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城頭眺望
韓孺子等呼聲稍歇，指定一名將軍統管城內全軍，自己帶著四名侍衛，騎馬駛出城門，迎向密林似的匈奴人軍隊。
孟娥也受了傷，不算嚴重，她那些暗中進攻的招數全都用不上，關鍵時刻，全靠著身體輕捷，才躲過一次又一次的致命危險。
韓孺子想了一會，「你回去吧，半個時辰之後……對大單于說，等半個時辰。」
匈奴人究竟為什麼退兵？
大帳前跪著一群楚人，都是使者，韓孺子詫異地在其中看到了瞿子晰。
楚軍將士追到城牆缺口，自覺止步，茫然望著遠去的煙塵，回頭再看半座廢城，恍如夢中，沒有歡呼，也沒有詢問，擔心這樣的場景轉眼就將消失，匈奴人又會轉身發起更強大的攻勢。
兩人就這麼並肩站了一會，誰也不說話。
城上的人吃了一驚，東海王替皇帝問道：「大單于就在城外？」
韓孺子服毒之後，孟娥也照做一遍，隨後將剩下的毒藥扔到城下。
在一場必敗、必亡的戰鬥中，誰都有權利膽怯退縮，韓孺子不會埋怨任何人。
「各司其職，該是朕行使職責的時候了。」
韓孺子獨自留在城頭，心裏又想起武帝的那句話——朕乃孤家寡人，無論權力有多大、忠臣有多少、土地有多廣，十步以外、千里之內，總有一些自身以外的大事需要皇帝親自出馬解決。
毒藥是一包白色粉粒，很像是碾碎的鹽，略有些苦味，需要吃入一點，吸入一點。
文官的傷亡更加慘重，大家都以為這是最後一戰，因此奮
「帶在身上嗎？」
韓孺子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笑著問道：「你還有解藥吧？」
孟娥點點頭。
太監與侍衛重新聚在皇帝身邊。
大楚向匈奴派出好幾撥使者，其中一撥來自晉城，喬萬夫等人離城之後一直沒有傳來消息，京城的使者馮舉甚至沒在匈奴人那邊見過他。
「你何必……」韓孺子突然不想說什麼了，許多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出口即顯得虛偽，他笑了笑，轉身望向遠方，目光越過匈奴人，只看群山與天空。
韓孺子搖搖頭，「去看看。」
韓孺子還是沒有跟敵人接觸上，心中也是一片茫然，手持長槍，在蔡興海的保護下擠過人群，站在眾人之前，突然轉身，下令道：「將士滅火，北城百姓，還能行走者都來修補城牆，街上的障礙不要動。」
夕陽照在大地上，馳騁的五人倍顯孤單。
匈奴人沒有退得太遠，仍守在攻城器附近，韓孺子看不清他們的神情，只是覺得對方似乎有些猶豫。
喬萬夫再次磕頭，上馬與匈奴人原路返回。
喬萬夫終於來見皇帝，獨自一人，身後全是匈奴士兵。
眾人只是磕頭，無話可說。
東海王長出一口氣，也笑了笑。
匈奴人的號角聲繁複多變，楚人聽不懂，匈奴人卻都明白其中的含義，於是他們退卻了，有條不紊，像是打
雖然只是一座必能攻克的小城，大單于卻親來指揮。
「去找來，我……」
韓孺子感激地向瞿子晰點下頭，心中一個大疑惑解開，一塊巨石也隨之落地。
韓孺子開口問道：「大單于要談什麼？」
崔騰這回衝到了第一線，受了重傷，也被送到後方，東海王全身髒兮兮地跑來見皇帝，手裡拿著長槍，以衛兵的姿態站在皇帝身後，等眾將離開，他問：「匈奴……怎麼不打了？」
城中的將官接連登城報告情況，百姓已經退回北城，士兵們休息得差不多，又可以作戰了，只是數量比較少，恐怕沒法守衛所有街道，有人建議堵死一些道路，只留幾條，以保證兵力集中。
東海王一臉震驚，「半個時辰之後，陛下想怎麼辦？」
這一回沒有山呼萬歲，沒有出謀劃策，眾人默默地來，默默地接旨，默默地服從，倒不是對皇帝有想法，而是不敢抱有任何態度——沒人願意總想著死亡，也沒人願意樂極生悲，乾脆什麼不想。
修補城牆花的時間比較長，午時已過，才勉強堵住各處缺口，但是經不起衝撞，稍具其形，穩定軍心而已。
孟娥搖搖頭。
有那麼一會，匈奴人軍隊堅守不動，像是要將膽大的五名楚人撞得粉碎，可是當皇帝駛近，他們讓開了，許多人甚至點頭致意。
韓孺子笑道：「咱們已經打過最慘烈的一戰，還有什麼可怕的？諸君努力，朕
蔡興海和劉介來了。
「那你不能跟我去。」
「可是……可是……如果匈奴人囚禁陛下，強迫陛下發布聖旨……」
韓孺子親自安排了一切，他必須想，而且還要深入地想。
東海王與幾名侍衛跟隨，路上，東海王小聲為自己辯解：「我參戰了，被堵到一座空院子里，天黑，繞了好一會，我還刺中一名匈奴人……」
沒人覺得戰鬥已經結束，因此也沒人敢鬆懈，城中的火沒剩多少，將士們撲滅之後就地休息，軍吏對命令分解得更細緻一些，分出一部分婦女做飯，這時正好拿來供應士兵。
孟娥又點點頭，她已經明白皇帝的用意，轉身下城，沒有半個字的廢話。
孟娥站在他身邊，也望向遠方。
喬萬夫搖搖頭，「大單于這就要見陛下，在匈奴人軍中。」
除了蔡興海，太監們大都沒有參戰，韓孺子將劉介等人派去後方，指揮百姓照顧傷者。
「我將解藥藏在城中妥善之處，除非咱們一塊回來，誰也找不到它。」
「好吧，你再找三名侍衛，咱們去見大單于。」
每個人都忍不住向城外望一眼，心裏懷著與東海王一樣的疑惑，只是不敢問出來。
「可是……」
皇帝對兩人布置了一項任務，「將寶璽藏好，絕不能讓它落入匈奴人手中。」
城裡的人已經聽說皇帝的決定，幾乎都擠在了街上，韓孺子上馬，特意繞了半圈，然後面對人群，盡量提高聲音，「朕不做亡國之君，更不會當匈奴人的奴隸，朕此行，絕
「嗯。」
「結盟，他說楚軍已經證明自己的實力，可以與匈奴人一塊迎戰強敵。」喬萬夫頓了頓，「微臣覺得大單於是真心想談。」
「匈奴人的頭領在商量什麼。」韓孺子喃喃道，只有這才能解釋匈奴士兵的猶豫不決。
皇帝下馬，眾使者一擁而上，扶他前行，瞿子晰擠開吏部尚書馮舉，小聲對皇帝說：「上午傳來的消息：鄧粹率軍東征。」
他不用猜了，匈奴士兵像波浪一樣涌動，卻沒有發起進攻，而是讓開一條通道，一隊匈奴人迅速向晉城馳來，像是一群使者。
「嘿，他覺得？」東海王十分不屑。
城頭只剩下兩人，韓孺子說：「那種毒藥，還剩著一些吧？」
武功高強的侍衛的確不適合這種人數眾多的混戰，傷亡慘重，只剩下十餘人，身上還都挂彩，王赫的傷勢尤其嚴重，見到皇帝，直接倒下，被士兵抬到後方養傷。
東海王馬上小聲道：「這個傢伙投降了，聽他說話的語氣，好像自己是匈奴人似的。」
一行人登上一段相對完整的城牆，正在修補缺口的百姓停下手中的活兒，向皇帝下跪，高呼萬歲，作為被保護者，他們對敵人的感受不那麼直接，心中的希望也就更多一些，許多人以為皇帝剛剛打了一場勝仗。
即使是出自皇帝本人，一道命令也不會自動執行，蔡興海立刻命士兵找來將官與軍吏，迅速傳達聖旨。
士兵在休息，城頭空無一人，只有早先樹立的旗幟還在迎風飄揚。
兩人跪下，又有幾名將
萬歲的呼聲震耳欲聾。
「啊……他們在等什麼？」東海王擦去額上的汗珠，將長槍靠在城牆上，「究竟在等什麼？」
代王府只剩下一半，剩下的屋子也都搖搖欲墜，唯一安全的地方是前院，韓孺子就在這裏召見群臣。
韓孺子同意。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那真是使者，而且是大楚的使者。
孟娥回來，韓孺子命眾人退下。
韓孺子沖他笑笑，「不錯，朕連一個匈奴人都沒碰著。」
東海王最後一個離開，幾次想要開口勸說，又都忍住。
城南的護城河大部分被匈奴人填死，喬萬夫遠遠望見城頭有人，向這邊跑來，待確信那就是皇帝本人之後，他從馬上滾落，趴在地上磕頭，然後起身向前，覺得距離差不多了，大聲道：「大單于要見陛下。」
喬萬夫點頭，「昨天晚上到的。」
「朕有準備，去將蔡興海和劉介叫來。」韓孺子示意東海王和侍衛都退下，只留孟娥一個人。
一多半武將來不了，不是戰死，就是受傷太重，樊撞山為自己的勇猛付出了代價，身被十幾創，迄今昏迷不醒，韓孺子重新任命將官，從倖存的權貴子弟當中提拔數十人，分頭接管城中不同區域，準備迎接下一次死戰。
「是啊，商量什麼？」東海王只覺得手心濕漉漉的，心裏像是貓抓一樣難受。「我猜……我猜……」
「能怎麼辦？」韓孺子轉身看向殘破的城池，「朕要去見大單于。」
「先讓匈奴人退兵，然後再說會面的事。」東海王大聲道，總得先講點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