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刺荊軻》目錄

第863章 我的父親是個大英雄(一)

第863章 我的父親是個大英雄(一)

不能因小失大。
就像他以前偷偷的趴在族兄們上學的課堂外面,拿著樹枝,在地上練習著寫字一樣。
如今,當初武州塞發生的事情,已經通過各種渠道,被朝臣們廣為所知。
與他們一起上山砍柴,放牛。
然而,門外的喧嘩和熱鬧之聲卻越來越大。
武州塞的那些刑徒、贅婿和平民的所作所為,讓幾乎所有的列侯大臣,都自慚形穢。
他必須讓自己的老師們看到,他是一個標準的墨家門徒,而非是一個紈絝子弟。
然後,族中上下,都在哭泣。
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說著就要舉起拳頭,狠狠的揍這個他眼裡的討厭的堂弟一頓。
許多男子和婦人,都連忙出門,準備看熱鬧了。
「嗯!」汲黯點點頭,正色的告訴他:「你父親不僅僅是個大英雄,他還是個大豪傑,天下英雄如此之多,吾生平能佩服的人卻很少,爾父絕對是其中之一!」
他低下身子,扶起張伯,對他道:「吾乃尚書令汲黯,勇安君,你可願入我門下?」
他吃力的拿起院子里昨日族兄們遺落的木劍,嘗試著舞起來。
張愕微微一愣。
彷彿有著數百人從遠方策馬而來,張愕甚至聽到了鑼鼓聲。
我是伯子!
只是,他想起了老師的訓誡:不可不友愛兄弟!
然而,張伯的情況比較特殊。
張愕知道,自己的父親,花了多大代價,才讓拜了墨者為師的。
張伯微微踮起腳步,將自己小小的身軀舒展開來。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張愕,說道:「我的名字是伯!」
所以,在民間,一個姓氏,同出一脈的家族,都會守望相助,假如有兄弟病故或者其他原因離世,那麼一般長兄或者嫡系的嫡兄弟,會承擔起撫養其後代的義務,直至其成年。
「你為何幫我?」張伯昂著頭看著對方,在他的印象里,這個嫡出的哥哥,從來都是鼻孔朝天,高冷的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一樣。
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被認為是最理性的社會模式而被廣泛推廣。
「小郎君快快請起……」那位天使持著一支傳說中的天子節氂,將張伯扶起來,看著他小小的身子,說道:「果然是忠臣義士之後,眉清目秀,可稱社稷棟樑!」
對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他雖然不是很聽得懂這位天使宣讀的詔書。
他生生的忍住了衝動,但他也終究只是個年輕人,因此,嘴上不免嘲諷了一句:「殺人犯的兒子,若無提攜,未來能有什麼前途可言?」
沒有為什麼。
他的父親,跟他的叔伯們關係很糟糕。
他們所用的木劍自然相對於張伯來說,有些沉重。
在這些家族內部,族兄弟排序,按照嫡庶劃分。
但是……
在以往,這個哥哥別說是與他說話了,就是多看一眼,都會覺得被侮辱。
好在,他的年紀也不大,不過十二三歲,還沒有那麼多鬼主意和歪腦筋,若換了那些年長的堂兄,張伯知道,此刻他免不得一頓拳打腳踢。
但是,他被人拉住了。
心裏卻已經在盤算著怎麼在以後找回場子。
「仲兄,欺負小孩子,算不得大丈夫!」張愕昂著頭道:「我輩君子,苦練武藝,學習戰技,為的是有朝一日,投軍入伍,為大漢開疆拓土,為家族光耀門楣,這季郎雖然是殺人犯的兒子,他父親有罪,玷污我張氏門楣,但,他終究是張氏子弟!」
此刻,張伯已經深深的知道,他在這個家裡,幾乎毫無地位。
張伯看向自己的堂兄,冷然說道:「我父親,是大英雄!大豪傑!」
「我的父親,是個大英雄!」張伯咬著牙齒說道。
我遲早要自立門戶!
但是,在張伯心裏,他的父親,就是一個大英雄!
漢家至今已經有十幾位列侯因為無後而絕嗣,封國廢黜。
這時候,忽然,門外的官道上,忽然人聲鼎沸。
於是,他顧不得張伯了,連忙出門去瞧熱鬧。
他抬起頭,看著汲黯的模樣,問道:「我父親,是個大英雄嗎?」
他原本的主家,就會承擔起照顧其後代的責任。
但,龐大的宗族內部,有著無數的矛盾。
但是,能活到成年的,連一半都沒有。
他就是篤定如此!
他回頭一看,微微有些詫異,反問道:「三郎,你為何阻我?」
也正是因為這樣,張伯才敢在張愕面前,表露自己的觀點。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能鍛煉和磨礪自己的機會。
十月的早晨,有些冷。
「我已立志,將來要做大將軍,封侯拜相,為國羽翼,季弟,你雖然出身不好,但我觀察,你性格堅毅,果決,未來可以當我的副將!」張愕抬著頭,依舊高冷中二地說道:「怎麼樣?你若應允,未來為我的副將,那我就帶你一起去讀書,練武,還能進入墨苑,與墨家的大賢者們一起學習呢!」
但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死了。
「咦!」忽然一個有些沙啞的男子聲音在張伯耳邊響起來:「這不是那個殺人犯的兒子嗎?你父親殺人入獄,污了我張氏名譽,你學武,也是想要殺人犯法,繼續玷污我張氏清名嗎?」
常常有雖然生了許多子女,但最終依舊絕戶的例子。
「三郎!」這時候,又有一個少年郎,走到院子里,看到這個情況,他面露不屑,道:「你與這殺人犯的兒子啰嗦什麼,看他不順眼,打他一頓就是了!」
舞著劍,張伯想著往事,他的小臉上滿是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堅毅和勇敢。
從法律、政策和稅賦,種種手段上,想方設法的讓一個個大家族無法成型。
舞著劍,張伯兩耳不聞窗外事。
耀縣張氏,雖然在耀縣本地,是大戶人家。
這個機會是難得的,也是珍貴的。
所以,他說的話,分量十足,對方不敢不聽。
叔伯和堂兄們,將他視作下人一般指使。
「手足之間,即便不能有愛,卻也不能自相殘殺!」張愕滿臉中二氣息的道:「老師就說了: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這才是君子所為!」
他已經知道這個族弟的意思了。
這讓張愕多多少少有些惱怒,甚至惱羞成怒。
我也不承認我是季子!
甚至,若非是墨家對耀縣有意思,即使他父親花再大代價,也休想讓他成為一個墨家的門徒。
加之漢室提倡分家別戶。
「我父親不是殺人犯!」張伯大聲地說道:「他是大英雄!」
譬如張伯這樣的情況。
張伯年幼就遭遇變故。
往往一對夫妻,一生能生下十幾個兒女。
張伯抬頭,看著自己的這個族兄。
嫡子曰伯,庶長曰孟,其次曰仲,最次曰季。
張伯日常生活,就經常與這些孩子打交道。
「遊俠有英雄嗎?」張愕哈哈大笑:「當今之世,上陣殺敵,報效君父,內平天下,外御夷狄的才是大英雄,好丈夫,真君子!遊俠兒橫行不法,以個人之義氣,作為天下之法,乃亂臣賊子也!」
張伯很清楚,他必須抓住這些難得的機會的每一秒!
「司空城旦之子,未來也是司空城旦!」那少年走過來,揪住張伯的衣襟,說道:「你要不是姓張,早就餓死凍死在鄉下的老槐樹之下了,我張家給你吃,給你穿,你居然還敢反駁?不想活了嗎?」
張愕是本代的張氏嫡出。
「嚯嚯嚯!」
「朕聞之,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師!誠哉斯言,自古英雄多出於草莽,而忠臣義士,起於閭里,耀縣張氏子孟,直面匈奴酋長,痛斥其非,坦然赴死,表我大漢四世之英雄于匈奴之前,揚我諸夏君子之風,朕甚敬焉!其追封義士張孟曰:勇安君,賜食邑三百戶,立祀樹碑,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子孫後代,永永奉祀紀念!張孟子伯,亦嗣勇安君之爵,擢為騎郎,隨侍朕左右,以褒忠臣義士,使天下明知朕志!」那位天使將詔書念完,然後,就對張家全族道:「請起來吧!」
那個少年郎狠狠的瞪了一眼張伯,然後將他放下了,說道:「算你走運……」
漢家的士大夫家族,依然遵循著古老的傳統。
雖然,兄弟們,夥伴們,都說,他是殺人犯的兒子。
這是因為,如今,整個天下的男子,夭折率都太高。
等到大人們都起床了,他就要去跟家中的下人子弟一起去山上撿柴。
張伯回過頭來,就看到了自己的堂兄張愕滿臉的戲虐之色。
張伯咬著牙齒,眼睛紅彤彤的。
他低下頭,道:「我父親是個大英雄!」
他的心智自然成熟的非常快。
若是普通的農民,子女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就只能靠老天爺保佑了。
這還是大戶人家。
張伯的伯父立刻就拉著張伯,跪倒地上,說道:「張氏全族,恭聞陛下詔!」
漢家天子和他的大臣們,幾十年來,持之以恆的致力於肢解那些大家族。
倘若不是顧忌自己父親的那幾位結義兄弟,恐怕,早就將他逐出門庭了。
「屈子說,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是大丈夫的行徑!」
但張伯依然咬著牙齒,撐著身子,勉勵的練習著。
他今年才八歲,而族兄們大都已經十二三歲,甚至十四五歲。
張伯不明所以,走過去,拜道:「小子拜見天使!」
「大郎……」伯父望向自己,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和慈祥:「快來見過天使!」
當年,張伯的父親甚至已經與他的叔伯們斷絕了關係。
然後,天使就道:「耀縣張孟之子張伯及張氏族人恭迎天子詔……」
伯是嫡長子的意思。
「任你再怎麼狡辯,也洗不脫你是殺人犯的兒子!」張愕詞窮,但依然犟著脖子說道。
於是他不得不忍下來。
只有張伯,默默撿起被方才的那個堂兄丟棄到地上的木劍,繼續練習起來。
我是我父親的嫡長子,才不要給你當副將!
一旦這個信念被打破,張伯知道,自己就要萬劫不復!
這樣的情況,即使是在漢家的頂層貴族列侯集團中也屢見不鮮。
緊接著,張伯聽到了自己的伯父在哭。
「父親雖然是遊俠,但他沒有橫行不法!」張伯抬起頭,毫不畏懼的迎上自己堂兄的眼神:「遊俠之中也有劇孟這樣的大英雄,也有朱軍這樣的好漢子!」
當今這個時代,窮人家的孩子,往往十二三歲,就要承擔起一家的責任,要照顧年幼的弟妹,贍養老邁的祖父母。
所以他年紀雖然不如那個少年,但地位高於對方。
「因為我新拜了一位老師!」張愕依舊中二無比地說道:「原先那位楊先生已經被父親大人辭退,新來的老師是墨家的人,老師告訴我,兼愛才是君子的所為,一個人若連兄弟都不能愛,就不可能愛世人,而且,想要做一個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對世人有所幫助,就要從友愛身邊的人開始!」
正如張伯的父親,名為孟,孟者,滕妾所出的長子。
當某個家庭的男主人因為病死、戰死或者因罪入獄后。
「我父親,不是殺人犯!」張伯放下木劍,一字一句地說道:「他是為了胸中的大義而殺人!」
然後,張伯就看到,伯父帶著全族上下的男女老少,簇擁著一個身穿絳袍,腰系綬帶的官員,走了進來。
雖然,父親的容貌,已經早已在他的記憶里模糊了。
張伯看向張愕,有些不敢置信。
若非是後來張伯的母親改嫁,在改嫁前,拿出了家裡最後的一百畝土地,送到了主家,苦苦哀求,加之,有人幫張伯說情,不然,此刻張伯就會跟其他孤兒一樣,不是流落街頭,就是餓死在某些犄角疙瘩里。
凡事都有例外。
「勇安君,你可願入我門下?」汲黯再次問道。
對一個三歲就沒見過父親,四歲就沒見過母親,一直寄人籬下,卑微求活的少年郎而言,這是他唯一能寄託的精神依託了。
他的時間不多。
是張愕。
而此刻,整個張氏的宅院,也都被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