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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江湖人楊奉

第四百五十五章 江湖人楊奉

韓孺子卻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他本來是想詢問林坤山對那個故事的看法,見到其人之後,卻放棄了這個想法。
韓孺子點點頭,在他得到的信中,楊奉一直聲稱自己在努力追查,而且離目標越來越近。
那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楊公做什麼了?」
韓孺子沉默。
「朕乃孤家寡人,朕乃孤家寡人……」韓孺子反覆念叨這句話,慢慢地,楊奉所帶來的寒意一點點消失,他堅強起來,還感到一絲驕傲,自己是皇帝,而且在努力做一個皇帝。
皇宮比較大,宮門離凌雲閣有段距離,蔡興海先去帶人,與後宮保持聯繫,聽說惠妃仍未生產,將林坤山送進凌雲閣。
佟青娥那邊還是沒有消息,韓孺子沒法入睡,乾脆前往凌雲閣,召來蔡興海,「林坤山帶來了嗎?」
「他……什麼都沒做,不過他放出話來,說……自己既然參加大會,就是江湖人,遵守江湖規矩,盟主選出來之後,第一個服從命令,即使違背朝廷旨意也在所不惜。」
那只是一個不知真假的故事,韓孺子提醒自己,開口道:「林坤山,你在雲夢澤一直陪在楊公身邊吧?」
「江湖中本有四股強大的勢,分別是京城、洛陽、齊魯與雲夢澤,后兩地最近勢微,洛陽丑王不參加大會,只剩京城群豪勢力最大,像梁信猴、瘋僧光頂等人,呼聲都很高,但是也遭到不少人反對,以為……」
蔡興海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想,「他畢竟與造反者是一夥,雖然戴罪立功,也不能掉以輕心。」
「如果宮裡還沒有消息,就將他帶到這裏。」
「你抽空去見見這個人。」
可是嬰兒遲遲不肯出生,眾人開始感到恐慌,個個謹小慎微,連呼吸都要小心控制,生怕受到牽怒。
「河南柳高成。」
林坤山誤解了這種沉默,急忙補充道:「楊公隨機應變,這麼說話只是為了取信於江湖人,並非本意。」
今非昔比的不只是皇帝與蔡興海,還有林坤山,他不再是出入侯門的望氣者,只是一名受到招安的江湖術士,過著半軟禁的生活,還能再見到皇帝,對他來說是一件天大喜事,什麼尊嚴也顧不上了,在宮門等了整整一天,期間接受了五次檢查,反覆脫衣、穿衣,他都沒有半點反對。
韓孺子想得頭疼,仍然沒有定論。
林坤山膝行後退,時不時還要磕個頭。
慈寧太后出門看見,沒有發怒,反而下令將神佛請進寢宮,又傳來幾名尼姑、女道士,正經地做了兩場法事。
趙若素曾經說過,有真正的皇帝和眾人眼裡的皇帝,形象迥異。
「河東因此突顯出來,不喜歡京城豪傑的人,都改而支持河東群豪,河東江湖人共推柳高成,就這樣,他最後成為江湖盟主。」
韓孺子笑道:「遠離危險人物,並不能讓朕就此安枕無憂,蔡都尉忘了咱們一塊持刀夜行皇宮的經歷了?」
即便是那些認得楊奉的人,對他的死也只是發幾句感慨,不是特別在意,畢竟楊奉不年輕了,四處奔波,身體垮掉是早晚的事情。
「草民林坤山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林坤山砰砰磕頭,連皇帝身邊的太監都覺得過分了。
男人不能靠近產房,太監也不能,張有才等人在寢宮外面,急得團團轉,又不敢用這種事打擾皇帝,只能默默祈禱,也不知是誰,連佛像、神像都請來了,在大門外擺了一排,焚香祈禱。
「丑王名滿天下,柳高成只在河東一地名氣大些,不可同日而語。」
「幾個月了吧,楊公或許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會發出那樣的誓言,他一死,就不用在江湖和朝廷之間左右為難了。」
看著一幅幅壁畫和破舊的衣物,韓孺子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或許那個故事想說,皇帝並不能真正擁有天下,在大楚的正史里,太祖英明神武、千古少有,但是在民間,不同的人卻有不同的看法。
在史官的筆下,楊奉只有留守皇宮的一小段經歷值得記載,他的名字出現在時任宰相申明志等一眾大臣後面,稱他們在皇帝被圍晉城期間曾經另立皇儲,幾句帶過,不置評價。
那些寧願前往官府自殺也要保護陳氏後人的豪傑,將自己擺在了與皇帝平等的地位上。
林坤山匍匐在地,回道:「雲夢澤群匪剿滅之前,草民經常陪在楊公身邊,賊破之後,草民與其他人奉命留在城裡,楊公前往軍寨,身邊通常只有杜穿雲、欒凱兩人,欒凱後來也回縣城,據草民所知,杜穿雲陪伴楊公時間最長。」
他只確定一點,楊奉死後,自己更加接近「孤家寡人」,在所有人當中,只有楊奉能以平等的身份與他開誠布公地討論「皇帝」。
「都是江湖人胡亂說的。」
韓孺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殘書,揮下手,太監們上前,示意林坤山退下。
杜穿雲和欒凱陪伴楊奉最久,杜穿雲不知下落,或許欒凱知道些什麼,但那畢竟是一名刺客,需要提前做些預防。
韓孺子望著十步以外的林坤山,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三頁紙所記載的故事,說到底,皇帝的權力來源於他人的「看法」,林坤山換了一個「看法」,就由無所不能的望氣者,變成了搖尾乞憐的小人物。
皇帝難得地請了三天假,不上朝、不批奏章、不見任何外臣,名義上是要等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事實上他卻獨自前往太祖衣冠室,送還寶劍,待了整整一天,連午膳都給取消,除了孩子出生,不允許用別的消息打擾他。
「他不是在雲夢澤戴罪立功了嗎?據說攻破欒半雄大寨時,他的功勞最大。」
後半夜,張有才匆匆跑進來,被門檻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就勢跪倒,「生了!陛下,生了!」
一個時辰之後,慈寧太后親自「督戰」,也沒讓情況好轉,佟青娥全身汗津津的,累得喊不出聲來,還要擠出微笑,安慰急迫的婆婆:「太后勿憂,我還能……受得了。」
林坤山回答得很小心,不管皇帝接下來問什麼,他都可以說知情或者不知情。
欒凱不是大人物,對他的處置不用通報給皇帝。
有些人甚至對他的死感到高興。
對於大楚來說,楊奉之死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不要說是正史,就連事無巨細都要記載下來的本朝實錄,對此也隻字未提。
「既然如此,他怎麼會成為盟主?盟主大會又不是在河東舉辦的。」
林坤山忍不住抬頭瞥了一眼皇帝,馬上又低下頭,嗯了幾聲,「倒沒什麼,就有一件事,楊公一直在追查淳于梟的下落,終於找到一點線索之後,他卻停止追查,一連幾個月毫無作為,說是生病吧,他卻不肯回縣城,也不肯請郎中,說是設圈套吧,沒聽說他抓到特別人物,所有的刺客都是抓到就殺,從來不審問。」
蔡興海也笑了,「今非昔比……陛下現在就要見他嗎?」
韓孺子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見到楊奉時的場景,周圍的寒意與太監的裝扮、神情融為一體,成為楊奉的一部分,在他死後,這種寒意愈發強烈,雖值盛夏,韓孺子仍感到後背時不時發冷。
韓孺子坐了一會,收起殘書,下樓準備回寢宮,正好看到侍衛頭目王赫,招手叫來,說:「欒凱你還記得吧?」
「與洛陽丑王相比如何?」
佟青娥從下午就開始感到陣痛,十幾名產婆、女御醫忙裡忙外,數十名宮女守在外面,哪怕只是遞一下抹布,也算是與有榮焉,沾了一點喜氣。
「這是個什麼人物?」韓孺子問,楚軍與官府只管剿匪,不問江湖事務,楊奉向來能簡則簡,說得也不詳細,韓孺子第一次聽到「柳高成」這個名字。
「關於楊公,你還知道些什麼?在你看來比較特別的一些事情。」
「為何不能見?」
傍晚,韓孺子離開衣冠室,惠妃佟青娥那邊傳來難產的消息。
韓孺子回到寢宮裡,坐立不安,突然發現,自己在意的事情已經從楊奉轉到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給朕說說盟主大會吧,最後誰成為盟主了?」
韓孺子還有許多事情沒問,宰相的任免、朝廷的調整、未來的規劃、後宮的安排等等,他一直盼望著能得到楊奉的指點,或者像嚴厲的教書先生那樣,給幾句評價。
「河東大豪,人皆稱之為『大俠』。」
「刑部以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樣的人太危險,所以關在牢里,以免生事。」
只有皇帝一人真心哀悼這位亦師亦友卻沒有師友名分的太監。
「以為他們是朝廷爪牙?」
韓孺子只聽說佟青娥生產不順,他不能去看望,只好等在泰安宮裡,獨自用膳,皇后以及所有嬪妃都去給惠妃「助陣」,自從韓孺子擺脫傀儡地位之後,這是僅有的一次,他不是宮裡最受關注的人。
「是,陛下。」
「嗯,接著說。」
「記得,那名刺客,現在被關在監獄里。」王赫回道。
「帶來了,在宮門候命,陛下……真要見他嗎?」
韓孺子覺得那就是楊奉的本意,「楊公什麼時候生病的?」
夜色漸深,韓孺子感到無聊,在得到更多信息之前,楊奉就是一個無從猜測的謎,花再多心事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