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鳳凰落生
但王莽卻始終未曾關上窗戶。
那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眉宇間還能看得出未脫的稚氣。身上的雪花雖在狂奔中抖落了不少，但衣衫仍被打濕了不少。
正是沿著——那一條被月光投影出來的道路。
王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開始了砰砰狂跳。
剎那間，整個縣衙赤光閃爍，室內盡明。
漢哀帝元壽元年。新都。
他所等的那柄鑰匙，終於已經到了。
然而此刻，遙遠的黑暗之中，卻傳來了幾乎微不可聞的馬蹄疾響聲。
良久，王莽轉過身，望著那黑衣少年，原本平靜的臉上，已經燃滿了豪情。
月光自烏雲的縫隙中灑下，落在地上，恰好在府門與小樓之間映出了一道長長的光帶，彷彿一條道路一般。
甲子時分，一道新生嬰孩的啼哭聲，驚破了縣衙的寧靜。
王莽彎起嘴角，笑了笑。
馬蹄聲自遠而近，聽那聲音傳來的方位，馬上人已然到了府門口。
只是，那馬蹄聲，卻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越發的清晰，越發的接近。
就連府中的下人，往
「韓卓，你聽，起風了。」
同年，濟陽有歌謠流傳：「赤光衝天，鳳凰畢集，嘉禾九穗，王者降臨！」……
※※※
看起來，今天又是虛度的一天了。
一道赤光衝天，赤光涌動，變幻莫測，形似鳳凰，透露著一股神秘浩蕩的氣息，盤旋于濟陽縣衙上空，似是在等待什麼。
等一柄打開這牢籠的鑰匙。
他顧不得再飲酒，將酒爵重重頓在几上，站起身來走向了窗口。
伴隨著嬰孩的誕生，須臾之間，鳳凰便落入縣衙之中。
王莽將爵中酒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液自咽喉中滑下，但胸中一股熱意，卻絲毫沒有被澆熄，反倒如同火上澆油一般，激得更加熾烈。
王莽輕嘆一聲，端起了酒爵，正要一飲而盡時，手卻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而且，自遠而近，漸漸大了起來。
「屬下不曾讀書，並不懂詩，也從未聽過這兩句。」韓卓平靜地搖了搖頭。
那身影瞬息之
那麼喝完了這爵，就去就寢吧。
如今，他的天地，只剩下了這小小的一個新都。
放下酒爵，王莽再度走到了窗口前，望著窗外。
即便新都縣是他的封地，但相對於他的身份來說，這座宅院還是有些太小了。
等一柄鑰匙。
樽底的炭火早已熄滅，酒液已冷。儘管無風，但寒氣早已自大開的窗戶滲進來，侵透了這高樓之上的小房間。
伴隨著王莽的大笑，天空中的烏雲已徹底散去，一片晴朗，微風也漸漸變作了烈風。
彷彿被一雙巨手自中間向著兩側分開一般，烏雲出現了一道狹長的縫隙，堪堪正露出天空中的一輪滿月。
是歲，濟陽縣，所有的稻禾均一莖九穗，名曰「秀」！
除了一個年邁老僕，還在樓下等著伺候以外，府內的人早已睡去。原本的天地一片安靜，甚至能聽到雪花落在地面的輕輕窸窣聲。
「時代的烈
自五年前，成帝駕崩后，新天子登基，丁氏外戚得勢。而王莽，只得回到了自己的封地新都，孤守在宅邸之中。
「是。屬下請為主上關窗。」名喚韓卓的少年輕聲道。
桌上，擺著簡單的三兩盤小菜，以及一樽一爵。
「關窗？吹動時代的風已經來臨，為什麼要將它擋在窗外？」王莽大笑著搖頭：「君不聞，前人有詩云：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王莽伸出手，端起了一旁几上的酒爵。但卻要極度用力，才能控制住手不再顫抖。
菜幾乎沒有動過幾口，滿滿的一樽酒卻已將要見底。
深夜踏雪疾行的奔馬，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原因。
窗外是茫茫的黑夜，烏雲密布的天空中，就連一道月光也無法透下。儘管皚皚白雪已經覆蓋了整片大地，但自窗口望去，卻依舊只能看見望不盡的黑暗。
小樓的頂層，只有一個小小的閣樓，方圓不過一丈。沒有雕樑畫棟，沒有珍寶玉器。閣樓里
他在等。
而宅中最高的建築，也不過是一座三層小樓而已。
夜空中，漸漸響起了呼嘯聲。微風吹進窗內，灌滿了這小小的一方斗室，將王莽的袍角吹起，獵獵飄揚作響。
但知道王莽為什麼這麼做的，卻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王莽此刻，心中已再無猶疑。
自從回到了新都之後，每一天從早至晚，王莽都只是枯坐在這裏，自高樓上向窗外望著。日復一日，從未更改。
就在王莽心中洶湧澎湃的時候，天空中的烏雲卻驟然散開。
黑衣少年這才站起身來，不過卻只是俯首站在一旁，雙手垂在兩側，恭敬而小心翼翼。
這是他的府邸，也是他的囚籠。
四十三歲的王莽，獨自一人坐在高樓之巔的小窗旁，滿目蕭索地望著窗外的大雪。
「你自然不懂。」王莽走到韓卓的身前，重重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但……不僅是你，這兩句詩，普天之下，又有誰能聽過？」
隆冬的深夜，無風。夜空中，濃密的雪花如白羽般紛紛灑落，將大地染成一片銀白。
那是個一身黑
天空中的烏雲，那一道狹長的裂隙，正在漸漸擴大。照下來的月光，已從一條小徑變作一條越來越寬廣的大道。
空中的雪雖已停，但在烈風的捲動之下，地面的積雪卻被狂亂地吹起，在風中漫天地四散飄揚，看起來，竟似比方才還要更大了不少。
漢哀帝建平元年，濟陽。
王莽用勺舀起了最後一點點酒液，倒滿了最後一爵。
府中的下人已早已熟睡，無人來得及開門，來人卻已經自馬背上縱身一躍，輕巧地翻過了高大的府門，落在庭院之中。
黑衣少年低著頭，沉聲開口。
「起來吧，韓卓。我已說過很多遍了，你不必這樣。」
「是，主上。」
猛烈地吹動吧，那為我而降臨的天命之嵐！
「主上，天子已經決定，召主上回朝。詔書已經起草，不日便將行文。」
王莽一手扶著窗欞，另一隻手已經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刺入肉里，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與流下的一絲鮮血。