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祭天
朝陽初升，韓孺子贊道：「果然是江山如畫。」
「告訴朕，你心目中的皇帝是什麼樣子的？」
王平洋表現得其實非常穩重，韓孺子只是憑感覺做出這樣的判斷，若不是張有才先提起，他不會對任何人說。
不到二百里的行程，走了整整七天。
韓孺子同意了，也要藉此檢驗一下自己的隨行隊伍，他宣布只帶三千人，一千宿衛軍、一千北軍或南軍、一千混從，後者包括勛貴侍從、宮中奴僕、隨行官員等人。
第一天行程結束，鄧芸累得花容失色，進了帳篷倒下便睡，連飯都不吃，隨行宮女為她換衣、洗腳，她也不動。
王平洋是慈寧太后的遠親，算是皇帝的表兄，二十幾歲，讀過書，考中過秀才，是王家少有的識文斷字之人。
皇帝退至半山處的一座平台上，遠觀火光，進行接下來的一系列儀式，直到四更以後才告結束。
韓孺子對人臉的記憶力很強，幾次家宴的場景如在眼前，其中肯定沒有這個人。
要等天亮之後皇帝才能下山。
「微臣不明白……」趙若素越發疑惑。
韓孺子抬起頭，略感驚訝，「為什麼這麼說？」
王平洋回道：「陛下看得真准，這是進京之前家父替微臣改的名字，陛下若是不喜歡，微臣立刻改回去。」
想讓淑妃知難而退是不可能的，韓孺子只好笑著喝了一口酒。
跟隨皇帝登山的人只有三十幾名，其他人要麼留在山下，要麼圍守各方，以防閑人衝撞。儀式
韓孺子揮手制止，「這裡是祭天之所，朕非皇帝，你非臣子，可以暢所欲言，而且你也不用擔心，朝廷運轉良好，朕無意報復。」
這個規模實在太小了，有損天子威嚴，大臣們再度掀起反對聲浪，韓孺子一一反駁，並且改變主意，不去西邊祭天了，要來一次行走天下的巡狩，先去北方，再去東方，等天冷的時候南下，明年春天返京。
八月中旬，天高氣爽的一天，韓孺子終於開始他的第二次巡狩。
隨後皇帝退至百步之外，在臨時軍帳里休息，子夜時分，經過一系列儀式之後，射出一支火箭，點燃柴堆，火光沖霄，向上天發出信息。
韓孺子啞然，他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卻被一名太監看得清清楚楚。
韓孺子點點頭，一下子明白了，王平洋敢於做事並非本人優秀，而是得到慈寧太后的授意。
巡狩的路線、行程早已安排妥當，一批官員跑在隊伍前面，確保所有安排井然有序，其中一人並無官職，說話卻極具分量，因為他是皇帝的親戚。
這麼實在的官員比較少見，韓孺子本想單獨召見此官，卻從隨行諸人口中得知，安排這一切的並非縣令，而是皇帝隊伍中的一名侍從。
次日一早，韓孺子只帶少量隨從登山，走走停停，黃昏時方到山頂，祭天的木柴已經堆好，中間夾雜著大量油脂
「不必。」韓孺子聊了幾句，勉勵一番，派人送走王平洋。
「還真讓陛下說准了！」張有才吃驚地說。
禮部最終解決了這個難題，離京城不到二百里，群山之中有一座祭天之壇，據史書記載，此壇由遠古時期的先民建立，香火綿延近千年，到了前朝才被捨棄，本朝撥亂反正，正適合重建祭壇。
清晨時分，韓孺子向遠處的隨從招手，只有張有才明白皇帝的意思，攔住眾人，對趙若素說：「陛下請你過去。」
天子巡狩必祭天，相距又不是很遠，大臣們都支持禮部的建議。
韓孺子想了一會，「王平洋說是讀書人，但我覺得他更像經商之人，有那麼一點……油滑。」
韓孺子打量了幾眼，說：「你隨朕舅氏一家進京的嗎？為何朕對你沒有印象？」
大臣們終於同意皇帝再度巡狩，但是對目的地提出要求：南方時值盛夏，地方卑濕，瘴氣濃重，皇帝不該去；北方臨近匈奴，駐軍不足以抵擋，皇帝不能去；東方尚有戰事，而且皇帝上次巡狩已經走過一次，所以不必去。
結果出乎意料，縣令完全做到了皇帝的要求：營地安排在城外，只做了最基本的平整，沒有任何討好皇帝的花樣。
前方修了一條小路，直通山頂，祭天要用木柴，韓孺子下令，隨行官員與侍從每人拾柴一根，送至山上，以表誠意。
趙若素臉色驟變，掀開袍子就要
張有才送人，回來之後欲言又止。
京城地處關中，西邊儘是重巒疊嶂，繞行西北，可至玉關門，再往西就是無邊無際的沙漠，對面是西域。
趙若素很意外，但還是領命上山。
母親總是不放心自己，總想壯大王家，韓孺子很無奈。
「你一直與中書省保持聯繫，還是後來改變了主意？」
韓孺子轉向趙若素，在這裏，皇帝影響不了天下，卻能影響身邊人，而且不用擔心消息泄露，起碼不會泄露得那麼快。
「那是當然，只要事關陛下，半個字我也不會說，打死也不說。」張有才將嘴緊閉。
慈寧太后指定王平洋跟隨皇帝，韓孺子身邊侍從眾多，一直沒注意到這位遠親，聽說是他安排接待事宜，當晚召見。
張有才笑道：「陛下不太喜歡這位親戚吧？」
趙若素點點頭。
大臣們焦頭爛額，只好同意縮減隨行規模，換取皇帝放棄遠行計劃。
第三天，巡狩隊伍到達出行的第一座縣城。
趙若素是個極沉穩之人，這時臉上卻是變顏變色，良久方道：「微臣離開中書省時，真心要為陛下效勞，此心迄今未改，只是……只是……陛下的一些做法過頭了，微臣希望……」
第二天紮營，鄧芸更加憔悴，但是堅持來陪皇帝用膳。
王平洋相貌英俊，行禮時中規中矩。
邊疆並無大事，玉門關皇帝也不宜去。
張有才撓撓頭，「我也說不清，跟隨陛下久了，連想法都跟陛下一樣了，不用想就知道陛
「你認得王平洋？」
淑妃鄧芸一直聲稱自己騎術精湛，事實證明她誇張了，雖然出身武將之家，但她也是侯門之女，生活與普通的勛貴女兒沒有多大區別，的確會騎馬，卻稱不上精湛，騎在最馴服的馬上，雙手緊緊握著韁繩，仍有好幾次差點掉下來。
「希望糾正朕的這些做法，但是又沒法直白地說出來，只好藉助中書省與整個朝廷的力量，是不是？」
只剩下西方。
「嗯，朕記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韓孺子有點印象。
韓孺子向上天祈禱了許多事情，也詢問了許多事情，但是都沒有得到回答，火焰里沒信息，他也沒有突然進入夢境，見到種種奇迹。
韓孺子大笑，「對外你可得把嘴閉嚴了。」
韓孺子要求所有人騎馬，連隨行的嬪妃、宮女也不例外。
韓孺子早已頒旨，要求沿途官府一切從簡，不得在接待皇帝時大操大辦，根據他的經驗，很可能會有官員違旨，他已做好準備，要拿第一個不識趣的官員開刀。
鄧芸敬酒，笑道：「那我就放心了，『無用之人太多』，不在乎有我一個，看來我沒拖後腿，請陛下滿飲此杯。」
「是啊。」趙若素不太會說奉承話，隨口應道，也向遠方望去，除了朝陽艷麗，瞧不出特別之處。
張有才輕輕一拍腦門，「我明白了，陛下對欣賞之人必談細節，對不太喜歡的人，則只是閑談，雖有誇讚，但都不是很具體。」
韓孺子正在低頭看一份奏章，
王家人都是鄉農，一時半會沒有可用之人，慈寧太后仍覺勢單力薄，於是又找來一些遠親，給予重賞，但是沒有求官，韓孺子也就沒有太在意。
天亮前的一段時間里，韓孺子望向東方，他已經遠離京城、遠離朝廷，稍微自由了一些，可是能做的事情卻更少了，脫離宰相與百官，皇帝就只是一支三千人隊伍的首領，對天下所能施加的影響微乎其微。
張有才搖頭，「我去慈寧宮接大皇子的時候聽說的，王平洋的確讀過書，考中過秀才，然後跟著父親經商去了，在臨淄城的買賣不小，與鄉下斷了聯繫，後來不知怎麼又聯繫上了大舅，也入了外戚的籍。」
韓孺子冷眼旁觀，倒要看看鄧芸能跟多久。
「原來行軍這麼辛苦。」
皇帝親筆寫下密祝之文，放到柴堆里，祈禱上天護佑。
「應當從何說起呢？」
「這支隊伍還是過於臃腫，無用之人太多，行軍速度已經很慢了。」韓孺子說，行軍途中當然沒有那麼多的美味佳肴，但是酒肉俱全，菜樣不少。
王平洋回道：「微臣家父早年搬離故鄉，遷至臨淄城，與家族聯繫較少，太后尋親之時，我們沒有隨行來京。後來大舅向太后提起我們這一支，太后開恩，傳令微臣一家進京，這是今年春天的事情，陛下事務繁忙，可能忽略了此事。」
「你做得很好。你叫『王平洋』，這不是本名吧？」韓孺子覺得「平洋」二字頗有意味，似乎專為平定東海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