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進諫
「私奴、奴田雖不合法，歷代皇帝卻都容忍之，當成朝廷穩定的必要代價，到了陛下這裏，卻要一朝廢除，三個月之內清理完畢，此為改祖制。為官者皆欲錦衣玉食，與世家聯姻結親者早成慣例，便是自家，一旦得勢之後，也要廣置田地、多蓄奴僕，以為十世、百世無憂，然後才能專心致志為朝廷效力，陛下放奴，無異於動搖百官家中根基，此為大動干戈。」
康自矯想了一會，深躬到地，起身道：「如果陛下真能堅守不退，微臣願為馬前一小卒。」
「這位康榜眼與眾不同，並非靠文章成名，而是用陛下的名義為自己造勢，人人都說他是狐假虎威，卻又不敢肯定。」
「陛下不怪罪我？」
「朕自有主意，但是朕絕不會讓步。」
黃普公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韓孺子不再想他，專心打擊私蓄家奴的行為，一方面，他扣押了所有的請辭奏章，另一方面，巡狩路上每到一郡，必然召見七品以上的所有官員，一一責問，虛辭以對者當場免官。
每到一縣，康自矯都將萬言書分送當地官員與讀書人，請前者賞鑒，請後者代為傳揚。
請辭之官不予回應，貪戀官位者卻被免掉十幾名，皇帝的心事越發令大臣們捉摸不透。
「離三月之期還遠，你不用著急。」
巡狩隊伍重新上路，按原定行程前往洛陽，出發的前一天，韓孺子再下聖旨，與請辭無關，而是加封黃普公為海西大將軍，奉使持節，統
邀月與黃普公成親之後，由官府一路護送回到京城，成為正式的將軍夫人。
隊伍行進得比較慢，下午早早紮營，韓孺子在用晚膳之前召見康自矯，不打算給他太多時間。
「遵旨。」康自矯告退，當晚洋洋洒洒地又寫下一份萬言書，這回不是給皇帝看的，而是先後對百官、讀書人、天下人發聲，或指責，或勸說，或激勵，總之希望眾人支持皇帝。
東海王嘿嘿笑道：「擔心陛下拿我當出頭鳥，狠狠處置，以儆效尤。」
韓孺子提前將幾支軍隊從京城調走，這一招影響極大，留在京城的文臣團結一致，分赴各地的武將卻各有算盤，相隔千山萬水，他們的每一步都要謹慎小心。
總之他給了黃普公想要的一切，憑藉這道聖旨，黃普公帶著水軍能在海上橫行無忌，唯有一點要求：大楚餘威尚在，海上諸國歡迎楚軍的到來。
「不用到洛陽，我現在就看到了陛下的認真。」東海王識趣地告退，一句進諫也沒說。
韓孺子還送給黃普公二十條兩年之內新建成的大型戰船，允許他自行在大楚兵民當中招募船員，但是期限只有一個月。
韓孺子稍稍向前探身，「等到了洛陽，朕會讓大家明白朕有多認真。」
宰相卓如鶴寫了一份極長的奏章，主要意思只有一個，自己面對朝廷亂象已是
韓孺子微微一笑，他需要馬前卒，可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接納，「康卿打算怎麼做？」
韓孺子準備安歇，張有才跑進來通報，「宮裡派人來了，剛到。」
理由全都出奇地相似，先是盛讚皇帝的英明與決絕，大楚積弊已久，確實需要強力手段掃除，接下來是告罪的內容，自己都是清白的，但是親友、門生等等卻有違法之處，私蓄數量不等的家奴，最後是自責無能，愧對朝廷俸祿，甘願交出官印，待罪家中，請皇帝另選賢臣、能臣。
韓孺子嘆息一聲，「這是朕的錯，朕的確允許他做點事情，沒想到他抓住不放，竟然當成聖旨，可是沒辦法，君無戲言，只要不是太出格，隨他去吧。」
在這場狹路相逢的較量中，比的就是誰更能堅持，只要後退一步，就等於全軍潰散。
韓孺子大笑，「時移事易，先代皇帝容忍私奴、私田，因為規模不大，影響不深，可惜人心不足，一代更比一代貪婪，如今竟然連官府所養的士兵都成為私奴，朕花費大力氣安置流民，結果也送到了各家的莊園里。不是朕與百官爭利，而是百官在與朕爭利，太祖、烈帝、武帝在世，還會容忍嗎？至於身後無憂，朕只放奴，並
「謝陛下大恩，老實說，接到家信之後，我還真是擔心了一陣。」
金純忠和景耀分頭行動，查證當地大莊園的情況，韓孺子因此能夠心中有數。
康自矯受眾人所託來向皇帝進諫，結果稍一交手他就倒戈，其實這才是他的本意，之前的勸說只是想聽聽皇帝是否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朕只是廢私奴、開荒地，與朝廷何干？」
「那陛下打算怎麼辦？就這麼一直拖著，等百官幡然悔悟？」別人都在揣摩皇帝的心事，康自矯卻直接發問。
「因陛下欲改祖制，要對朝廷大動干戈。」
「百官因何請辭？」韓孺子反問道。
「他說朕什麼了？」
「進士三甲，皆當揚名。」韓孺子裝糊塗。
韓孺子心中一動，「大家都以為朕會虎頭蛇尾，處置幾名不得寵的大臣之後，就將此事草草結束吧？」
文官告罪、武將告病，太后的人也終於來了，韓孺子重振精神，說：「帶進來。」
「擔心什麼？」
南直勁走了，盯著皇帝一舉一動的人卻更多了，整個營地里的隨行官員以及勛貴子弟，包括許多皇帝親自選定的顧問，都在揣摩皇帝的心意。
「人人為利而當官，卻沒有一官肯言利，掛在嘴上的都是忠孝二字，這是他們的門面，也是他們的軟肋，微臣無權無勢、無兵無武，只有三寸不爛之舌，專戳軟肋。」
東海王笑道：「陛下莫要見怪，陛下所圖甚大，
韓孺子找不到留守大臣，除了少部分閑官，三品以上的大員幾乎都遞交了請辭書，只有瞿子晰一個人還在東海國苦苦支撐，據說也接到許多私信，都是勸他從眾。
東海王不會開門見山，與皇帝閑聊一會，笑道：「陛下聽說了嗎？康榜眼如今得大名了，天下皆知。」
數日之後，第二位進諫者求見，同樣是在傍晚得到召見。
重新上路半個月之後，皇帝身邊的人開始行動了，他們不敢當著皇帝的面抱成一團，而是一個一個地前來進諫。
只有一個人的請辭奏章稍微特別一點。
康自矯明白皇帝的意思，因此行禮之後開門見山，「陛下巡狩在外，京城人心惶惶，百官告罪請辭，朝廷已如大廈將傾，陛下可見否？」
「那倒沒有，他寫了一份萬言書，言辭狂妄，然後聲稱自己是『奉旨傳書』，別人不接不行、不看不行。」
「請辭奏章都在朕這裏，朕當然知道。」韓孺子平靜地說，他現在要用一切手段向群臣表露自己的決心。
東海王心領神會，笑了幾聲，「也對，一名在吏部待職的進士，能折騰出什麼？無非得些名聲。對了，我也要向陛下告罪。」
「你既遵旨，自然無罪。」
巡狩隊伍在陸上緩緩西行，黃普公在海上緊鑼密鼓地準備，接受招安的海盜越來越多，少量平民與士兵也加入這支奇特的水軍，願意追隨黃普公去海上冒險。
韓孺子一
第一位是康自矯，因為一次單獨召見，他被認為是新興的「寵臣」，受到鼓動之後，正式求見皇帝，要做諍臣。
不久之後，各地武將的告病請辭奏章也來了，沒有預料得那麼多，文官的請辭書已經達到百份以上，武將的卻只有不到二十份。
「你得到朕的許可了。」
南直勁離開皇帝的第二天，大臣的待罪請辭奏章終於雪片般湧來，最多的時候，一天有四十余份。
「治家不嚴之罪，我還以為自己是位清廉諸侯，可陛下降旨，要求各家三個月內交出私蓄的家奴，我得遵旨行事，於是給家裡寫信詢問情況，昨天剛接到回信。萬萬沒想到，京城沒事，東海國沒事，我在洛陽、南陽卻各有一塊地，佃農數百，其中……有幾十戶沒入籍，屬於私蓄之奴，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我已經寫信回去，王妃很快就會派人去這兩地，讓所有人入籍，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此前的鼓動者都很尷尬，拒絕再與康自矯來往，萬言書沒人傳抄，康自矯就自己抄寫，專門送給那些意見相左者，他打著皇帝的旗號，對方還不敢不接。
「何罪？」
韓孺子無時無刻不注意自己的言行，絕不顯露出半點猶豫，即使是在淑妃鄧芸面前，也保持著一股冷酷與滿腔鬥志。
「微臣曾向陛下進言，面對請辭之官，可加以分化，陛下卻按兵不動，微臣斗膽進言，以為陛下不可猶豫，或進或退，都可免除一場大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