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母親與皇后
「不，有變化。」韓孺子邁步，緩步走近，「比從前更美。」
皇帝有十二枚璽印，各有用途，寶璽最重要，卻不是萬能的。
皇后盛裝等了多半日，知道皇帝會忙，沒有派人去催，獨自端坐，回想在倦侯府里的一點一滴，心裏暖暖的，嘴角露出微笑。
韓孺子握住母親的手，「再大也是您的兒子。」
皇宮應該是皇帝的家，離「家」多日，歸來的韓孺子卻沒有回家的感覺，還在進城之前，只是想到皇宮的高牆，他就感到一陣輕微的厭惡，突然醒悟，自己遲遲不願返京，一部原因就是不想回到宮裡。
「情況有點特殊，朕在晉城迎娶金貴妃的時候，身邊只有寶璽之印，沒有冊封之印，所以……冊封文書並不完整，嚴格來說，金貴妃還不是正式的貴妃，也不會被列入宗室譜籍。」
他很快調整好心情，無論如何，他現在是皇宮的主人了。
「這種事情陛下自己做主吧，與皇后商量就行。」王美人略顯疲憊，這幾天里，她比走在路上的皇帝還要累，時刻計算行程，如今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覺得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了一般。
王美人再度緩和語氣，「好吧，陛下覺得能看住東海王，那就應該沒問題，但你務必小心，東海王跟他母親一樣，很會掩飾。」
楊奉早就等在閣中，還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好像這隻是一個假期的結束，學生或許有一點興奮，教師感到的卻是又要面對頑劣的弟子了。
但他畢竟已經長大，回道：「元尚書反對了，曾率領隨行的官員一塊進
「東海王？他變化很大，朕敢擔保，他絕不會再生異心。」
「是，母親。」韓孺子也不想現在就計較後宮之事。
「唉，陛下說得對，都是我的錯，久居皇宮，讓我忘了民間疾苦。」
王美人有自己的寢宮，但她平時仍與太后住在一起，執婢妾之禮，這為她贏得不少名聲。
韓孺子一怔，完全沒料到會聽到這句話，「楊公何意？」
「是，朕……明白。」韓孺子能理解母親的謹慎，他這個皇帝當得頗為不易，自當牢牢握住。
「為什麼皇後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回到皇宮的第一天，韓孺子感覺很好，母親與皇后的矛盾似乎沒有想象得那麼大，用不著他來煩心，接下來，他可以專心致志地處理國家大事。
「陛下回宮！」外面有人喊道。
「齊國再叛、匈奴入侵，大楚頻遭兵災，朕在晉城被圍，僥倖得脫，這種時候選秀不合時宜，徒增百姓負擔，讓天下人以為朕是無道昏君。」
「免職？母親誤解了，他是陞官，由河南尹升為宗正卿。他是宗室長輩，辦事得力，正適合擔任此職，原宗正卿年事已高，幾年來一直請求致仕，也該換人了。」
王美人念念在心的卻是貴妃，「她不在意？她怎麼會不在意……算了，另一個人呢？」
韓孺子很快進入狀態，準備好了正式接掌整個朝廷。
太后只需保持微笑。
「是，朕會小心在意。」
皇后準備了酒饌，兩人都沒有胃口，攜手上床，互訴衷腸
「朕明白楊公的用意，從來沒有怪罪於你。」
韓孺子一一回答，一點也不覺得無聊。
一個上午過去，楊奉介紹完畢，說到自己的事情：「陛下既然平安歸來，請允許我卸任中掌璽之職。」
韓孺子語氣平淡，王美人卻聽出了強硬之意，這是她的兒子，她再了解不過，孺子從小就很少大吵大嚷，可是對自己堅持的事情即使表面上認錯，過後還是會堅持。
皇帝已經親政，因此不用再下跪，說一句「皇兒拜見太后，永游在外，勞太后懸念」，就算完成了任務。
「陛下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王美人露出微笑，也不想現在就與皇帝發生爭執，何況久別重逢，兒子又在晉城遇過大難，她現在只在意兒子的平安，對別的事情不太上心。
「即便如此，還是請陛下放我出宮，讓我繼續追查望氣者淳于梟的下落。」
韓孺子攬住皇后的腰，「花言巧語不是學來的，碰見對的人，它會自然而然地從嘴裏蹦出來。」
「呵，我們兩個老太婆，還要多少人服侍？留在陛下身邊吧，別人倒無所謂，其中兩人出身顯貴，進宮之後不能連個名份都沒有……算了，陛下剛回來，這些事情以後再說。」
「是，母親。」韓孺子略感意外，沒想到母親會說皇后的好話，起身準備告辭，又想起一件事，「代國都尉鄧粹，救駕有功，希望將妹妹送入宮中。」
「母親好好休息。」韓孺子退下，心裏踏實許多，出門與張有才等太監匯合，匆匆向自
韓孺子臉色微紅，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當他偶爾做錯事的時候，慈愛的母親就會變得嚴厲。
「母親也是一片好意，何錯之有？」
王美人緩和語氣，拉著兒子的手，問了許多路上的瑣事，每天吃幾頓飯？是熱是涼？準時嗎？有沒有湯？太監們聽話嗎？每天換床睡得習慣嗎？諸如此類，都是母親才能提出的問題。
大單于急於返回草原，確信皇帝喜歡金垂朵就夠了，對其它事情都不計較。
「可陛下的聖旨來得稍晚一點，我已經將十名不錯的秀女召入宮中，怎麼辦，要送出去嗎？」
「如果那樣的話，朕更要將東海王留在身邊，時刻關注。」
「金貴妃了解真相，她不在意，匈奴人——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假裝糊塗。」
皇帝回京的頭兩天不用上朝，韓孺子還是早早起床，前往凌雲閣，召見中掌璽楊奉，要趁這兩天時間，與楊奉交接一下。
崔小君站起身，發現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
王美人笑著搖搖頭，隨後正色道：「要稱『朕』，即使是對我，即使是在私下裡，也不能隨便自稱，皇帝就是皇帝，哪怕周圍空無一人，也還是皇帝。」
崔小君臉上一紅，笑道：「陛下從哪學來的花言巧語？」
英王仍然下落不明，據說被群盜帶到了海上。
王美人仔細打量自己的兒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好確定他一根汗毛也沒少，良久才長長呼出一口氣，「陛下總算回來了。」
他現在是皇帝，連表面上的認錯也不需要了。
皇帝與皇后的
「我沒事。」韓孺子原地轉了一圈，「身體還強壯不少。」
「自己選擇？什麼時候大楚皇帝允許嬪妃自己選擇住處了？這麼大的皇宮是為誰建的？再說那畢竟是大楚之妃，又沒個可靠之人看著，就這麼任其流落在外，還是不講禮儀的蠻夷之地，陛下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禮部尚書元九鼎親自去的晉城，就一句也沒反對過？」
崔小君抿嘴一笑，「陛下不認得我了？」
兩人互相點下頭，連句寒暄都沒有，楊奉開始詳細介紹朝中情況，有一些奏章比較重要，別人不能代為批複，必須由皇帝親自過目，需要儘快處理。
直到轉到另一間房裡，與生母王美人單獨見面，韓孺子才感到自在，充滿感情地叫了一聲「母親」。
皇帝返京有許多事情要做，第一件卻不是國家大事，更不是與皇后團聚，而是去拜見太后。
「可陛下不聽，仍要一意孤行？」
終止選秀，負責的是禮部與相應官員，將秀女送出宮，卻無異於彰顯皇帝生母的錯誤，韓孺子只能道：「已經入宮的就留下吧，正好服侍母親與太后。」
「東海王不生異心，其他人呢？有時候不是誰想造反，而是被一群野心勃勃的狂徒硬推上去的，比如英王。」
上官太后仍是皇帝名義上的母親，大楚的規矩要求皇帝表現出足夠的孝心，太后也得流露出足夠的慈愛。
母子二人閑聊了一會，外面天色漸暗，王美人終於放兒子離開，「去吧，陛下是有妻室的人，不能總留
韓孺子站在十步之外，目不轉睛地看著皇后。
韓孺子知道母親說的都是誰，微笑道：「金貴妃是匈奴人，不願回京，自己選擇住在草原。」
王美人總算滿意，鬆開手，讓兒子坐下，又變得嚴肅起來，「有一個人，陛下應該帶回來，我卻沒有見到，另外一個人，陛下不應該帶回來，我卻聽說他跟在隊伍里，得意洋洋，這是怎麼回事？」
儀式很快結束，女官退下，侍女幫助皇后摘下沉重的頭冠之後，也退下，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
王美人想了想，「陛下為何要終止選秀？」
「變化？」崔小君驚訝地低頭看了自己兩眼，「哪有什麼變化？連衣裳都是舊的。」
「陛下被困晉城期間，我做出的一些決定，讓我不適合再任內官。」
「陛下真是長大了。」王美人由衷地說，伸出手，想跟從前一樣，捏捏兒子的臉蛋，馬上放下手臂，重複道：「陛下真是長大了。」
韓孺子和上官太后都做不到，好在有禮部和內官，他們經驗豐富，用完美而繁複的儀式彌補了一切缺憾、掩蓋了一切尷尬：一批太監替皇帝送上他從未過目的各地特產，一位女官替太后溫言慰勞遠道歸來的皇帝。
王美人仍沒有放兒子離開的意思，喝了一口半涼的茶，「河南尹韓稠怎麼得罪陛下了，居然要免他的職？」
韓孺子不明白，像楊奉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困在這樣一個坎兒前，怎麼都邁不過去。
王美人眉頭微皺，「這樣也行？金貴妃和匈奴人看不出破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