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換俘（二）
而且混的不錯。
袁處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恐怖的老薩滿在聽到了他的話后，手裡一抖，骨刀都沒有拿穩掉在了地上。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那些往日動不動就會一鞭子抽下來，甚至肆無忌憚的鞭笞奴隸的貴族和牧民，卻沒有來欺侮，羞辱更別說鞭笞袁處了。
他會想起自己家裡的兄弟姐妹，想起少年時愛慕過的小娘，也會想起那個永留在心底的噩夢，那些毀滅了他的家鄉和他的一切的匈奴人。
「漢朝人，是有神明眷顧的人，不該成為法器，將他帶去單于庭，送給單于……」
所以……
這個時候，就有著專門負責收容和安置他們的雲中縣縣令出現了。
只過了一會，就有人喊道：「找到了！」
在戰鼓的轟鳴聲中。
他在北海的冰天雪地里，一直強撐著不死。
他僅僅只是想報復劉氏皇帝，報復坐在長安城宣室殿里的那位。
緊張中，他喊出了一句已經被他遺忘了許久，似乎只存留在記憶里的話：「大丈夫可殺不可辱！」
在卸任之前，能看到那些因為戰爭而被擄被劫的同袍手足歸來。
匈奴人不僅僅沒有再折磨和羞辱他。
薩滿祭司們會將這些買到手的奴隸，全部製成各種法器以及冥器。
於是，他知道了這一切的始末和來源。
在匈奴，在草原上。
一次馬邑之戰，全殲了匈奴入侵主力，甚至連右賢王和折蘭王都覆滅在了自己的祖國手裡。
幾乎沒有人敢抬頭看人。
但是……
他雖然不能理解那些詩句里的意思。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能聽懂和理解其中的一些意思。
即使是他們，也是被幾經轉賣過許多次。
……
「當今聖天子在位，嘉大惠于天下，天子命吾，收容、善待諸君……」雲中縣縣令說道：「吾縣之中，正巧還少些看守官衙門戶以及打理官田之人，諸君若不嫌棄
在漢室，三十來歲的壯漢，正是虎背熊腰，正當壯年。
「張志……汝妻帶著孩子在十余年前改嫁了，目前查無所蹤……」
但，只要宣室殿里還坐著那位皇帝的子嗣。
所不同的是，漢軍這邊，接回一批同胞，立刻就有軍法官和文吏上前詢問姓氏和籍貫。
第一個主動投靠敵人，而且，全心全意的幫著敵人對付自己的祖國的人。
戶籍檔案上，清清楚楚的記著，這個叫袁處的人，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須白，出生於呂后時期，掐指一算，到今天也才三十來歲。
本來，他已經準備好被那個薩滿開膛破肚，抽筋拔骨了。
「我當年就發誓了！」他咬著牙齒，手指都掐進了肉裏面：「必我行也，為漢患者！」
「哈哈哈哈……」
但……
而那個戰俘也是渾身一戰，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面前的侄子，垂然淚下。
「好！」蘭陀辛也點點頭。
「奉漢天子命，雲中郡郡守魏尚，敬拜閣下……」魏尚微微的頷首，然後上前說道：「當戶，我等這就開始換俘吧……」
袁處面對著前來詢問自己的姓名和籍貫的官吏，結結巴巴而緊張的說出了自己記憶里的家鄉。
他在被擄和被折磨了二十年後，將回到那個在記憶里幾乎有些模糊的家鄉。
在遠方十裡外的一處山崗上。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百年不遲！」
即使今天，那位皇帝已死。
「楊野……您的家人，都已經沒于匈奴入侵……」
一個又一個披頭散髮，步履蹣跚的漢人，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前方。
魏尚實在是無法繼續等下去了。
怎麼變現？怎麼保值？
反正，他是閹人。
肯定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劇變。
「漢朝人？」老薩滿眯起眼睛，巍顫顫的拾起骨刀問道。
鏘鏘鏘！
他就不會停止報復。
匈奴人還未付出代價，還未遭遇到對等的
這個老薩滿說了一句讓袁處到現在都依舊在心裏翻滾的話語。
「袁處！富平道尺鄉左亭人，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須白……年二十，為鄉卒……太宗皇帝十六年，為匈奴所擄……」一個文吏大聲說道：「父袁道，卒于元德元年春三月！兄袁直，道尺鄉游徼也，仲兄袁逢，先帝二年，死王事，從弟袁懿……羽林衛左隊隊率！」
漢軍的將士們齊聲高唱起來：「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答案當然是賣給薩滿祭司們。
一個老的連臉上的皺紋都連在一起的老薩滿，拿著骨刀和骨針在他們的身上比劃來比劃去。
雖然是十人一帳，但比起過去要露宿在帳外，給主人看守羊群好多了。
譬如某位歸來的戰俘，在剛剛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他對面的那個接待他的文吏立刻就列流滿面的跪下來，拜道：「叔父大人，請受不孝侄兒一拜！」
此刻，其實他們已經是死人了。
他二十年前的祖國，現在強大了起來了！
怎麼看都不像那位入伍時記載的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須白的鄉卒。
這些人與他一般，都已經被匈奴人折磨的奄奄一息。
奴隸一旦失去了勞動能力，或者說沒有過去那麼能幹了。
直到有一天，袁處不小心撞到了一個騎著羊在單于庭內嬉戲的匈奴孩子。
雖然，像《詩經》這樣的高深內容，他暫時還沒有能夠涉獵到。
這些人，基本上都已經是三十幾歲甚至四十歲。
「採薇採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飢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咚咚咚！
在他眼裡。
蘭陀辛對此倒是無所謂。
於是微微揮手，身後的匈奴騎兵開始讓開一條道路。
漢軍列陣嚴謹。
「諸君請節哀……」
漢匈雙方押解而來的俘虜，都被驅使著，列隊來到兩軍之間
魏尚騎在馬上，看著眼前的這一暮暮悲歡離合的景象，眼眶也有些濕潤了。
但，那一次，匈奴人在發現了他的身份后，卻出奇的沒有那麼做，反而是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漢朝人，你是幸運的！」
在他們的身後，十幾輛滿載了戶籍文檔的馬車，按照著年代和地域，逐一排列。
果不其然，在經過了一段低沉婉轉的吟唱后。
大漢天子狹大勝之威，與匈奴達成了協議。
然後，這個文吏就捧著那個戶籍檔案的竹簡，走到袁處面前，看著他的模樣。
馬邑之戰後，蘭陀辛認識到了，必須向漢朝學習的重要性。因此，他現在已經在惡補漢朝的文化和歷史。
就這樣，袁處被人押著，越過了一千多里的草原，來到了匈奴單于庭。
當時，袁處嚇得渾身哆嗦。
在得到袁處點頭后。
當然了，也有更幸運的人。
這還不夠！
以十人一組，進行交接。
但眼前這個人，身形消瘦，駝背彎腰，滿臉的傷疤，甚至左手有幾個手指不翼而飛。
這樣的奇怪變化，自然讓袁處無比驚訝。
從哪個時候起，袁處就知道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袁處就記得，在兩個月前，他與幾個匈奴擄來的奴隸被匈奴人用皮鞭驅趕著，進入了一個陰森恐怖的帳篷中。
從那一天開始，袁處每天晚上，都輾轉難眠。
……
他們被擄去草原，在匈奴人的皮鞭下過著悲慘的生活。
當年，與他們一起被擄走的同鄉、鄰居，現在幾乎已經所剩無幾。
「北地郡富平縣檔案！」兩個官吏立刻就大聲喊著。
那官員聞言：「袁懿啊，袁子美？」
換俘儀式依然在繼續。
但是，在匈奴的單于庭。
就是因為仇恨在支撐。
一個頭髮須白，微微顫顫的老頭，在幾個匈奴貴族的簇擁下，側耳傾聽著從遠方傳來的樂聲和吟唱。
在他的記憶里，殘暴的
然後，將它們再轉賣給那些需要的貴族。
甚至，有時候還會給一些骨頭。
從來，都只有匈奴人騎在別人腦袋上耀武揚威，何時，匈奴人有過今天這樣的待遇？
「姓劉的，你們欠我的，怎麼沒想起來要還啊？」
「誰願意背井離鄉，被發左袵？」他抬起頭，滿臉猙獰：「這是你們逼我的！」
「在死之前，我定然讓劉恆和他的後代知道，他們做錯了一件怎樣的事情！」
「開始吧……」魏尚揮了揮手說道。
一旦得到戰俘的姓名和籍貫，軍法官和文吏馬上就開始去所在馬車查找檔案。
他的家人和家族都還在。
「詩之採薇啊……」老頭嘶啞著聲調，陰陽怪氣的冷笑著：「採薇採薇，曰歸曰歸！」
「既然如此，將其送去長安，讓袁子美來辨認吧！」
他已經老了。
「漢朝人真是欺人太甚……」蘭陀辛握著雙手，在心裏面大吼著。
假如不是漢匈兩國談判，涉及到了歸還他們的問題。
戰俘們淚流滿面，痛哭不已。
假如不是馬邑之戰，漢軍獲勝。
包括人格、自尊、勇氣和自豪。
袁處無疑是幸運的。
「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
他是蘭台尚書，而且是尚書令汲黯的親信，對羽林衛內部的那些中高級軍官，也基本有些印象，甚至打過交道。
見此情況，這文吏拿著檔案走向一個看起來級別比較高的官員身邊嘀咕幾句。
這對他是莫大的安慰。
袁處甚至發現，他的待遇也發生了變化。
這讓袁處很奇怪。
即使是還能說的，也都有些生疏。
一陣陣鼓樂之聲，忽地奏響，婉轉低沉的和唱聲同時而起。
當然，中行說是不這麼認為的。
再過兩個月，就將卸任雲中，歸養家園，頤養天年。
「袁處，北地郡富平縣道尺鄉左亭！」
終於，在某天
對面的漢軍陣中，忽然金鐵擊鳴，鼓聲濃烈，吟唱之聲，忽地變得慷慨激昂而神聖。
之中那裡，他見到了許多跟他一樣的同胞。
低沉的樂聲和婉轉的吟訴，讓他們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了心底最柔軟的那些部分，那些曾經淡忘的鄉音故土。
他點點頭，道：「正當如此！」
但音樂，是不需要文字，就能直抵人民心靈的。
遠方，一面黑龍旗高高飄揚。
但，馬邑之戰的勝利徹底的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聽著記憶里熟悉的鼓樂箏鳴，看著眼前熟悉的山河家國，再望著遠方可能的家鄉故土。
一個個壞消息，讓許多人痛哭流涕。
此時此刻，袁處站在人群里，跟著左右前後的同伴一起向前走。
或者自用。
蘭陀辛聽著這些樂聲，這些吟唱的婉轉之音，他的心裏面就莫名的暴躁了起來。
他們雖然大都不懂對面的漢軍奏響著樂章與詩篇之意。
在金鐵的擊鳴聲中。
所以也就不在乎什麼子孫後代，列祖列宗了。
明史記載的第一位漢奸。
他天天晚上都會回憶起家鄉的山水，想起父母的音容，回憶起少時一起遊玩的同伴。
帳篷里，掛滿了各種各樣的人皮和人骨製品。
匈奴人給他提供了一間乾淨的帳篷居住。
許多人甚至連漢話都已經不會說了。
兩邊的戰俘開始交換。
草原上將近二十年的被奴役和壓迫的生活，摧毀了他們的一切。
那他們的主人，肯定會想辦法變現和保值。
隨即，數百個沾滿了灰塵的竹簡，被人推上前來。
但他卻清楚，漢朝人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不僅如此，匈奴人還提供了包括乳酪在內的食物。
……
讓匈奴人改變了他們對自己和自己所屬族群的看法。
在以往，敢衝撞主人子嗣的奴隸，不被打死，也要被折磨死。
「你們得意不了多久的……」中行說在心裏發誓。
但更多的人，卻沒有這麼幸運了。
他就是中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