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一舉一廢
「絕無此事，臣只是……只與親友往來，人之常情。」
「朕有一人推薦給太傅，請太傅在兵部多加考驗。」
「多事之秋，先論才再論德吧。」韓孺子沒再問下去，「太傅執掌兵部之後，要如何應對西方之敵與北方匈奴？」
崔宏出任兵部尚書，崔家又一次絕地逢生，令眾人驚訝不已，只能感慨崔家生了一個好女兒，都以為是皇后保住了崔太傅。
崔宏點下頭，「老臣聽說過此人，棄文從武，據說是因為……」
太監上前，馮舉只得告退，頭暈目眩，如在雲里霧裡，怎麼都沒想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崔宏的確一直有病在身，比從前瘦了整整一圈，容貌也更顯老，皇后倒是經常與父親有書信往來，卻沒怎麼見過面，看到父親的第一眼，差點哭出來。
「嗯，他受太后寵愛，習慣被人抱在懷裡。」
馮舉吃了一驚，身上出了一層冷汗，立刻跪下，想要辯解，卻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只得道：「臣自忖無錯，不知奏章里彈劾臣什麼，望陛下告知。」
父女二人唏噓一番，覺得差不多了，皇后請父親去後花園散散心。
大將軍府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皇帝接連派出七名顧問入府任職，大將軍府向來位高而權輕，因此沒有太多人注意到這一點。
原兵部尚書蔣巨英被提升為大將軍，同樣令眾人驚訝，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蔣巨英的仕途快要到頭了。
「陛下英明，有陛下此言，臣無憾矣。」馮舉心裏越發惴惴不安。
馮舉又跪下，
馮舉連連磕頭，「陛下之恩，臣肝腦塗地不足以為報……」
「馮大人總得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馮舉慢慢起身。
「太師已是極品之官，馮大人半生勞碌，還不請求致仕，回家頤養天年，尚待何時？」
馮舉大表忠心，聽得幾名太監都皺眉頭了。
「太傅半生戎馬，兼又熟知朝廷掌故，區區一個兵部，不會牽扯太傅多少精力。」
崔宏告辭，韓孺子送出一段路，又回到亭子里，向對面望去，正好看到慶皇子在宮女懷中大哭，不由得暗自搖頭，心想等慶皇子再大一些，必須要讓母親放手。
「第一位皇子，難怪太后愛不釋手。」崔宏張望幾眼，「孺君公主在哪？」
「這個……只怕有些勉強，我最近……沒立過大功。」
馮舉預感到不妙。
「血口噴人！」馮舉顯得極為憤怒，臉上青筋畢露，「臣敢問一句，是誰在彈劾臣？有何證據？」
「難說，此人做事還算穩妥，也能出謀劃策，只是風評不佳，朕因此頗為猶豫。」
見面地點在大廳里，皇帝端坐，馮舉跪下磕頭，禮畢之後又過去一會，太監才請他平身。
「馮御史所言極是，可朕有一點不明，馮御史在御史台任職至今，未見幾份彈
對面的宮女正費力地從公主嘴裏搶奪泥土，崔宏大笑，「公主真是活潑，這樣很好，說明身體不錯。」
「不知陛下說的是哪位？」
「臣願對質，也願接受查證，以表清白。」馮舉硬著頭皮說。
「請太傅細說。」
「有一份奏章，彈劾你身為監察之官，卻與朝臣來往甚密。」
兩人彼此間從未有過信任，每次見面都有些尷尬。
韓孺子微笑道：「馮御史的『親友』好像不少，朝中大臣多半都與馮御史沾親吧？」
馮舉認得趙若素，卻沒怎麼說過話，眉頭一皺，突然明白些什麼，急忙上前一步，湊近道：「陛下是何用意？」
「臣不知。」馮舉低頭道。
「不必推讓，馮御史該受此封。」
「朕也不太相信，朝廷大官任命由朕親定，次一級官員決于宰相，吏部不過推薦而已，如何給『馮氏』立官？」
聽說慶皇子要出宮，慈寧太后特意加派人手，三名老成持重的宮女，輪流抱持，慶皇子幾乎腳不沾地。
新任中掌璽張有才正好進府，看到馮舉的樣子，忍不住向身邊人笑道：「又瘋一個。」
趙若素點下頭，想了想，「馮大人覺得自己該受此封嗎？」
「陛下推薦之人必不會錯。」
瞿子晰回京了，一連三天前住倦侯府與皇帝長談。
「那件事是真的嗎？」韓孺子問道。
「朕與皇后皆非愛動之人，公主的淘氣不知像誰？」
韓孺子嘆息一聲，「最近
「你先起來。」
與之相比，三位小公主就自由多了，年紀大些的已能滿地亂跑，最小的孺君公主也在毯子上爬來爬去。
皇帝就在後花園等著崔宏。
馮舉越來越不自在，怎麼也沒想到皇帝會拿自己開刀。
崔宏已不像剛見面時那麼尷尬，但也沒自在到無話不說的地步，「耳聞而已，不知實情。」
崔宏進來，正要下跪，韓孺子轉身笑道：「這裏不是朝堂，太傅不必拘禮，請坐。」
第四天，韓孺子召見左察御史馮舉。
皇帝與皇后在倦侯府一住數日，皇子與公主都被送回宮內，兩人仍留住了三天。
「另有一份奏章，說馮御史不滿廢私奴之令，與大臣勾結，陽奉陰違……」
「水軍將領賴冰文。」
韓孺子輕笑一聲，「原來如此。」
與之相比，皇帝對御史台的改變更加惹人注意，讓許多人覺得，皇帝的變化或許也沒有那麼大。
崔宏拱手，長嘆一聲，「非不願也，實不能也，陛下也看到了，老臣一身病痛，又是待罪之身，入職兵部，只怕會耽誤朝廷大事。」
韓孺子搖搖頭，「朕不想折騰了，馮御史乃武帝朝老臣，功勞顯赫，縱不得賞，也不該受此羞辱。」
馮舉呆若木雞，又是一個意想不到，好一會才道：「臣、臣受之有愧……」
「陛下先是說有奏章彈劾我，然後……然後說是要封我為太師。」
崔宏稍稍寬心，知道自己並非臨時任命。
「沒那麼多。」馮舉額上滲汗，「臣、臣知錯
皇帝好不容易表現出妥協的一面，對他的這點小小喜好，再沒人提出反對。
送行的太監轉身回去，趙若素迎上前，拱手道：「馮大人見過陛下了？」
「嗯，偶爾往來一下也沒什麼，畢竟有一些人是真正的親友。」
在二門外，馮舉遇到了趙若素。
「謝陛下。」崔宏坐在皇帝對面，春風吹來，身子的袍子更顯寬大，他也向池塘對面望去，「被抱著的那位就是慶皇子吧？」
馮舉也是第一次受到皇帝的單獨召見，比宰相卓如鶴更覺意外，也更加忐忑。
若在從前，韓孺子必然要與崔宏爭辯一番，以證明「過往之策」未必適應現在的情況，但他只是點點頭，「這正是朕所依仗太傅的地方。」
崔宏微笑道：「陛下不知，皇后如今嫻靜，兒時卻不是這樣，爬樹、攀牆，與男孩子相差無幾，七八歲的時候才變了性子。」
幾句閑聊，消除了不少尷尬，韓孺子轉身，面朝崔宏，正色道：「皇后說，太傅不願出來任職。」
崔宏與皇帝的明爭暗鬥從未中斷過，但是兩人很久沒見過面了，上一次是韓孺子前往崔府探病，結果遭到刺殺。
宰相卓如鶴既然首先推薦，就表明崔宏已有出山之心，只是按規矩，必須推辭一番。
韓孺子坐在亭子里，望著池塘對面的一群宮女，她們正護著幾位皇子與公主，逗弄亂躥的小雞和戲水的鴨子。
韓孺子了解這套規矩，於是「苦勸」一番，最後崔宏跪頭謝恩，接受兵部尚書之職。
馮舉心裏咯噔一聲，馬上拱
「馮御史知道朕為何召你來吧？」
等他說完，韓孺子道：「以馮御史多年之功，該封太師。」
「還有一份奏章，說馮御史人雖已離開吏部，手卻留下來，吏部上下皆聽使喚，任命了一批『馮氏官』。」
韓孺子沉默一會，「彈劾者不只一人，不說也罷，至於證據，倒是有一些，但朕並不相信，皆需再加求證。」
馮舉終於醒悟，踉踉蹌蹌地離開倦侯府。
「西方之敵根底未知，但也不必過於恐慌，此敵若從西域來，則其數量必然不多，若繞路由北方來，與匈奴合流，不過是更多匈奴人而已。大楚防範匈奴一百多年，或攻或守，皆有成規。眼下大楚尚無力遠攻，以守為主，塞外碎鐵城、馬邑城一西一東扼守門戶，背後長城橫斷，再后是邊塞郡國。依過往之策，塞外駐兵不宜多，多則空耗錢糧，且敵蹤不明，塞外無路，不利楚軍調動，只可向邊塞諸郡國加強駐軍，塞外有事，出城接迎，若是匈奴專攻一處，關內調兵也方便些。」
崔宏臉上顯出一絲明顯的意外，很快消失，「老臣守成而已，難圖進取，無論何時，陛下若有他選，老臣立即交印讓賢。」
「靜觀其變。」
「毯子上的那個，抓住泥土往嘴裏塞的就是孺君公主。」
皇帝放權給宰相，自己終得閑暇，攜皇后、皇子與公主前往倦侯府小住，在這裏，皇帝召見了皇后的父親崔宏。
「望太傅勉力支撐，總得邊疆穩定，朕才放心讓太傅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