架進帳內，又命一名太監去端來一盆水。
張女二十歲左右，烏雲堆鬢，體態裊娜，低著頭，看不太清楚容貌，但確定無疑是名美女。
「柴悅查出了叛軍的來歷，一部分是無業船工，一部分來自扶餘國，還有一部分是海盜，他們將扶餘國士兵
「吃飯飲水可以，說話不可以，喝酒不可以，挨打也不準喊疼。」韓孺子大概明白崔騰在問什麼。
「等等。」韓孺子回想自己聽過的琴音，的確像是兩人合奏，「帶他們父女來見朕。」
韓孺子這才明白過來，「朕只想要張煮鶴。」
「陛下……陛下！」劉介連喊幾聲，韓孺子才回過神來，心中無比驚訝，說：「既然已經隨軍，都留下吧。」
崔騰將她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韓孺子多少抱著一點期望，乍見之下，雖說沒有失望，但也沒有崔騰的瘋狂迷戀。
韓孺子嚴厲地盯著崔騰，就算他私挾美女，也輪不到這個傢伙質問，何況根本沒有這種事，「哪來的美女？你喝了多少酒？還沒醒嗎？」
韓孺子本來不急著召見琴師，現在卻必須見一見這對父女，好決定是否還要帶著他們行軍。
崔騰似乎又喝多了，嚷嚷個沒完，韓孺子穿鞋下地，披上外衣，走出帳篷。
琴聲似乎來自兩個人，一個傾訴，一個勸慰，然後同時進入超凡脫俗的境界……韓孺子對音律了解甚少，所以有點奇怪，自己竟然能隱約聽出琴中之意。
原來張琴言不會說話，韓孺子道：「無罪。」
太監搬來凳子讓崔騰坐下，然後與衛兵一同退出帳篷。
「扶余小國，竟敢參与叛亂，真是猖狂！」崔騰怒道。
他甚至想即刻傳旨，讓琴師繼續彈奏，可那股怒火很快消失，他想起這是軍營，夜裡聽琴並不合適。
勸阻聲就小多了。
劉介是骨鯁之臣，不擅撒謊，想了一會，說：「
帳篷里寂靜無聲，大家都在等著聽琴，只有崔騰的眼珠轉來轉去，不住地打量張琴言。
劉介臉一紅，沒想到自己也會犯錯，「是是，這裏離洛陽不遠，我馬上就派人把琴師的女兒送回去。」
韓孺子在意的卻不是扶餘國，柴悅的書信里寫著，海盜的頭目自稱是齊王陳倫的後人。
「琴師張煮鶴攜女張琴言拜見陛下。」劉介替他們說道。
「好，你告訴我，東海國與齊國有多少座城池？哪裡是關卡？何處是要地？叛軍大概有多少？你打算先進攻哪個方向？需兵將多少？糧草多少？敵寡我眾怎麼辦？敵眾我寡又當如何？」
琴聲突然中斷，韓孺子心中生出一股惱怒，好像一場美夢被人干擾，再想重續前夢，卻已無跡可尋。
劉介嗯了一聲，「陛下，將軍柴悅派人送信來了。」
兩人同時跪下，不敢吱聲。
崔騰撇嘴暗笑。
「把嘴閉上，一天不準張開，張嘴即是違旨，以軍法論。」
曲調婉轉，聽者無不點頭稱讚，連崔騰也覺得不錯，張開嘴想要稱讚幾句，突然想起聖旨在身，急忙閉嘴，發現皇帝沒有注意，鬆了口氣。
「陛下就別騙我了，我已經看到了，那才是真正的絕色，絕無僅有的美色，一眼就能讓人骨頭髮酥，整夜睡不著覺……韓稠那個老混蛋，居然一直向我隱瞞。陛下，想要美女對我說啊，為什麼非要瞞著我呢？物色美女是我的拿手本事啊，不信就問……東海王，他能作證。」
崔騰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認真地問：「陛下為什麼瞞著我私挾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