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艱難的抉擇
劉徹為母喪戴孝十五日，本身就已經是超規格了。
少府調來的十三位洗馬，在前頭打著儀仗旗牌開路。中間，數十名騎兵騎著清一色的高頭大馬，太子車駕居住，其後跟著衛兵和宦官侍女。
「太子恭問陛下安！」一個又一個侍從官像接龍一樣將劉徹到來的消息，向著宣室殿中傳遞。
當了太子后，劉徹與自己老爹的所有正式場合的談話和見面言論，都會被史家記錄，然後歸檔。
劉徹此時才發現，這殿中，不止他一個人在。
更嚴重的是，此刻他不說話，那這事情也就沒他說話的份了。
其他時間，則由太子仆代替問安。
石建背後是石奮，石奮的後台誰不知道就是老爹啊！
之後，宣帝的太子元帝的尊儒言論，更是讓宣帝大發雷霆之怒，幾欲廢儲，錯非是宣帝念及微時故劍，元帝才在他老媽的庇佑下順利登基。
劉徹推脫了一下，最後還是坐了下來。
馮唐的話，就算不考慮袁盎的面子，也要想想史書上的評價！
於是，就有著宦官領著劉徹到了老爹御座之旁的一個位子，跪坐下來。
只能說，蝴蝶效應太大了！
不過，這個老者身上配著的佩劍，讓劉徹多看了一眼，那是一柄出自少府的寶劍，而且是專供皇帝使用的寶劍。
這個記錄直到成帝時期才被打破，外戚王氏一門五候。
劉徹自然也是滿臉關愛，寵溺的抱著陳阿嬌。
畢竟，沒有老爹的默許，晁錯根本不敢舉薦張武！
劉徹聞言，連忙躬身問道：「小子徹見過老太傅！」
張武聞言也是微微低頭道：「家上禮重，臣不敢當！」
不過，劉徹想了想，覺得也能理解晁錯。
他此刻要是推脫了，就會在大臣們跟老爹面前留下一個沒有決斷，畏縮不前的印象，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形象就全毀了！
那就是逾越了！
而馮唐運氣好，碰到的是難得的好脾氣天子先帝太宗孝文皇帝，不以為忤，反而重用，拜為車騎都尉。
漢室的儲君，在正常情況下，三臣九繚各司其職，底下各種文武官吏三四百之多，還擁有一個完整編製的太子衛隊。
劉徹的儀仗馬車緩緩駛入北闕的城樓，在宮廷衛隊的護衛下，一直來到北司馬門前。
張武是誰？
此事可是明詔下發的……
所以，儘管知道石家人的才能都不咋樣但照樣重用提拔！
那宦官領著劉徹到了宣室殿門口，劉徹就提起自己的綬帶，走上宣室殿前高高的台階。
「奴婢叩見太子殿下……」劉徹下了馬車，早就有宦官在北司馬門下等候著他了，這宦官見了劉徹，立即迎上前來，叩首道：「陛下此刻在宣室殿等候殿下……」
雖然，劉徹承認，張武在南北兩軍有著數不清的舊部和弟子。
石奮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才能和文化水平，但他就一個字，忠。
前世之時，石奮四子，俱為兩千石，號稱萬石家族，天下第一官宦世家
只有那四人只是離座躬身行禮。
「請帶路吧……」劉徹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就在那宦官的帶領下，走進司馬門，從未央宮的前殿，向著宣室殿前進。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劉徹除了在天子、皇后和太後面前需要矯情之外，其他任何地方，他都有足夠的資格和底氣居於上首。
此立場，假如不出意外，基本上不會被人曲解和誤讀。
「太子恭問陛下安！」
晁錯身邊也坐著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兩千石官員。
天子劉啟於是又帶著劉徹，來到了袁盎面前的那個老臣身邊，介紹道：「此公也是先帝大臣，曾經歷任為車騎都尉，楚相，馮公諱唐也！」
只見天子劉啟從御座上站起身來，牽著劉徹的手，走下殿中，群臣立刻匍匐在地，表示恭敬。
除非老爹傳召，或者有急事急奏，否則，想向過去一樣大大咧咧的直接跑到老爹身邊，幾乎不可能了！
地位和勢力，並未完全消退，也算個棋子吧！
今天是劉徹初次以太子身份，入宮問安。
要知道漢承秦制，漢律就是建立在秦律的基礎之上的，許多刑罰根本就是照搬的秦代法律，一件小事，就把犯人打死打殘，屢見不鮮。
按照先帝太宗皇帝規定的制度。
天子劉啟又領著走到晁錯身前的那個大臣面前，介紹道：「此公先帝時大臣，朝野敬重，歷任為內史、郎中令，曾持節鎮撫南北軍，屯兵霸上備胡，故復土將軍張公諱武！」
跟楊修一樣聰明！
為了爭奪空缺丞相之位。
「太子恭問陛下安！」一位謁者站在劉徹的身後，高聲喊著。
所以，一切儀式都盡量隆重。
劉徹這次進宮，除了照常的問安之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確定下他的臣僚人選。
偏偏運氣不好，碰上了劉戊這個二貨，幹了三年就辭官了！
此時，正是辰時，秋日的陽光從宣室殿的東側，照射下來，微風習習，吹著劉徹寬大的袖袍，發出微微的呼呼聲，木屐踩在台階上，嘎嘎的響著，頭上所戴的五色旒珠，在劉徹的眼前晃動著。
此外，在這些巨頭之前，還坐著一個垂垂老矣，看上去很普通的老者。
譬如，前世小豬的太子劉據屢次建言要和平要麵包不要戰爭，惹惱了小豬不說，還順帶惹惱了新興的軍事貴族利益集團。導致巫蠱之亂時，北軍和南軍的將軍們拒不奉節，接受劉據的命令。
劉徹起身，看了看這人，發現是郎中令周仁，連忙拱手道：「竟是郎中令親迎，孤愧不敢當！」
簡單的來說當時的太子，現在的天子，在大臣們眼中是一個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倒台被廢的巨坑大坑。
他每向上一步，台階兩側的衛士就持戟屈身致敬。
此人可謂是建立起了漢室法治之路，正是在他的任上，中國第一次出現了「減輕刑罰，尊重法律」的聲音，你要知道，在張釋之之前，地方官刑罰百姓
而劉徹的老爹當今天子劉啟沒有表態。
御史大夫晁錯支持的廷尉張歐與太僕袁盎支持的桃候劉舍，爭辯不休。
只是，這一切都跟現在的劉徹沒多大關係。
「老臣見過家上……」張釋之聞言立刻躬身回禮，許是吃過一次虧了，他再也不敢在漢家儲君面前扎刺了。
劉徹嘴角一陣抽搐。
除此之外，為了方便太子與天下豪傑相交，按照制度，還會在上林苑中為太子單獨建立一個活動區域。
嗯，按照曆法，這四人的年紀和官位已經足夠他們無須在除了祭祀先帝和高皇帝之外的任何場合下跪。
這種複雜的關係，使得即使是太子想見皇帝也沒那麼簡單。
石奮年紀已經很大了，見了劉徹，呵呵笑著躬身答禮：「老臣不敢當家上之禮啊，家上萬勿如此……」
如今，劉徹的太子宮，初步具備了一個雛形的系統。
像是三四百石左右的洗馬與舍人都已經配備完好。
想著這些，劉徹就按照早就在太子宮裡練習了幾百遍的禮儀，躬身拜道：「兒臣徹謹請面見父皇……」
想想看，皇帝發現你貪污，不但不懲罰，反而賞賜你錢，你在這個劇本裏面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丑角！
而且，這其中還隱含著考驗。
劉徹聞言，不禁抬頭仔細看了看眼前的老臣。
為了拉攏人脈，建立勢力，居然連張武都拉攏。
進了殿中，劉徹走到正中，低頭俯身拜道：「兒臣徹拜見父皇！」
不過呢……
能在這個漢室朝廷嚴厲打擊豪強勢力的如今，石家能有這麼強盛的局面，毫不誇張的說全靠石奮一人之功！
對周仁來說，他並不需要跟其他朝臣一樣刻意的靠攏劉徹。
將來太史公著史，這馮唐易老的鍋，劉徹可不想背！
按照制度，他得等到太子三臣確定下來之後，才能讓他的太子宮正常運轉，然後，才會被獲准建立衛隊，擁有屬於他的武力。
「兒臣劉徹問父皇安！」走上最後一級台階，劉徹躬身下跪，叩首道。
本來這也沒什麼。
然後，劉徹就在北司馬門下車。
於是，原本炙手可熱的太子太傅，變成了一個誰都不願意接手的燙手山芋。
只有周亞夫、劉舍、晁錯、袁盎等寥寥數個熟人。
於是，石奮在劉徹老爹的眼中就從一個長者變成了福將……
死忠的那種，從十五歲侍奉劉邦開始，石奮的一生，充分的詮釋了長安公侯們私底下的那句話：全力擁護聖天子，誰是天子擁護誰！
後來小豬的太子劉據能在巫蠱之亂中發動長安軍民數萬人，並非無因。
本來這沒什麼，但偏偏劉徹答應了劉嫖啊！
太子三輔臣只有三個。
現在的劉徹，一點都不想被牽扯到朝堂的爭鬥中去。
漢代皇室的守孝期沒有後世禮教興旺后那麼變態。
劉徹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名聲都快臭大街了好不好！
畢竟，過去十幾年
劉徹躬身道：「應該的，小子是老太傅看著長大的，太傅是小子皇父之師長，天地君親師，尊師重道，小子素所願也……」
新君一登基，立刻就成了真正的元老大臣，其地位不下於丞相。
不過，張武名聲所臭，但人家是迄今為止還活著的少數幾個跟隨先帝從代地入長安的親信大將了。
就這個關係，就註定了他是劉徹的人，至少，也是偏向劉徹這個太子的一員。
這張釋之跟周亞夫可是連襟。
而馮唐的悲劇在於太聰明了！
但是，當年，張武貪污被揭發，先帝太宗孝文皇帝不僅不懲罰，反而賞賜數百金，美其名曰：以愧其心。
袁盎也不例外，帶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坐在位置上。
如今，他是太子，卻必須在北司馬門前下車。
陳阿嬌見到劉徹坐了下來，立即就蹦蹦跳跳的跑到劉徹身邊，爬到他懷裡膩歪了起來。
自然的，劉徹照例躬身道：「小子見過馮公！」
「陛下詔：可！」那官員持著天子節，朗聲道。
「小子見過張公……」劉徹深深躬身致敬，對於張釋之，劉徹確實很尊敬。
是要保證，一旦天子發生意外，太子立刻能順利接過權力。
只是，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人敢議論。
天子劉啟牽著劉徹，走到那個獨自坐著的老者面前，介紹道：「此公，朕往昔之太傅故上大夫石公諱奮，朕之長者，國之柱石！」
加上從宮裡調來的宦官和侍女，以及劉徹本來的班底，整個太子宮的血液循環系統已經初步建立了起來，能夠開始以劉徹這個太子的意志行事。
好吧，這比殺了張武還要嚴重！
石奮接下太子太傅之位后，什麼都沒想，就一個字忠，因此被劉徹的老爹認為是大大的忠臣和長者，以上賓相待，尊敬有加。
這或許是他成為太子后喪失掉的唯一特權吧。
因為，他的兒子就是劉徹的臣子。
劉徹連忙站起身來，躬身聽教。
前世，張武在新君即位后就徹底消失了，今生卻還有機會東山再起……
高帝在位，他死忠高帝，呂后掌握大權，他肝腦塗地，先帝自代承繼大統，他第一個三叩九拜，全心全意效忠。
可誰都沒想到，很快，太子地位就穩固了下來，忠於太子的勢力發動逆襲，加上樑懷王忽然墜馬而死，短短几年之內，本來搖搖欲墜的太子的地位就立刻堅不可摧。
所以，小豬的太子劉據落得那個悲慘下場，劉徹的老爹當年做太子時如履薄冰，就是這個原因導致的。
只是，現在朝堂上亂成了一團。
高高飄揚的黑龍旗，在兩側迎風招展。
這樣一來，晁錯想要推行他的政策，就不得不廣泛的與人結盟。
然後，就面朝劉徹，放下節氂，道：「家上，請，陛下等您很久了……」
天子劉啟又帶著劉徹走到周亞夫跟前的那個大臣，劉徹發現，自己老
最後大家全部推舉沒什麼人緣也沒什麼地位的石奮。
劉徹抬頭稍稍看了看跪在前面的周亞夫。
在過去，他住在未央宮，因此，路過北司馬門，無需下車。
衛綰背後站著竇太後跟劉嫖。
按照制度，他這個太子，每五天必須按時入宮給天子和太后請安。
至於張釋之，劉徹自己都很欣賞和尊敬，更別說後面站著周亞夫這尊大神。
天子去世，皇子皇孫也只需要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
偏偏這時節，劉徹的太子宮初建。
於是，官職自然也跟坐山車一樣飆升。
可搶位子的卻有五個人。
通過張釋之與先帝的努力，這才逐漸廢除了許多可能導致小事就打死打殘民眾的律法和刑罰，更建立起了「薄刑輕罰」的思想基礎。
周仁微微一笑，沒有答話，只是躬身道：「殿下快些進去吧，陛下在等著呢！」
除卻孝服后，劉徹穿上太子冕服，然後，在王道的引導下，坐上少府新撥來的太子車駕，浩浩蕩蕩，趁著晨間的晨曦，朝著未央宮而去。
天子劉啟於是拉著他，問道：「此四公，俱為先帝元老，其中，老太傅呢，舉薦其長子建，余者三人，皆為大臣推薦，欲為太子三輔臣，你是太子，你怎麼看？」
但偏偏，當初，劉徹的老爹的首任太傅東安候張相如跟劉徹的老爹鬧的很不愉快，於是被免，當是時，劉徹的老爹可是敢在街頭砸死吳王太子，在朝堂唆使晁錯上跳下竄，在宮裡趕跑自己的太傅的惡太子。
不過呢，跟李廣一樣，劉徹深以為馮唐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的典型！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
至於張武，看著好像是個軟柿子，但背後站著晁錯，鬼知道還有沒有老爹的默認！
劉徹連忙躬身道：「見過將軍……」
劉徹的任何表態都會被人解讀成他的政治意見。
誰也不願意往裡面跳。
想著答應的劉嫖的事情，劉徹的頭都大了。
太子一立，就是國本，國本與天子，即是父子，也是君臣。
「太子來的正好！」只聽到老爹的聲音道：「太子你起身，朕給你介紹一下……」
「平身！」上首傳來了老爹劉啟的聲音：「給太子賜座！」
別看石奮文不成武不就的，官位也不高。
從區區一百石的侍從，一路飆升，成了兩千石的中大夫。
在周亞夫身邊，跪坐著一位年紀五六十歲，穿著兩千石朝服的男子。看樣子，此人與周亞夫早就相識，從兩人坐位緊鄰就能看出來，此人跟周亞夫有姻親關係。
張釋之的老婆跟周亞夫的老婆是姐妹，不止如此，張釋之的大女兒嫁給了周亞夫的次子。
劉徹聽得出來，自己老爹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明
大殿兩側的位子上滿滿當當的跪坐著數十位貴族官員。
楊修什麼下場，一句雞肋雞肋，搞的曹阿瞞殺人。
劉徹也識趣的點點頭，跟在周仁身後，走進宣室殿之中。
這大概也算劉徹成了太子后的又一個不便之處了。
而且，劉徹一眼能認出來，這種制式的宮廷寶劍，是他老爹所愛的一種款式，簡而易之，此人，與他老爹關係匪淺，不如此，沒有資格也沒有膽量更沒有能耐敢配著天子賜劍，堂而皇之的坐在天子面前！
怎麼看都不好分配啊！
尤其是發生了呂氏亂政的悲劇后，為了不至於重蹈覆轍，太宗孝文皇帝，准許了太子培養自己的武力班底。
……
堂邑候陳午小心的將劉徹請到上首的主座。
於是轉任為楚王相。
只是呢，再想向上爬，馮唐的性格，就註定了不可能。
為了爭奪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太子詹事這三個職位，各派系之間不斷連橫合縱，彼此之間勾心鬥角，無疑讓局面變得更加複雜。
眉毛卻是悄悄一揚，晁錯什麼時候這麼飢不擇食了？
有著這層關係在，張釋之當年才能成功道歉，不然的話……呵呵……
他是太子，除非涉及到關係他自己切身利益的問題，其他一切，能保持中立，置身局外，就一定要保持中立，置身局外。
但是，假如想要超越十五日的孝期……
這樣，四位陌生大臣，劉徹就算是認識了一遍。
片刻之後，一位持著天子節的文官模樣打扮的男子，走到劉徹身邊，道：「陛下答太子問安：朕躬安！」
李廣的悲劇在於，總是站錯隊，所以，好好的騎兵將軍最後變成步兵老大，搞的後世人以為李家靠的是弓弩兵呢！
三天之後，劉徹終於能脫下孝服了。
於是，這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
當然，僅僅這樣，遠遠還不是一個正常漢室太子的完全形態。
一步一步，劉徹沿著台階向上。
畢竟，今生不同前世，開封候陶青一死，晁錯就成了跛腳鴨了。
其實，不管李廣也好，李陵也罷，帶的從來都是貨真價實的騎兵集團啊！
老爹這是明擺著把這個得罪人的活交給他了！
天子劉啟在旁邊聽著，相當滿意劉徹的言行。
不管是張歐也好還是別的什麼人也罷，都很難填補陶青留下的空當。
此情此景，讓劉嫖看在眼中，心中原本的一些擔憂不翼而飛。
於是，張武不僅僅要感激涕零，感謝先帝的恩德，同時，悄無聲息的，名聲迅速臭掉了。
很多人劉徹都不認識。
總而言之，漢室的建儲思想，是以培養太子的各方面能力和手腕為目的的。
哎！這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於他而言，石奮就是他所立的牌坊之一。
這就讓局面變得更加複雜了起來。
但提起萬石君的名號，誰人不知？
李廣難封，馮唐易老，後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劉徹心裏叫了一聲苦，偏偏推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