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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饑渴交加

第三百一十八章 饑渴交加

「吞下整艘船?」泥鰍既不相信又悠然神往,「那我就叫鯨,晁鯨。」
「啊?我看你在陛下面前的說得挺好,還以為……我被你騙了。」隨從是皇帝身邊的人,名叫泥鰍,對整個計劃只有一知半解,勇氣消失殆盡,帶著哭腔說:「我可是自願跟你來的,才跑出這麼遠一點,我自己一個人還能跑得更遠一些呢。」
屍堆大火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熄滅,仍有青煙升起,一想到自己會死在那裡,晁鯨不渴也不餓了,只覺得心裏發虛雙腿發軟,又怕給皇帝丟臉,只好強作鎮定,再不開口。
隨從也坐下,舔了舔嘴唇,小聲說:「咱們不會死在這裏吧?」
趙若素不擅長鼓舞人心,想了一會,說:「據我的觀察,十次奇計只有一次能成功,所以治理天下以守正為上,不可常用奇計,這一次是迫不得已,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吧。」
趙若素將剩下的半張餅撕下一大半遞過去,晁鯨沒敢客氣,接在手中吃完,肚中飢火稍減,仰頭嘆道:「可惜我的那些金銀寶貝啊,全村人辛苦捕魚十年也換不到這麼多錢,雖然最後都要還給陛下,我總能摸一陣,現在連摸都不摸不著了。」
「是這個。」趙若素指著地上的「晁」字,「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我是說大名,正式的名字,先生或者家中長輩給起的名字。」
那人一笑,走到坐騎旁邊,解下一隻皮囊扔過來,「乾糧沒有,只有一點酒。」說罷翻身上馬,與同伴離去。
趙若素厲聲喝止,罵他給大楚皇帝丟臉,泥鰍哭得更厲害了,直到有人嫌煩,上來抽了兩鞭子,他才止住哭聲,悄悄抽泣,等匈奴人走遠,小聲道:「趙大人,我的名聲全毀了,以後你可得為我挽回名譽。」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急也沒用,不如順其自然,還能解渴解乏。」
「哪個晁?」
「還給陛下?」趙若素沒聽懂。
趙若素急忙接在手裡,藉著月光查看了一下,鬆了口氣,「感謝兩位義士,不知兩位尊姓大名,日後如有機會,也好為兩位請功。」
「這個……我就知道我姓晁,名字就叫泥鰍。」
中書舍人趙若素握住繩索晃了兩下,表示一切平安,輕輕嘆了口氣,邁步向橋上走去,隨從緊跟其後,不住地回頭張望,晉城雖小,卻是一片汪洋中的安全孤島,離開這裏,不知要遊盪多久才能再次靠岸。
那人掏出匕首,割斷趙若素手上的繩索,「我們是遼東的楚人,說來慚愧,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不得不跟隨匈奴人、扶餘人入關,我們也沒辦法,能有機會救下兩位大人,算是我們的贖罪吧。」
晁鯨目瞪口呆,趙若素抱拳道:「閣下不是匈奴人?」
「幹嘛,瞧不起我嗎?」
「呵呵。」泥鰍笑了,「我還能當官?」
趙若素點點頭,表示相信了。
趙若素搖頭,「現在不能走,我們的東西……」
「匈奴人不會做餅。」晁鯨說,舔舔嘴唇上的面渣,他的餅已經吃完了。
不知走出多遠,周圍越來越荒涼,看樣子不是去屍堆,而是就地挖坑。
天色漸晚,匈奴人一直虛張聲勢,沒有發生戰鬥,被俘的兩人餓得軟弱無力,泥鰍想哭也哭不出來,嘀咕道:「昨晚我還嫌乾糧太沉呢,現在真是懷念啊。」
趙若素笑了兩聲,沒有多說什麼,對皇帝又有了一些新印象。
趙若素全身直冒虛汗,聽到「乾糧」兩個字,肚子咕咕直叫,但是仍然挺直身體,努力維持坐姿,「你總有一個名字吧?」
「有啊,泥鰍。」
這一天只有早飯,沒有午飯、晚飯,晁鯨更餓,尤其是感到口渴,後悔早上被澆涼水的時候沒多接一口,實在不願看匈奴人騎馬跑來跑去,啞著嗓子問:「趙大人,你今天好像比昨天鎮定啊。」
「真的?」晁鯨也學趙若素的樣子正襟危坐,沒一會就覺得後背酸麻,放棄嘗試,遙望晉城,喃喃道:「張有才肯定在吃香喝辣,當時讓他跟出來就好了。」
入夜之後,匈奴人開飯,肉香遠遠傳來,晁鯨小聲咒罵,連覺得都沒法睡了,可是看到一隊匈奴人騎馬駛來,他急忙閉嘴,眼前虧他可不吃。
「哭,大聲哭。」趙若素說。
「趙大人……給我……起個名字吧。」泥鰍抽抽噎噎地說,「得比……大魚……還大。」
「好聽,但是難登大雅之堂,以後你當官了,當堂審問犯人,他正好叫……大魚,你不就尷尬了?『泥鰍大人傳令,杖案犯大魚十下。』」
「不多,常用的就兩個,一個卷著舌頭,一個不捲舌頭。」趙若素一邊說一邊用縛在一起的雙手在地上寫出「晁」、「曹」兩字。
夜至三更,一片烏雲遮住空中的半輪明月,群星暗淡,晉城城頭緩緩垂下一隻籃子,到地之後,從裏面笨手笨腳地爬出兩個人。
臨近午時,饑渴疲憊的他實在忍受不住,只好坐在地上,背靠柱子,望向晉城,心中忐忑,全不像面對皇帝講出計劃時那樣鎮定。
天亮了,還是沒人搭理、審問他們,甚至沒人送水送飯,他們還沒有被殺死,唯一的理由似乎是展示匈奴人的強大:沒有任何人能從他們的包圍中逃走。
「放心,只要能活著離開,功勞全是你的。」
趙若素拍拍身上的包袱,「不是義士幫忙,是它。」
楚軍沒敢真的交鋒,很快就退回城中。
晁鯨更加意外,但是也沒忘了伸出手,讓對方割斷繩索。
泥鰍差點又哭出來,這位趙大人可真不會鼓舞士氣。
「居然能碰到義士,真是太幸運了。」晁鯨道。
那人轉身,從沉默的同伴手裡要來一個小包袱,「東西在這兒。」
那人笑道:「降敵之人,哪還敢留名以辱先祖?兩位大人快些走吧。」
趙若素與隨從這時連山區還沒走到,這樣的兩個人,想要一路步行穿過匈奴人的封鎖,完全是異想天開,在躲躲藏藏地跋涉了將近一個時辰之後,他們被活捉了,山裡也有匈奴人,用繩索將兩人的雙手牢牢捆住,像對待牲畜一樣牽著走。
泥鰍乾嚎了兩聲,很快悲從中來,真的大哭起來,鼻涕一把淚一把,引得周圍的匈奴人哈哈大笑。
趙若素顯得很警惕,「閣下這麼容易就讓匈奴人離開了?」
兩人被栓在營地里的一根柱子上,路過的匈奴人朝他們放肆地大笑、吐口水。
趙若素輕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他大叫大嚷,擺出一副我很重要的架勢,結果挨了幾鞭子,臉上留下一條血痕,火辣辣地疼。
除了一個新名字,這個晚上仍然什麼都沒發生,城裡又有一支小隊出來試探敵情,但是沒什麼用,匈奴人不為所動。
那人聳聳肩,「混了一個千夫長,說話多少有人會聽。」
「有很多晁嗎?」
兩人各背一隻包袱,一路西行,這邊的匈奴人比較少,幾里之外就是群山,進去之後,或許能躲開匈奴騎兵,隨從的大包袱里裝著不少乾糧,沉得直往下墜,他不得不經常往肩上拽兩下,懷疑自己不會被餓死,而是被累死。
趙若素和晁鯨餓過勁兒了,靠著柱子睡覺,一大早被冷水當頭澆醒,幾名匈奴人唧哩咕嚕地說了半天,踢了幾腳,扔下兩隻硬餅,揚長而去。
趙若素挎上包袱,拱手致謝,晁鯨也拱拱手,問道:「我們的乾糧呢?」
匈奴人解開柱子上的繩索,牽著兩名犯人往營外走,馬快人慢,兩人只能小跑跟隨,趙若素喊了幾句,質問要去哪裡,沒有得到回應,晁鯨臉色慘白,「完了完了,這就要動手了,匈奴人倒愛乾淨,要把咱們帶到營地外面去,不會……不會是那座屍堆吧?」
這是他們兩天來唯一的食物,也不管地上有多臟,雙手揀起,狼吞虎咽,連趙若素也顧不得形象,連啃三大口之後,才改為細嚼慢咽。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裡走去,晁鯨不想那麼多,打開酒囊喝了一大口,遞給趙若素。
不久之後,東城衝出一隊騎兵,百餘人,試圖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可是沒起多大作用,匈奴人兵力雄厚,一點也不慌亂,數百人上馬迎戰,其它營地按兵不動,根本不受影響。
「比大魚還大,就是鯨了,那是一種海中巨獸,據說能吞下整艘船。」趙若素在地上寫下「鯨」字,可惜天色已黑,連他自己也看不到字跡。
匈奴人開心地交談、嬉笑,兩名楚人一句也聽不懂,趙若素突然生出一種恐懼,如果匈奴人根本不將他當回事,當場殺死,他的計劃就將一敗塗地。
「當然,你是陛下身邊的親信,只要不出錯,當官是早晚的事,而且是大官。」
趙若素剛想說一般人受不了八十杖,泥鰍又哭了,這回一開始就是真哭。
泥鰍不認字,試著捲舌、不捲舌,來回叨咕半天,肯定地說:「我是卷晁。」
「你一哭,這事就更像真的了,使勁兒哭。」
趙若素一直昂首站立,不肯顯出屈服,在心裏對自己說還有希望,匈奴人不會這麼快做出反應。
「泥鰍不好聽嗎?」
泥鰍咳了兩聲,喝道:「泥鰍大人傳令,敢叫大魚,即是有罪,杖打八十、發配邊疆。」
「此地不宜久留,兩位大人趕快走吧,我勘察過地勢,從這裏入山,沿著左手的山走,十幾里以後就能上官道,那裡沒有匈奴人。」
「是陛下讓我收受賄賂,然後……」晁鯨雙手捂嘴,想起這是秘密。
匈奴人停下,互相說了幾句,大部分離去,只留下兩人,待同伴走遠其中一人跳下馬,用中原話道:「讓兩位大人受苦了。」
隨從唯一欣慰的是,兩人的包袱都被搶走,減輕不少負擔。
趙若素搖頭,他已經忘了饑渴,只想快點離開此地,去找那支不知駐紮在何處的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