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省親（一）
隊伍正中的是兩輛氣派不凡的馬車。
當時，他從邯鄲啟程時，渾身上下，衣衫襤褸，都餓了好幾天了。
反正借口是偉光正的——當今天子愛民如子，公等皆地方名宿，長者，安可不奉天子詔諭？且夫，與民便利，自己便利。
簡單的來說，現在，薔夫和游徼這樣的有編製的有秩官員，是通過考舉產生，由中央委派。
一支數十人的隊伍，出現在地平線上。
這些大地主當然不傻，也知道名聲也重要。
沒有辦法，大地主們只能捏著鼻子降租。
更別提，跟著這兩個外甥一起給他行禮的人，都是些容貌秀麗，身材婀娜的小娘，而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的，還有幾個扎著總角辮，好奇的窺視著這一切的小孩子。
但他心裏知道，他抵抗不了多久了。
他們生怕因為自己的緣故，給子侄的前途蒙上一層陰影。
「姨夫大人在上！」起先的那個軍官攜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娘的手，還拉著兩三個小孩子，朝著老王微微頷首致意：「請恕小子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人家還真把邯鄲的土地超過千畝的地主的子弟名單給羅列了出來。
村子里一共有著三十多戶人家。
天下郡國的郡尉、軍司馬還有各地的列侯勛貴大臣，都將這一條看得非常重。
那個時候當兵不像現在，沒有關係的小民去當兵，十之八九是給其他人當雜役的。
而在那軍官之後的另外一人也含笑微微致意：「姨夫大人，別來無恙，小子未央有禮了！」
他至今記得，當年，張起去投軍時，僅僅是身高合格了——七尺！
跟往常一樣，當老王下地幹活時，那位亭長又湊了過來，嘮叨了起來：「王伯啊，您看，俺上次與您說的事情，您是不是可以給個答覆了啊？」
而地方百姓對此也表示服從。
當初老王對那兩個孩子可以說是視若狗彘，呼來喝去，是常有的事情。
但第二條，卻已經成為了鐵律了。
但身體卻瘦弱不堪，風一吹就能吹倒。
大家都等著看他的笑話。
所以，這個亭長
於是，那些有人在軍隊任職的大地主紛紛降租——大家操勞一生，不就為了給子孫後代更好的前途嗎？
車上，裝飾著象徵著主人勇武和戰功的刀槍劍戟的雕紋。
現在，蠱主薄已經下令：不降田租者，其子弟禁考舉。
「因為在軍中的時候，我所在的部曲奉命前往龍首渠，監督建造……」
但眼前這個校尉，卻是身高接近八尺，虎背熊腰，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子讓人心醉的男子漢氣息。
老王卻頗為好奇了。
當今天子也是獨一份了。
但，並不包括老王。
雖然這些東西，關中人已經看不上了。
關係硬扎，背景可怕！
眼前的兩個外甥，幾乎讓他認不出來了。
不能學齊魯那些傢伙，只顧著壓榨百姓，最後把小命給搭進去。
但人家管的了邯鄲去長安的士子啊。
答曰：「灞上軍！」
誰不降田租，誰家名下的所有子弟皆不得科舉。
這些馬，都極為熊俊，一看就是軍隊的戰馬。
當第一抹晨曦照耀到邯鄲城時，邯鄲城外的百姓，已經在開始勞作了。
所以，他使出了絕招——他派人去聯絡漢軍的各個野戰軍團的將主，然後，將邯鄲籍的隊率以上軍官給勸回家裡。
當然，只是象徵性的降一點。
但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子，卻是含笑翩翩，有些貴族士大夫的風範。
村前，有一條小溪潺潺流過。
他希望將田租降到四成。
誰怕誰啊！
而且，都不止娶一個細君，也不止一個孩子！
反而，混的很好。
大概也就是從五成、六成的田租降到五成半，四成半的樣子。
監郡御史雖然管不了邯鄲的民政。
一下子降兩成田租，一年下來可是幾十石粟米！
說話間，那隊伍已經越來越近。
去年，東葛亭的粟米畝產，因此超過了三石。
老王不是不知道，降租是大勢所趨。
很快就抵達了東葛亭的路口。
但他帶來的變化卻是實實在在的。
老王有個妹夫，姓張，是鄰
他想起了當初自己是怎麼對待這兩兄弟的，老臉一紅，有些局促的道：「應該的，應該的……」
然而，地主們沒有想到。
他家裡有著三百多畝地。
老王卻固執的不肯接話。
然後他又不由自主的舔著臉笑道：「你們父親若是知道你們能有今日，怕是要含笑九泉了……」
在軍隊里，要受盡折辱，除非運氣特別好，不然最終，只能是帶著一身的傷病，孑然一身，回到老家，孤苦終生。
但可惜，人家是天子派下來的，關係硬扎，背景大。
這把火就是減租！
畢竟，退伍的士卒，多多少少，都是鄉親。
東葛亭，就是一個在邯鄲城外的毫不起眼的小村莊。
這位主薄姓蠱，名鎳柔。
「王伯，如今，關中地主，地租都已經降到了三成，您卻依然收著六成的高地租……這樣可不好，都是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您說是不是？」
這讓老王常常長吁短嘆。
他實在是心疼。
這個大官據說曾經是當今天子身邊的尚書郎。
譬如，東葛村現在的水車，就是前年退伍的亭長帶著大傢伙安裝起來的。
但在邯鄲的這個東葛亭，卻是神兵利器啊！
「卻是沒想到，這位校尉居然還是俺的鄉鄰……」亭長砸吧了一下嘴巴說：「或許，我可能還認識他呢？」
村中最大的地主姓王，今年四十多歲。
你不降租，佃戶就可能要跑了。
結果，那兩個小子一長大。
本著別人家的孩子，就算累死也關我毛事的理念。
反正，主薄什麼的，又不能殺人，也不能抄家！
甚至有人還會傳授鄉親們使用各種新技術和新器械。
自從有了那個水車，大傢伙的土地灌溉用水，就幾乎不用發愁了。
「三騎并行，這是護濊軍的校尉歸鄉省親的儀仗！」亭長羡慕地說道：「大丈夫當如是哉啊！」
因為，現在的漢家制度規定：亭長及鄉吏，以退伍士卒其先選之。
連鄉里的薔夫和游徼都為此專門來道賀。
而薔夫和游徼之下的鄉
「很簡單……」亭長笑道：「前日，上官發文了，說是近日會有一批護濊軍的士卒和軍官歸鄉省親，其中，就有一位出身邯鄲郡的校尉，除此之外，還有兩位司馬，都是護濊軍的老卒！」
除了主要零件是從鹽鐵衙門哪裡買的之外，剩下的東西，都是那位亭長，組織村裡的木匠以及年輕人，用自己的雙手做出來，然後組裝起來的。
然後，那兩輛馬車的車門打開。
頗受天子重視，在干滿了三年的尚書郎后，被外放到邯鄲郡來，而且一來就是出任主管民生的主薄。
問道：「你怎麼知道，這是護濊軍的歸鄉省親軍官？」
這是以前根本無法想象的！
當頭的是數匹高頭大馬。
不是餓死，就是凍死。
以至於有人很好奇。
這是榮譽至極的事情！
這時，遠方的馳道上，忽然傳來了嗩吶聲。
讓這些軍官去做自己父母的工作。
「你們……你們……」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他實在不樂意！
當頭的騎士，身穿著漢室標準的騎兵作戰戎裝，騎著戰馬，緩緩前行開路。
大家表面答應的好好的，實際上依然我行我素。
一面戰旗，飄揚在空中。
更別提，那個亭長還帶著大傢伙修路、挖渠。
這嚇壞了那些大地主。
既後悔當年對他們太苛刻，不然現在就能抱大粗腿，又痛恨當年自己的態度有問題，不然此刻，恐怕張氏的那兩個小子，也會安心的給自己種地，自己也不用這麼辛苦，更不用頭疼降租的問題了——假如那兩個小子還在，就不需要租佃土地給別人了，兩餐管飽，那兩小子就得自己幹活！
好吧……
妹夫死的早，留下的兩個孩子，就寄居在他家。
老王最驕傲的事情，就是去年他的長子，成功的被官府選拔，進入了宿衛衛士的名單，今年就要前往長安，給天子看大門了。
所有地主的田租全部要下降。
也偶爾聽說了，自己那兩個外甥的消息。
「姓張……
正這樣嘆著氣，猶豫著要不要答應降租。
然而，誰都想不到，人家根本就不給別人看笑話的機會。
他將整個邯鄲的薔夫、游徼以及督郵，全部召集到一起，下達了命令。
「唉，要是當初張家那兩小子我能稍微對他們好些就好了……」每每想及此事，老王就揪心一樣的疼。
這進一步導致了地主們不得不降租。
必須要等到當地確實沒有退伍士卒之時，其缺才能由其他人充任。
大家私底下都說，是給天子面子，也是給鄉親父老們減輕負擔。
在那個時候，張家大郎無疑是倒霉催了的。
大家都在說，恐怕過兩年，就要埋骨那蠻荒之地。
據說其伯父還是一位千戶候！
事情不會做的太過，也不會太過苛責。
大家的想法很好。
居然請來了邯鄲郡的監郡御史……
居然敢降田租！？
雖然這樣做然並卵。
更何況，降租還能刷聲望，得個好名聲，有利於後代的前程，還能積陰德，受鄉鄰尊崇。
老王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對出身寒門的人而言，薄世這樣任用人才，不看出身，只看能力的上司，簡直就是天使！
這第一條，在地方還有著強大的阻力。
這些人降租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得不跟著降。
然後，那個老大就被從邯鄲郡的郡兵抽調去了新化城，成為了護濊軍的成員。
出乎意料的，這個隊伍在老王的土地面前，停了下來。
兩位穿著甲胄，器宇軒昂，而且身材魁梧的軍官，出現在了老王以及亭長眼前。
老王目瞪口呆，雙手都在不斷的顫抖。
剛開始，大家都以為這個長安來的主薄大概腦子燒掉了，壞掉了。
但，哪成想，老大剛剛參軍，當今天子就即位了。
可誰成想，張大郎非但沒有餓死，凍死。
「是哪位大人物回鄉了？」老王站起身來，凝視遠方。
這種馬車，有四個輪子，用雙馬拉車，行進穩定，是近年來新興的貴族用車。
至於他身後的那個張未央，老王記得更清楚
老王算是現在邯鄲郡里最後一批在頑抗的地主了。
最近，邯鄲城裡空降來了一個長安的大官。
老大立刻就報名去參軍了。
這位蠱主薄一到任，就燒起了第一把火。
能把軍隊當工人使用的。
戰旗上，一隻巨熊仰天長嘯，旗幟的左側，一個大大的張字迎風飄舞。
「那您怎麼會這些啊？」
現在，在他的帶領下，東葛村基本淘汰了那些過去過時的木製、石質農具。
前兩年，來了書信，寄來了路費，將在邯鄲城裡廝混的二郎也招去了新化。
這位蠱主薄，先從基層開始，一個鄉一個鄉的走訪，對那些大地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我聽說，護濊軍現在的五校尉，僅有一人，是勛貴出身，余者皆寒門！」他頗為嚮往的道：「安東都督薄公，不拘一格降人才，可見一斑！」
當今天子即位不久，朝鮮的衛家調皮，被天子按著一頓猛揍。
東葛亭里有好幾戶人家，租種著他家的土地。
一直在他身邊的亭長也遠眺那支隊伍，辨認了一會戰旗的顏色后，說道：「以熊為戰旗，當今天下，只有三支部曲，而以站立姿態的巨熊為旗者，必為護濊軍！」
更別提，連他們的子侄也背叛了他們，主動加入了勸說行列，擺事實講道理，宣傳這樣做的好處。
這位蠱主薄根本不滿意這樣的降幅。
而且，那位蠱主薄，還拿著自己的關係，上報到了長安，將原先屬於趙王的那十幾萬畝王田，變成了官田，然後用三成左右的租稅，租給百姓耕種。
那位亭長，不知道通過什麼門路，從外面用非常廉價的價格，弄來了一批在關中被淘汰的青銅農具以及一些舊的鐵農具。
於是就去問：「閣下是在那一支軍隊服役啊？」
這幾年，老王就不斷聽說，新化的護濊軍待遇怎麼怎麼好，哪怕是個卒子，也比他還富。
據說，都娶上細君，生下了孩子。
「姨夫大人，小子及未央，明日再來給您問安……」張起微微一笑，說道：「今日，我等還要歸家，修葺租屋，祭祀亡父，告祭先祖，就暫別老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