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血流成河（二）
一個個暴家子弟，爪牙、姻親，紛紛被點名，然後被士兵拖著拖出人群，按在道路兩側。
雖然未必是這個意思。
對付泥腿子，暴韞最是拿手。
樂師們開始奏起樂曲，絲竹管樂齊鳴。
「統統殺了吧……」張湯淡淡的吩咐著：「此輩害人無數，多活一天，都是對百姓對律法對天子的不敬，殺了他們，才能恢復漢法的威儀！」
「昏官、酷吏，你不得好死！」暴韞聽了，立刻就跳起來，罵道。
換句話說，它也就只適合教導小孩子……
卻聽張湯道：「惶恐？本官確實很惶恐啊！」
然後，又有著軍官，拿著名冊，走向不遠處的人群。
還有比暴家更好的立威對象嗎？
但是，這戶籍薄上的年紀，多一歲，少一歲，對暴韞來說，簡直不要容易了。
前輩們的故事告訴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燒死一個轄區的大族豪強，絕對能為未來的施政打下良好基礎。
「執行吧！」張湯命令著。
過去幾十年，這些泥腿子，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
不是判了徒刑，就是丟到了監獄里，甚至直接在堂上打死了。
「且慢！」楊學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頭勸道：「明府息怒，就算這暴氏再怎麼樣，現在也是春天了，殺人不詳啊！」
而兩百石以上，稱為「有秩」（有編製）的官員，就「皆為通官印」。
然後，幾個士兵上前，抓住暴韞，將他的冠帽與綬帶、官印取下。
「諾！」寧成拱手一拜，就要去執行。
實在是過去二三十年，這南陽郡上上下下，都被黃老派寵壞了。
事情，有些不同尋常了。
張湯從懷中抽出一堆帛書，丟到暴韞的臉上，臉孔一下子就猙獰起來：「暴主薄，看看你乾的好事，本官還未到睢陽，就有七位苦主來告你貪贓枉法，強取豪奪之事！」
到最後，一個好好的家，立刻就分崩離析。
「讓諸位同僚久候，是湯的不是！」一位穿著常服，佩著青授，揣著銀印的年輕男子，笑眯眯的朝著
「誰是主薄暴公？」張湯輕輕問道。
過去，暴韞就是靠著這些手段，不斷的巧取豪奪，謀奪土地。
張湯聽了，卻是笑的更開心了。
約莫等了片刻，楊學之稍稍抬頭，就只見車隊前的騎兵，依然是紋絲不動，手持著各種郡守儀仗的差役，也是依然故我。
那是騎兵們在讓開道路，身上穿著的甲胄與兵器摩擦的聲音，騎兵們開始分開到兩側。
秦以來，官員在外就必須穿綬懷印，以示自己身份，同時也是一種責任。
若不是怕事情一次鬧得太大，上面有人唧唧歪歪，張湯真想，連著楊家一塊辦了。
「張焉，王博，李涵，朱無病……」
而且，還是當著眾目睽睽。
張湯的意思，實在太明顯不過了。
難道這新郡守，真要搞的全郡上下人心惶惶，人人思危不成？
張湯對著長安方向拱手拜道：「陛下曾對本官言道：《倉頡》之後，當以《論語》授以童子……」
你治論語是吧？
以郡丞楊學之、主薄暴韞為首，數十人簇擁著上前，來到郡守的車隊前，紛紛作揖拜道：「南陽郡下官郡丞學之（郡主薄韞）恭迎明府……」
作為七歲就能用漢法審老鼠的天才，張湯，對漢律的所有條款都諳熟於心。
但你能反駁，你敢反駁嗎？
而在郡中，主薄、郡丞，在郡守面前，雖是下屬。
「明府，所有涉案人犯，已經全部緝拿！」寧成穿著甲胄，走到張湯麵前一拜，道：「合計有四十七人，另外，在城中還有百餘人等待緝捕！」
而是明晃晃的刀槍，流血的冠帽，殺伐果斷的官員樹立起來的。
陛下說過呢，這論語很適合拿來教導小孩子。
漢室規定，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今上加惠，改為了四年服役一次。
這樣強勢的下屬，總有一天會遇到能治死他的上級。
不過一刻鐘，淯水河岸之邊，已是
譬如，寧成，史書上的評語就是：為吏，必陵其長吏，為人上，操下，如束濕薪。
這不能怪他們！
但主薄也是比兩千石的大員，更是郡中雜官之首。
「且，漢律從未規定，只能冬天殺人，而春天不能殺人！」張湯的眼角看著楊學之，眼神中充滿了玩味。
很好！
通常有綬帶，懷裡還揣個官印的，就必然是官員。
「你不說話，本官就當你默認了！」張湯冷笑著，殺氣騰騰：「來人，傳本官命令，緝捕暴氏全族！」
所以，你要是穿越到秦漢時期，想要知道，對方是當官的還是個老百姓，就看他的綬帶與印章的顏色就可以了。
你要不將土地以「合理」的價格賣給暴家，那家裡的老人，哪怕六十好幾，也要去服役，更沒有那個免役的福利。
但是，那些刁民居然敢去新郡守上任的路上喊冤告狀，這確實出乎了暴韞的想象。
這一團和氣的郡中氣氛還要不要了？
張湯卻已經是迫不及待了。
這……
留下的都是老實巴交，不敢反抗的忠厚之人。
暴韞被嚇壞了。
「諾！」立刻就有著軍士領命。
楊學之心中想著。
但是官字兩張嘴，這執行權，在基層官員身上。
張湯是天子親信、心腹，他說的話，天子願意背書。
實在不行，就一家父子兄弟輪流上好了。
兩個看管他的士卒，立刻就他安德死死的。
另外，二十三以上，才需要服役。
儒法矛盾，最近是越發激烈了。
「下官暴韞拜見明府……」一個穿著錦衣的中年官員出列拜道。
壞事、醜事，暴韞乾的，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幹了多少了。
「大概是這位新明府打算在我等面前耍耍威風罷？」楊學之心裏琢磨著。
當呂后秉政之時，甚至，還有著依靠嚴刑酷法，而為列侯的酷吏！
漢室有養老政策，年紀六十以上，就不用服役，還可以免役子孫一人。
暴韞心中還在想著，怎麼秋
若他能從道德制高點上駁倒了張湯，哪怕因此得罪了這位前途無量的新星，也是值得的。
很簡單，就用一個徭役的武器，就能讓對方全家欲仙欲死了。
不遵守遊戲的規則的人，註定會被遊戲規則淘汰。
但正所謂，善泳者溺於水。
張湯看著楊學之等人，臉上依舊是帶著微笑。
無數的疑惑，無數的不解，紛紛浮上暴韞與楊學之的心頭。
張湯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他了。
另外更改戶籍本上的年齡也是一大殺手鐧。
「下官治的是《論語》……」楊學之看著張湯，忽然挺直了腰桿。
家中的子侄，十七八歲，就上了始傅的名單。
像現在這樣，上來就拔掉一個主薄的冠帽，奪走他的綬帶與官印，更交由粗魯的軍士看押。
暴韞撿起那些帛書，根本不敢看，低著頭，默不作聲。
楊學之自己呢？
那對他有什麼好處？
以至於他們都要忘記了。
「《論語》啊……」張湯呵呵地笑道：「本官故在天子潛邸之時，曾於思賢苑奉命教導苑中子弟，奉天子之命，授童子以《倉頡》……」
「不要讓我查出來是誰……」暴韞心裏惡狠狠的想道：「要是我知道是誰乾的，有你們這些刁民好看！」
這你總說不出話來吧？
除了他，誰還夠資格穿上那代表兩千石的青授，揣著那只有兩千石才能懷揣的銀印呢？
他很清楚，這是他的權責，他的權力。
「羽林衛甲都都尉呂申遵命！」騎兵群中，一個粗狂的聲音立刻就回答。
郡守權柄是大。
明明你去年已經服役，今年還是輪到你，你也無話可說。
全郡上下的大部分官吏與事務，幾乎盡操于郡守之手。
更何況，漢室有著將相不辱的傳統。
有人贏，必然有人輸得當褲子。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官！
不用猜測，此人就是那位天子潛邸時的三巨頭之一，號稱法家後起第一人，晁錯的接班人，未來的准三公，鐵上釘釘的
他冷冷的負手下令：「查：南陽郡郡主薄暴韞，作惡多端，屢犯國法，不當人臣，即可革去其所有爵位，打入死牢，聽候處置，暴氏全家，所有財產、土地，全部沒收，充入官府，暴家上下，所有涉案人等，一概緝捕，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楊學之只好低頭再拜道：「南陽郡郡丞，下官楊學之，率領全郡上下，恭迎明府……」
楊學之忽然意識到，這是最好的刷聲望的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
張湯呵呵一笑，拍拍手，道：「暴公大名，本官未過睢陽，就知道啦！」
而金-紫-青-黑-黃，則構成了官員綬帶的五個等級。
就算要拿下這樣一個巨頭，通常來說，也是要報請廷尉和丞相批准，再經由御史審核，才能定罪。
過去六十年裡，郡守與其下屬的主薄、郡丞之間的爭鬥，不斷的延續。
楊學之也是目瞪口呆。
張湯居高臨下，看著楊學之，問道：「本官聽說，楊郡丞，家學淵源，不知楊郡丞，可曾知五蠹？」
當然，這也要看郡守自己本身的能耐了。
這是大爺，得罪不起！
官員的體統還要不要了？
但可能性不大，畢竟，要是那麼幹了，新郡守就等於在全郡上下的大大小小的官員面前開了嘲諷，而且，會讓上面看了也有腹誹。
足足有數十人之多。
更糟糕的是，連續幾年的服役，都是從你家出。
但這沒有任何作用。
整個儒家，都會將他視為英雄。
寧成也因這個性格，在歷史上官運亨通——連郡守都能凌迫、威逼、架空，這人能耐可見一斑，自然要重用嘍！
張湯聽了，哈哈大笑：「不詳？不殺他們，才是真正的不詳！」
張湯卻連辯解，甚至連審判的機會，也不給暴韞了。
這劉氏政權，漢官威儀，從來就不是靠著施恩、靠著籠絡來的。
暴韞不明所以，低著頭，露出巴結的笑容，道：「粗鄙野人，微名能入明府之耳，真是不勝惶恐！」
終於，耳畔傳來了金鐵之聲。
張湯已經對楊學之造成了命中要害，暴擊一百倍的打擊。
淯水北岸，南陽郡上上下下的士紳官員，依舊懵然無知。
除了縣令、縣尉由朝廷委派的那部分外，其他的人，郡守是想捏個圓的，就捏個圓的，就捏個長方形，就捏個長方形。
只能怪你們家運氣太差，每次都抽到你們！
即使是真不喜歡對方，最多也是強令致仕而已。
「在本官看來……」張湯指著那些已經被押到了河邊，按住了腦袋，就等著開斬的官僚，道：「此輩就是五蠹中五蠹，當速殺之！」
但再怎麼樣，就算犯了天大的過錯，也要給他們留些顏面。
但不知為何，暴韞看著張湯的模樣，感覺就跟在荒野上遇到了虎豹一般，心裏面七上八下，根本無法安心。
隨著新郡守的隊伍，越來越近。
就算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打到東宮，他也是穩操勝券。
楊學之的臉色，一下子就變成豬肝色了。
難道這新郡守，先行一步，去了宛城了？
名下控制的土地，多達數千頃，遍及南陽三十六縣，不知道多少自耕農，被他逼成了自己的佃農甚至農奴，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要為暴家賣命。
「暴勝、暴威、暴理、暴無害……」
有這個可能！
在朝廷，三公九卿，除叛國、大逆無道等不赦之罪外，就算再怎麼樣，也要給予他們一個體面的結局。
「不敢，不敢……」楊學之帶著群官道：「吾等必恭從明府之意！」
漢室郡守，權責之大，也是遠超人們想象的。
就連那最低級的亭長，也有「五兩之綸，半通之銅」。象徵著其屬於統治階級的一員。
因此，假如這是一個網游的話。
但沒辦法，人家是天子心腹，來南陽郡是來鍍金來的。
反倒是暴韞和他的家人的死活，不重要了。
暴韞明明記得很清楚，但凡那些不服的，揚言要報復的泥腿子，他都全部收拾好了。
甚至加減四五歲，也是常理。
能耐不夠，被人架空，也是常事。
生生的將暴家變成了這南陽郡的巨無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