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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以民為本

第四百七十九章 以民為本

燕康一愣,「這是……這是陛下讓你來問的?」
燕康剛剛被審問過,慌亂之餘,說了許多不該說出的話,此時失魂落魄,一看到金純忠,嚇得渾身發抖。
經過十余天的相處與磨合,新任將領得到了水軍將士的認可,指揮得比較順暢,雖然沒有展示複雜的戰術,但是已能顯出幾分實力。
那時他還不知道背後有這麼多門道。
瞿子晰再不客氣,當即宣布,國相燕康、兵部侍郎張擎由御史台扣押,其餘官員各回衙門,隨時接受查問,在朝廷另有旨意之前,東海國大事小情,全部交由御史台處理。
「回稟陛下,大楚以民為本。」張擎吃了一驚,按品級,他可不是這裏最高的,被皇帝第一個點名,有些古怪。
韓孺子看向兩位大臣,「相差一半,這些兵去哪了?」
張擎更驚,立刻想到了金純忠,他已經找過,金純忠不在這裏。
「臣、臣一時糊塗,以為……以為不算大事,所以……沒有上報,臣願認罪。」燕康實在沒法回答了,只好先承認有罪。
金純忠看著燕康,心中竟然有幾分同情,可是一想到此人所作所為,又變得厭惡,「燕康,你可知罪?」
「回陛下,該有三千。」
燕康一愣,不明白皇帝問這件事幹嘛,同時也稍感輕鬆,只要不是黃普公事發,他沒什麼可怕的,立刻回道:「臣多年不問家事,對此不太了解,估計……奴僕上百,佃農二三百口吧。」
數十裡外,被海盜扣押的欒凱,也在等這個消息,一群海盜裝成漁民,兩天前就來了,是那封信「邀請」他們來的。
當天晚上,金純忠來到大牢,手持右巡御史的命令,進入宿衛軍把守的大牢,來見燕康。
碼頭外面人山人海,連房頂上都站滿了人,大家看的不是戰船與士兵,而是皇帝,雖然什麼都看不到,每個人還是努力向任何一處皇帝可能所在的位置望去。
「兵部張侍郎,你來回答。」
午時過後,水軍眾將前來複命,皇帝犒賞全軍,賜食給群臣,當場頒旨,免除東海國五年賦稅,消息由幾隊宿衛騎士傳至碼頭以外,分散在各處的官府公差於是引導圍觀眾百姓山呼萬歲,氣氛更加熱烈。
「是,陛下。」瞿子晰排在文官第一位,上前兩步出列,從袖中取出幾張紙,大聲道:「我這裡有幾份文書。大概兩年前,東海國奏稱共收聚流民一萬五千七百三十七人,其中五千餘人編入軍中,在諸國郡縣中名列前茅。這是去年戶部收到的計數,東海國歸籍者九千六百餘人。這是兵部收到的計數,東海國駐軍實數一千五百二十人,兩者總計一萬一千多人,與流民之數相差四千五百多人,不知去向。」
「這件事已經交給御史台,我只問你一句話:想要立功嗎?」
皇帝突然提出這麼嚴肅的問題,眾人都很意外,但是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千百年來,早就留下標準的答案,只不過是朝代名稱換一下。
金純忠冷冷地說:「朝廷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把黃將軍活著弄回來,就是大功一件。」
燕康惱恨張擎的推卸,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道:「確實是亡故了,東海國去年發生過一次疫情、兩次颶風,海盜也比較多,所以死得多一些。」
韓孺子向張擎問道:「一千五百人是實數,張侍郎,東海國按編該有兵多少?」
韓孺子嗯了一聲,又道:「東海燕國相,你的意思呢?」
「燕國相,朕問你,家中奴僕多少?佃農多少?」
陸大鵬甚至不覺得這是多大的罪過,他自己也要走數十名士兵,以為這是該有的權力。
「如此看來,道理人人都懂,可惜未必人人都能做到。」
陸大鵬早等著被抓,罪名卻與預料全然不同,交談不到一刻鐘,陸大鵬全線崩潰,交待了一切,原來他也做過不少枉法之事,曾經殺過一名婢女,諸多把柄都在燕康手中,為了保住家人,只得同意頂替陷害黃普公之罪。
但這不是瞿子晰想要的證詞。
事實上,流失人口遠高於四千五百人,為了迎接皇帝,許多士兵都是從莊園臨時叫過來湊數的,皇帝一走,他們又得回各家去當奴隸。
岸上搭建了三處高台供皇帝與眾官員選用,能從不同方向觀賞水軍演練,同時也是一種掩飾,不讓外人輕易看到皇帝的確切位置。
「傷亡如此之多,東海國可曾向朝廷上報?」瞿子晰逼問。
這不算很大的數字,韓孺子沒說什麼,又問道:「東海國駐軍多少?」
一批新戰船加入水軍,比之前的更大、更高,船上旗幟飄揚,終於吸引了圍觀者的目光。
另外一些人則被兵部的人要走,陸大鵬從未過問去向。
這些奏章分別送往不同部司,時間相差幾個月,根本沒機會被擺在一起,除非刻意調查,絕不會有人想到其中的偏差。
皇帝畢竟年輕,喜歡熱鬧,官員們也願意配合,東海王名義上是這裏的諸侯,率領當地眾官員,連續三次向皇帝磕頭謝恩,一跪一片,碼頭外面的百姓看不到這邊的情形,卻總能恰逢其時地山呼萬歲。
韓孺子卻沒有忘記這位大將。
這番回答無懈可擊,韓孺子的確看到過兵部的這些督促之文,甚至親自在批複中表示,徵兵可暫緩。
「以民為本。」韓孺子在座位上冷冷地說,「瞿御史,朕命你留在東海國,將這四千五百人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速查速報,不得耽誤,如有違法之人,朕許你便宜行事,二品以下官員,隨你先捕後奏。」
張擎和燕康還沒有退回隊列,這時互相看了一眼,急忙挪開目光。
張擎撲通跪下,終於明白過來,大事敗露,皇帝這一劍砍向的不是東海國,而是兵部、是自己。
皇帝再換高台,這回只允許少數品級較高的官員跟隨,總數不到三十人。
燕康就當是這麼回事,撲過來,隔著柵欄道:「要立功,我要立功,陛下想讓我揭發誰,我都同意,就算是兵部尚書,我也能拉下來。」
「我、我不服,大家都這麼做,為什麼偏抓我?陛下想要查清真相,只怕天下沒有一個人能做官了。」
韓孺子接受跪拜,忍不住想,負責調控百姓的官員今天大概會很累。
這不是家事了,燕康回道:「大概一千五百餘人,東海國都尉在此,軍務可以問他。」
「四千五百多人,將近總數三成,流離失所的時候沒有亡故,被官府收聚之後,卻紛紛得病死去?」瞿子晰一句話將張擎問住。
「流民缺衣少食,亡故得可能比較多。」張擎勉強回道。
皇帝拂袖離去,除了一些近臣,高台之上的幾十名官員都不敢跟隨,站在那裡個個噤若寒蟬。
張擎獨木難支,改口道:「兵部只收集各地計數,對實情確實不知,還是……還是燕國相來回答吧。」
「這就奇怪了。」韓孺子話說一半,不提究竟「奇怪」在哪,停頓片刻,道:「瞿御史,你來說吧。」
燕康大驚,怎麼也沒想到,皇帝發難居然與黃普公無關,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看向張擎,尋求暗示。
韓孺子的「進攻」才剛剛開始,布下一片疑雲之後,他還是要將黃普公救回來。
這些人根本沒得選擇,莊園大都偏遠,他們無法得知朝廷的種種旨意,只知道自己吃在燕家、住在燕家,欠下一大筆債,必須留下來還清,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大楚百姓。
兩人又互視一眼,張擎回道:「連年多戰,北邊、雲夢澤、水軍各調去一些,再加上一些死亡,故此差額較多,不僅東海國如此,各地也都與此類似。兵部今年以來連番下文,督促各地充實兵員,又因為朝廷需要分撥錢糧推動墾荒,因此徵兵一事就緩了下來。」
「遵旨,陛下。」瞿子晰領旨。
東海國除了東海王,最高官員國相也只是正三品,皇帝這一道旨意,等於將東海國整個交給了右巡御史瞿子晰。
外面的歡呼聲偶爾還能傳來,皇帝卻保持沉默,臉上也沒了笑容,群臣立刻明白,熱鬧該結束了,一個個也都不吱聲,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除了燕康與張擎,瞿子晰抓的第一個人是東海國都尉陸大鵬。
燕康也吃了一驚,邁步出列,躬身回道:「以民為本,臣與張侍郎的想法一樣。」
演練從清晨持續到中午,非常順利,皇帝看得也非常滿意,連換了幾次位置,與群臣討論哪艘船個頭更大、威力更強,東海國的一些武將被叫到皇帝身邊,講解船上的裝置,氣氛融洽而熱烈。
「有別的答案嗎?」韓孺子目光再次掃過,群臣紛紛搖頭。
皇帝撥調一百名宿衛士兵給止瞿子晰,方便他抓人。
從兵部以至東海國,千方百計防的都是黃普公之事擴大,全沒料到皇帝從別的方向發起一擊,突然之間,黃普公是死是活、是降是戰都不重要了。
金純忠不回答。
韓孺子的目光掃過眾人,開口道:「朕要向眾卿提一個問題:大楚以何為本?」
陸大鵬身為東海國都尉,對軍中情況比較了解,交待了一切:流民入軍之後,燕家直接要走了兩千人,送到各地莊園耕田,卻撥國庫供養,慢慢地,再將這些人以種種理由消籍,從戶冊中消失,成為「不存在」的私奴。
瞿子晰連夜調查,允許一部分官員戴罪立功。
都尉陸大鵬站在武將隊中,身子一顫,皇帝卻沒有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