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猜不透的皇帝
將軍擅自出征乃是大事，皇帝不與群臣商量就直接發布聖旨，城裡的大臣再不能無動於衷，派出一位代表來與皇帝「談判」。
他沒有瞿子晰那麼坦蕩，一進帳就向皇帝跪下，口稱「罪臣」。
「京城乃至重之地，從來只聞守京治天下，不聞路上治天下。」
瞿子晰一愣，他好久沒從皇帝這裏聽到「瞿先生」的稱呼了，回道：「心懷天下，僅此而已。」
韓孺子照樣命人賜凳，笑道：「卓相何以慌張至此？朕並無問罪之意。」
趙若素已經被送回城內的倦侯府，不管他說與沒說、說了什麼，中書省都會明白事情已經敗露，反應倒快，直接來了一招壯士斷腕。
韓孺子這道聖旨是給西域諸國看的，鄧粹已經率軍出征，而且率領的是諸國聯軍，眾王肯定以為鄧粹得到了大楚皇帝與朝廷的支持，這種時候絕不能顯露出君臣不和。
「現在準備來不及嗎？」
韓孺子收起笑容，問道：「卓相自問政績如何？」
瞿子晰進帳的時候，皇帝正在看一封急信。
「咦，陛下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打動了吧？至少也得跪三天三夜才行。」
「戰爭不是你想打就打、想停就停，鄧粹敗了，敵軍乘虛而入，大楚需要派兵抵擋，鄧粹勝了，想保住極西方的領土，更要派兵，可大楚還沒有準備好，在西域駐軍極少。西域諸國眼下受大楚羈縻，一旦瞧出大楚的虛弱，很可能倒向敵人，無論怎樣都是得不償失。」韓孺子真希望將鄧粹揪過
「鄧粹這個傢伙……」韓孺子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唉，沒什麼可說的，中書省太愚蠢。中書令、中書監已經請辭，中書舍人南直勁待罪營外，隨陛下處置。」
「即使大楚還在強盛時期，要向西域派兵也需一年時間準備。」韓孺子將寫好的聖旨拿起來又看了一遍，扔到一邊，提筆重新寫了一份。
老將軍房大業的死訊最先傳來，韓孺子還沒有進城，就在郊外致哀。
聖旨送出去了，鄧粹在西域兩年多，也該回來了，韓孺子決定親自監督這位常常出人意料的將軍。
「南直勁？正好，宣他進來。」
「上古地狹，百官不全，帝王可以巡狩天下，大楚之地數倍于古時，百官齊備，陛下何必捨近求遠、捨本逐末，非要巡狩呢？陛下對京城有何不滿，說出來就是，朝中大臣皆願服從。」
鄧芸對兄長的行為大為讚賞，「對啊，大楚為什麼只能守不能進攻呢？神鬼大單于口氣挺大，沒準只是一個無知狂徒。」
瞿子晰盯著皇帝看了一會，名義上兩人是師生關係，但他沒講過幾次課，對這位學生的想法從來沒有揣摩透徹。
兵力不足的時候，更要依靠良將，房大業從軍多年，認識的人頗多，向皇帝一口氣推薦了五十多名將領，雖然年紀都有點大，但是各有長處，足以彌補一部分缺憾。
韓孺子也沒法解釋得更清楚了，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章，「東海的消息，黃普公率
在新的聖旨里，皇帝沒再要求鄧粹即刻回防，而是給予鼓勵，要求他得勝之後回京受賞。
卓如鶴半天沒反應過來，本來大臣們都反對皇帝遠離京城，現在這卻不是最重要的問題了，「是，陛下，臣……臣儘快安排。」
對他，皇帝沒有微笑。
「東海遙遠，一去一回不知要多久，朕親自去看個究竟吧，請卓相安排一下，越早越好。」
次日上午，崔騰來見皇帝，他不在乎君臣之間有無矛盾，越熱鬧越好，一進來就笑道：「陛下可把城裡的大臣嚇壞了，誰讓他們以為陛下好欺負的？呵呵，中書省的一個小官兒還在營外跪著呢，要不要讓我去揍他一頓？」
南直勁年紀大，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身子骨就要吃不消，再不得到皇帝的召見，非死在外面不可。
南直勁面紅耳赤，「武帝、桓帝、思帝，都沒陛下……這麼難猜，微臣不求寬赦，只希望對陛下說一句話：微臣所作所作，皆是為了朝廷穩定，絕無惡意。」
瞿子晰變化不大，六部尚書當中，數他最為年輕，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起身道：「陛下是對中書省不滿嗎？」
「當然，大家都無惡意，只是一點『私意』。南直勁，你這麼想維護朝廷穩定，別做中書舍人了，去兵部吧，給朕查一件事情，弄清楚樓船將軍黃普公是生是死、又是怎麼落入陷阱的。」
「瞿大人繼續說。」
韓孺子
「等下次巡狩計劃確定的時候。」韓孺子也不隱諱。
瞿子晰擔任戶部尚書已有一段時間，頗有政績，又是皇帝比較信任的大臣，因此受同僚之託，來與皇帝推心置腹。
等他說得差不多了，韓孺子問道：「你也是幾朝老臣了，對前面的皇帝也是這麼做的？」
卓如鶴起身，仍是失魂落魄，「是，兵部已派人去查問詳情，目前了解到的情況是黃將軍很可能落入了海盜的埋伏。」
南直勁比卓如鶴還要驚訝，最讓他驚訝的是，他還真對黃普公之事有所了解，此事若是查個水落石出，朝廷可不會「穩定」。
「上古帝王一生都在巡狩四方，舜帝不就是死在巡狩路上嗎？瞿大人飽讀經書，不會不知道吧？」
「陛下懷疑中書省探聽陛下機密，向大臣泄露，與大臣勾結，共同欺瞞陛下，對吧？」
「有勞卓相看守京城。」
中書舍人的官職實在太小，韓孺子不願與他一般計較，但也不想隨便原諒他。
瞿子晰向門口走去，韓孺子叫住他，「瞿先生，你心目中的皇帝是什麼樣子？」
卓如鶴不能不慌，「臣為官不謹，與中書省勾結，擅猜陛下心意，實乃罪大惡極。」
在大臣們看來，皇帝又在耍小孩子脾氣，需要哄一哄。
看過書信，韓孺子感慨不已，這才是他最需要的大臣與將軍，想得長遠，也
韓孺子笑道：「瞿大人也不是讀書時的樣子了。」
韓孺子最初的計劃是去塞外，看到東海國的奏章之後，他決定前去一探究竟，總覺得黃普公不是那種輕易落入陷阱的將軍，事情只怕有詐。
韓孺子敲敲桌子，崔騰只得退下，嘴裏嘀咕道：「早知如此，就不提起他了……」
卓如鶴告退，事情明明敗露了，皇帝收回了幾項極其重要的權力，卻仍然相信自己，甚至讓宰相留守京城，卓如鶴怎麼都無法理解這其中的含義。
房大業給皇帝寫了一封私信，其中並無個人請求，而是詳細闡述了自己的塞外策略，以為長城如同士兵的盔甲，能擋住致命進攻，卻不足以取勝，若想長治久安，有自保的盔甲也得有進攻的刀槍，必須對塞外保持攻勢。
韓孺子遲遲不肯入城，數日之後，西域的消息也傳來了，鄧粹竟然主動進攻神鬼大單于，韓孺子聞訊也是大吃一驚，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只能傳旨，要求鄧粹將軍隊駐紮在指定地點，未得朝廷命令，不得再輕舉妄動。
瞿子晰更加猜不透皇帝的心事，再度起身，「陛下眼下不相信任何大臣，臣也無話可說，只請陛下以天下為念，莫與群臣計較，臣告退，明日宰相會出城來見陛下。」
瞿子晰只是有點摸不透皇帝，卓如鶴則根本摸不著邊，愕然看向皇帝，
立刻有太監搬來凳子，瞿子晰謝恩之後坐下，沉吟片刻，說：「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回宮拜見太后？」
瞿子晰曾是皇帝的老師，可以不拘禮節，但他仍然極其正式地行禮，皇帝也以禮相待，放下急信，稍一欠身，「瞿大人來了，賜座。」
大概是覺得事態緊急，卓如鶴當天晚上就來求見皇帝。
「朕任用卓相之時，就有人對朕說你擅理民，不擅治官，難決大事，可朕仍然重用你，為何？民為天下之根本，理民乃重中之重。卓相何不專心理民？大事決于朕，治官——也交給朕吧，從今以後，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免由朕定奪，不過你放心，只要是正常任免，朕不會駁回。」
卓如鶴目瞪口呆，「可是陛下……」
道理人人都懂，可大楚實力衰微，已經很難保持塞外的大面積領土，房大業也明白這一點，只是希望皇帝保持進取之心，不要一味退縮。
百官過於保守，鄧粹過於激進，卻都同樣不服管束。
卓如鶴跪下，連連磕頭，還是拿不準皇帝的用意。
「朕有什麼不滿的？」韓孺子示意瞿子晰坐下。
鄧芸在一邊觀看，笑道：「陛下改主意了，也覺得我哥哥做得對。」
南直勁匍匐在地，不停地自責、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